书城传记吴佩孚全传
15478200000028

第28章 摇身职业军人,声望急速增长(2)

黎大总统受够了段祺瑞的气。如今见他东山复起,卷土重来,尤其讨逆成功,敉平复辟,声势比往日更加显赫,而张勋复辟的怪剧,正是他自己惹火烧身的结果。因此,当段祺瑞派江朝宗接他回总统府,黎元洪说什么也不肯干了,他当天迁出日本公使馆,搬回东厂胡同旧宅,立刻通电全国,宣告去职,声明嗣后息影家园,决不过问政治。他检点宦囊,核计家财,一共积有七十多万元,为了表明决心,他将这七十余万元予以分配,析为三股,一股充慈善事业基金,周济贫民,一股修理宗祠祖茔,置办族中学田,一股又分两半,半数捐助军饷,半数作为家庭生活费用。黎元洪洁身自好,退出政坛。段祺瑞虽然踌躇满志,大权在握,但是他还有一层极严重的隐忧,国家不可一日无主,他非得捧出一位国家元首不可。

民国五年六月七日,黎元洪继袁世凯任大总统,副总统出缺,一直到十月三十日,始由国会补选,当选副总统者,正是段祺瑞的政敌、心腹之患,北洋直系领袖,早在民国五年七月六日,出任江苏督军的冯国璋。

纵使疑忌甚深。衷心非愿,黎元洪坚决不干傀儡。段祺瑞即令有回天之力。他也不能拦着冯国璋,不让他以副总统继任大总统。于是,他无可奈何地打电报给冯副总统,请他北上就职。冯国璋的手法很漂亮,回电中只是说:“组阁的事,悉听尊裁。”

十几年的老同学,老同事了,当袁死黎继,段祺瑞趾高气扬,冯国璋冷眼旁观,段总理的威福自恣,盛气凌人,他焉有不知之理?黎元洪可以唯唯喏喏,当个泥塑木雕的菩萨,冯国璋却有地盘,有武力,更有直鲁豫将领衷心拥护,自成一系,他要当总统,就不甘自居傀儡,所以,他在北上以前,先就做了周密的布置。

有清一代,直隶总督便是全国各省督抚的首领,多一半还要襄赞中枢,备位军机大臣。北洋系中,隐隐然仿佛仍旧保持此一传统,段祺瑞在民国五年九月十六任命曹锟为直隶督军,一方面是笼络曹三,使他感恩知己,乐为己用;另一方面,更是分化直系的一条毒计,让冯国璋跟曹锟互生疑忌,以为曹锟都爬到冯国璋的头上来了。如今,冯国璋一步登天,当了中华民国第五任大总统。他对曹锟,也得送送秋波,首先,他使曹三爷加个虚衔,兼任直隶省长,然后,他拉拢曹三的灵魂,讽劝曹三,把军权全部交给吴佩孚,未几,他更设法叫吴佩孚升了第三师长,自此,曹三的队伍,就全归吴佩孚指挥。

其他步骤,他跟西南方面和北洋系遥相对立的军政领袖,如岑春煊、陆荣廷,全都暗通款曲,结为奥援。同时,他划长江两岸为他的势力范围区,派出直系三大将,固守地盘。冯国璋将他的心腹李纯荐为江苏督军,替他看守老巢,另以陈光远继李纯为江西督军,再联合湖北督军王占元,遂使长江中下流域,尽入他的掌心。

此外,有曹锟、吴佩孚,开府保定,跟北京声息相通,近在密迩,朝发而夕至。冯国璋老谋深算,还不放心,他在入京就职之前,派他的嫡系部队,刘询的第十五师,跟随自己开到北京,担任警卫。

一应部署完毕,都拖到民国六年七月三十一日了,冯国璋才从南京渡江到浦口,乘专车直驶北京,先演一出戏,上黎元洪家里亲自敦请复职,黎元洪自然再三辞谢,表示决意让贤,八月三日,冯国璋方始由国务院通告各省,声明冯大总统到府就职。

袁世凯死后,曹锟在四川损兵折将,进退维谷,他以未来前程为虑,问计于吴佩孚。吴佩孚请他扩充队伍,掌握实力,明修“段”道,而暗度“冯”方,来个刀切豆腐两面光,然后徐图发展,问鼎中央。前后不过一年光景,他所说的,全兑了现,直隶地盘在握,实力扩充三四倍,逐黎成功,拥冯实现。曹仲珊时来运转,正好在冯段之间左右逢源,予取予求。因此,他把吴佩孚看得比自家性命还重,成天到晚,逢人便说:“子玉是我的萧何、韩信、张子房、诸葛亮”,他对吴佩孚言听计从,敬爱备至,由于他的揄扬,吴佩孚苦尽甘来,成了直系中出类拔萃,万众瞩目的人物。

