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门是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而祭门的掌门人纪寥则是天下第一高手。
渺渺原本一直是这么深信不疑的,可是现在……她瞅了一眼窗外灯火通明的祭谷,然后转头看向来人,不可置信道:“你是说,掌门师傅他死了?”
前来传话的小弟子点点头,见她一脸的呆滞样,便又补充了句:“掌门临终前还说,由纪师兄继承新掌门之位。”
“啊?” 渺渺闻言像只受惊兔子般的跳了起来,“传给那个纪小柏了?纪小柏现在是新掌门了?!”
“是。掌门传位的时候四大护法也在场。师姐若是不信,可以去向几位护法求证。”
“呵……呵……我不是这个意思。”渺渺干笑了两下,随手将传话的小师弟推出屋外后,忽然伸手重重关上了房门。
“嘭”的一声,木板门被震得抖了三抖,扬起屋内灰尘一片。
师傅死了,那个总是号称自己武功天下第一的人竟然死了?!还传位给他那个心狠手辣的儿子纪小柏?!
在屋里呆立了一瞬,渺渺终于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不由地再次跳起来——师傅死了!她的靠山没了!她还不赶紧跑路哇!
夜深露重,两旁的竹林发出阵阵的涛响声。渺渺背着包袱飞快地行走在祭谷里,总觉得越来越冷。又走了一阵,她才终于反应过来,这股包围着她周身的冷意,好像是杀气?!
她颤颤巍巍地抬眼,果然见到前方水榭上有人影伫立,月光下可看到紫衣翻飞。
渺渺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刹住了脚步就要转头往回跑。
可惜为时已晚,那人已经幽幽地出声唤住了她:“这么晚了,渺渺小师妹要去哪儿?”
说话的人是个少年。月光这么冷,可那少年紫衣烁烁,负手而立,面上带着笑,墨色长发没有束起,铺在肩上垂至腰间,整个人漂亮得像是湖里的妖精。
渺渺惊恐:“纪、纪小柏。”
被唤作纪小柏的少年眉眼微挑:“我爹才刚刚去世,渺渺你身为他唯一的爱徒,却连他入土前的最后一面也不见见就要走,是不是有些太不孝了?”
切,你有资格说我?你也知道你爹才刚嗝屁,你这就迫不及待地要来杀他唯一的爱徒了!
渺渺内心暗骂了一声,警惕地回望着他。对于面前的少年半夜堵在这里是为了杀她这一点,渺渺深信不疑。
谁让她六岁入门后就抢走了掌门师傅的全部宠爱,从此成为纪小柏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呢。两人同门十二载,他可是日日都恨不得要将她挫骨扬灰的。
渺渺万分戒备地盯着一步步朝她走来的纪小柏,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蓄势待发。
纪小柏却全然没把她的戒备放在眼里,嘴角扬起一丝笑:“渺渺,你知道我爹临死前交代了什么吗?”
“不就是让你继承掌门之位么?”想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别妄想了。渺渺死死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半刻也不敢放松。
“爹除了要我继承掌门之位,还要我娶你。”
“啊?”
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不得不说这家伙成功了!
渺渺瞬间如遭雷劈,睁大了眼颤声道:“什么?”
纪小柏好脾气地重复:“要我娶你。”
确认自己没听错,渺渺差点脚下一软:“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爹生前最疼爱你这个徒弟,他临终前担忧你将来无依无靠,就将你许了我。”
渺渺倒抽一口凉气:“呃……那你要娶吗?”
纪小柏居高临下,眯起细长的凤眼睨视她:“那你要嫁吗?”
这……嫁给纪小柏啊,会死人的吧。
她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面前俊美出尘的少年,婉拒道:“小柏哥哥,掌门师傅尸骨未寒,咱们这个时候谈婚论嫁不好吧?”
“我明白。”纪小柏点点头,表情是十二万分的体贴,“我爹生前那么疼你,他一走,你心里定然是想下去陪他的。我都明白,所以我今晚专门赶来成全你。”
“不不不……”不要胡说八道啊啊啊!
渺渺的哀嚎声还未来得及喊出口,就见到月光下一道紫影凌空掠起,随即身形如电地向她袭来。
漆黑的竹林边,霎时间泛出数道幽冷的银芒。渺渺一惊,连忙屈身闪避。
说起来,纪小柏的武功其实是跟四位护法学的。那几个护法的武功并不算顶尖,然而纪小柏天资聪颖,练武又总是不要命一样的狠,因此年纪轻轻,他就已经是江湖上排得上号的高手。
而反观渺渺,从小到大都由掌门人纪寥亲自教导,却连只鹅都打不过,简直是整个祭门最没用的人。这会儿在纪小柏轻描淡写的几招攻势下,已经开始东逃西窜了。
见她逃得窝囊,纪小柏心中更恨了。
这个女人,从小霸占了他那天下第一的爹,却连他爹武功的万分之一都没学到,真不知道父亲当初是看中了她的哪点。
他愤愤地又是一剑刺出。这一剑又快又狠,渺渺招架不住,一个翻身滚到了地上才算险险避开。
纪小柏冷哼一声,落空的剑刃顺势改为横削,眼看就能切入对方脖颈,渺渺却像是早已预料到他的行动一般,仰头擦着剑身再次往反方向躲开。
他刺,她躲。他再刺,她再躲。
尽管每一次都躲得狼狈,但渺渺却确确实实的每一次都避开了他的攻击。
一盏茶过后,纪小柏已经处在了狂暴的边缘。明明两人实力悬殊,可是几十招过去了,他就是奈何不了她。他出的每一招都像是落在了镜花水月里,以为刺中了,却每回都是一场空。
所以,他真的好恨她。
这个渺渺,整个祭门最没用的人,连一只鹅都打不过,却偏偏能招架住他。就因为他那个武学奇才的爹曾经教了渺渺一套功夫专门克制他。没错,专、门、克、他!
为什么!又凭什么!
明明他才是纪寥的亲儿子。
这么多年了,他日日夜夜钻心苦练,十三岁就成为一个合格的杀手,无数次九死一生的回来,却都换不来父亲多看他一眼。
这也就