冯国璋上台,段祺瑞组阁。一上来,仍还是段系的势力占先,他打着“责任内阁制”的招牌,照样独断独行,刚愎自用,而且在内心里面,始终以冯国璋为假想敌,争权夺利,巨细靡遗。冯国璋囊括长江三督,他便想用一计穿心战术,亟欲突破冯国璋的势力范围圈。段祺瑞选定鱼米之乡,地位重要的湖南,作为冯段相竞的第一个战场。

当督军团倡导武人干政的恶例,倪毓菜,吴佩孚只知服从,为虎作伥,陈兵都门,恐吓黎元洪废弃约法,解散国会。手创民国的革命伟人,国父孙中山亲率带好印信,离开北京的北洋政府外交总长伍廷芳、海军总长程璧光,率领海军第一舰队南下入粤,声明护法讨逆,用维国家法纪。孙中山请国会议员依法择地开会,执行职权,一月之间,便有一百三十多位议员聚于广州,当时集会,一致认为倪嗣冲、曹锟是废弃约法的罪魁祸首,导致军阀窃政的首渠元恶,于是由国会非常会议议决组织中华民国军政府,推举孙中山为陆海军大元帅,堂堂正正的高揭护法大纛,是为民国六年护法之役。

因此,西南、东南各省,乃兴武人把持,与专制暴政的北洋政府,形成对立状态。段祺瑞穷兵黩武,抓住这个题目,于是倡呼武力统一的口号,不惜举外债,启战端。他用一石二鸟之计,亟于兼并湖南,民国六年八月六日,他派傅良佐为湖南督军。

傅良佐,字清节,湖南乾县人,跟皖系健将吴光新,兵学权威蒋百里,同为日本士官学校步兵科第三期毕业生。回国后投奔袁世凯,受知于段祺瑞,民国元年任察哈尔都统,五年四月任陆军部次长,当了段祺瑞的左右手。

段祺瑞派傅良佐为湖南督军,率领两支北洋劲旅,继李长泰为师长的王汝贤第八师和范国璋的第二十师,浩浩荡荡,穿过湖北督军王占元的地盘,开进湖南。

湖南省长兼署督军谭延闺,是国民党的领袖之一,他愤恨北洋军阀毁法擅权,如今又要来攻占三湘,决计领军抵抗。他派湘军第二师长陈复初守岳州,并且下令全省动员,孰料陈复初是傅良佐的老部下,临阵变节,谭延闿因为变起肘腋,措手不及,他匆匆离湘,临行之前,派他的营产经理处长刘建藩为零陵镇守使,希望他能保住湘西的根据地。

傅良佐一到湖南省城长沙,便改委陈璩章为零陵镇守使,将刘建藩勒令撤职,刘建藩当然不服,邀集湘军第一师第二旅旅长林修梅,和零陵各区司令,通电宣告“自主”,跟北洋政府脱离关系。傅良佐闻讯大怒,派湘军第二师第三旅长李右文带兵攻打零陵,李右文一到衡山,湖南老乡联成了一气,枪口掉转来反指着傅良佐。

乱子越闹越大,傅良佐改派北洋第八师、第二十师南下,果然接连打了几次胜仗,下衡山,攫宝庆,直赴零陵,湘军危急,分向广东、广西求援。广东督军陈炳焜,正被段祺瑞下令褫职,他不但不理,而且一气之下,联络桂军总司令谭浩明,组织联军,大举援湘。星星之火,终于燎原,由零陵一地,又一度引起南北之战,强化了北洋政府的“西南当面之敌”。

段祺瑞惟恐孙中山的军政府和这支联军结合起来,伺机北伐,他决定对南方用兵,实现他“武力统一”迷梦。打仗要钱,向日本的三家银行借了3000万元,订购军械,准备一举平南。这位一生刚愎自用,独断独行的国务总理,做了这许多重大的决定,却把那大总统冯国璋当作泥塑木雕,有求必应的傀儡,他从不跟冯国璋咨商请示,他只要冯国璋依言传令,签字盖章。

冯国璋明里一切依他,暗地冷眼旁观。这位直系军阀头儿,他当然也有他的两手,当段祺瑞兴冲冲地调兵遣将,“敉平南方”,命王汝贤、范国璋两师扫平湘南“自主军队”,王、范两将本是直系的班底,大总统冯国璋一个暗示,这二位不肯“涂炭生灵”了,在湘南前线发表通电,商请双方停战。

好厉害的釜底抽薪,两位军长通电一发,拉起队伍便回长沙。湘桂联军跟在他们的后面开过来,傅良佐一看大势已去,脑袋瓜子要紧,于是夤夜弃职逃走,到了岳州。

消息传到北京,段祺瑞大惊失色,恼羞成怒,这位通常只是派人传话给黎、冯两位大总统的国务总理,一怒之下亲赴总统府,在冯国璋跟前大发牢骚,要冯大总统痛责王汝贤、范国璋违反军令,冯国璋却瞧他一眼,一语不发。

段祺瑞刚坐下去,忽地又站起来,勃然色变地说:

“总统主和,祺瑞主战,咱们各行其是,应该要闹这个大乱子。内阁总理我不干了,请大总统另请高明吧。”

冯国璋却在所答亦所问:

“那傅良佐是干啥的呀?他弃职潜逃,该当何罪?”段祺瑞振振有词地反击:

“王汝贤、范国璋阵前倒戈,傅良佐无兵无勇,不让他逃,叫他怎么办哪?”

没想到冯国璋又绕个弯子,他自言自语地说:

“我也并不一定绝对主和,要是真能平定南方,我都肯去打这个仗!”

段祺瑞怒不可抑,大踏步地往外走,边走边说:

“不干了,说什么也不干了!”

立刻递第一次辞呈,冯国璋婉留,却同时下令免傅良佐的职,王汝贤、范国璋两将“暂免置议”,甩段祺瑞一耳光。段祺瑞的第二道辞呈刚刚写好,直隶督军曹锟会同鄂督王占元、苏督李纯、赣督陈光远,直系四督发表通电,恳切陈词,“伏维念亡国之惨哀,生灵之痛苦”,请即撤兵停战。这第二巴掌来得好快,段祺瑞气坏了,提笔在辞呈上添两句,连他兼的陆军总长也一并辞去。冯国璋这下很满意,批了个:“准予免职。”立命外交总长汪大燮代理国务总理,任命王士珍为陆军总长。

时为民国六年11月22日,北洋军阀正式分裂,直皖两系闹翻了脸,从此明争暗斗,闹得分崩离析,国脉如丝。

段祺瑞挨了拦腰一棍,又是当头一棒,他气忿难忍,立予反击,派出他的心腹,前陆军部次长徐树铮,仆仆风尘,奔走联络。

徐树铮字又铮,世称“小徐”,以别于徐世昌的“大徐”,江苏萧县人,中过秀才,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起便当段祺瑞的秘书,后来被段祺瑞派赴日本士官学校读毕了业。民国前一年开始担任段祺瑞的总参议,段祺瑞和他以师生相称,对他言听计从,倚畀极深。他是段祺瑞帐下第一员大将,论关系和倚重的程度,段、徐且远胜过曹、吴。

徐树铮不仅擅于运筹帷幄,指挥作战,而且折冲尊俎,舌辩滔滔,颇有外交长才。他和吴佩孚铁两悉称,各有所长,不愧是北洋军阀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徐树铮为了力挽狂澜,帮段祺瑞发动对冯国璋的反攻,他采取最有效的途径,先到安徽,得到安徽督军倪嗣冲誓死效忠的表示,并且演出一次劫械称兵,对冯国璋示威的行动。再飘然远游奉天,往说奉天督军兼28师师长张作霖,一力促成张作霖和段祺瑞携手合作,条件是许张作霖为副总统。张作霖这时候还无意将势力伸入关内,与各路英雄争锋,因此,他对徐树铮反应冷淡,唯唯喏喏,徐树铮无奈,往求徐世昌开开金口。徐世昌做过东三省总督,是张作霖的老上司,袁世凯死后,望重北洋,一言九鼎,由他暗中促成了段、张联盟,也就从这个时候开始,张作霖插足北洋政府,开始扮演极重要的角色。

东南联倪嗣冲,东北借张作霖以自重,一南一北,段祺瑞已使冯国璋畏首畏尾。如此这般,他还嫌不够,再利用徐世昌的片言决疑和曹锟的凡事打不定主意,他对冯国璋来了一个攻心战术。三言两语,把冯国璋麾下第一员大将曹锟给拉了过去。

这事得怪吴佩孚不能经常在曹锟的左右,替他出主意,定主张,曹锟在当直督时,一向是曹锟坐镇天津督军衙门,吴佩孚在保定练军。当时,徐世昌正在天津闲居,却是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他是袁世凯生前最要好的朋友,北洋要人,见了他都得矮上一截,对于他所说的话,也是打心眼里头佩服。

一日,曹锟往谒徐世昌,两人扃室密谈,徐世昌忧心忡忡地说:

“芝泉办事,过于自信,华甫也不该暗使王范倒戈,丢了湖南。他们俩这一闹,真不知道要闹到什么地步啊?”

曹锟听了,不敢妄置一词,惟有应了个是。

徐世昌又说:

“你们有的拥冯,有的拥段,兄弟阋墙,壁垒分明,就没有一个人想到出来为他们调和政见?依我看来,北洋团体必将四分五裂,眼看着国民党就要趁势崛起,取而代之哕。”

曹锟一想,这话说得实在不错,心中一怕,脸上流露惧色,他不安地问:

“您老人家看是应该怎么办呢?”

“你也是北洋团体的领袖之一,调停之责,就应该由你承担起来。”

两句话,说得曹锟大喜过望,受宠若惊,他兴奋地一拍大腿说:“您老这么一说,真叫我如梦方醒!”隔不多久,皖系大将倪嗣冲,邀了山东督军张怀芝,专程抵津,移樽就教,推曹锟出而领导,召开天津会议,共商国是,以作调人。曹锟以为徐世昌的话灵验了,他已成北洋领袖,于是密锣紧鼓,筹备起来。天津会议揭幕,奉督张作霖、吉督孟恩远、黑督鲍贵卿、晋督阎锡山、陕督陈树藩、豫督赵倜、闽督李厚基、浙督杨善德、上海护军使卢永祥、皖督倪嗣冲、鲁督张怀芝、苏皖鲁豫四省剿匪督办张敬尧,乃至热河、绥远、察哈尔都派来了代表,大会尊曹锟为东道主,结为同盟,志愿出兵,议决案是八个大字:“并力平南,反对和议。”同时联名呈请中央:明令南征。

消息传出,举国震撼,冯国璋差点没有气死,段祺瑞则掀髯微笑,准备东山再起。吴佩孚在保定。得讯大惊,星夜赶来天津,据理力争,直指曹锟被人利用,出尔反尔,等于投降变节,主和一电由他领衔,主战一电又是他开的端,他这么做,不但吊了段祺瑞的膀子,而且又扯了冯国璋的后腿,自家的朝秦暮楚,主见不一,惟有给天下人讪笑。更糟糕的是,从今而后,直不以我为直,皖不以我为皖,恰似驼子摔跟斗,两头不落地。

曹三爷听得呆住了,两眼直翻,钳口无语。吴佩孚绕室彷徨,唉声叹气,他还想告诉曹三爷,外间舆论,对他早已冷讽热嘲,刻薄挖苦,都有人给他取了个外号:“虎变将军”,用的是《易经》的典:“大人虎变”。然而,见他那一脸懊恼不置的模样,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子玉,”曹三对待吴佩孚,最是妩媚,吴佩孚一辈子就是拿他这一点毫无办法。当时,他跌足太息,痛心疾首地说:“不怪你着急,这一次,咱们是给人家利用了。利用得好惨!”

叫吴佩孚还能说什么呢?他一心只为曹锟难过。

于是,接下来,曹锟又说:

“好在你赶了来啦,咱们得赶紧,来他个补救。”

“……”

“怎么补救,都听你的!”

补救,太难了,无可奈何中找了个自圆其说的说法,曹锟主和也主战——这便是吴佩孚给出的主意,怎么的又主和来又主战呢?喏!曹三爷的意思是先拿回湖南,显显北洋的威风,杀杀南军的锐气,胜这一仗,可以在谈和的时候争取主动,获得有利的条件。

这是曹锟和段祺瑞在政坛上勾心斗角,短兵相接的第一仗。段祺瑞妙计得售,大愿获酬;曹锟则愚不可及,误中奸计。曹、段两位的灵魂、心腹兼军师徐树铮的演出是偷天换日,扭转乾坤,吴佩孚迟了一步,他只能用醍醐灌顶之势,淋醒曹大帅,然后来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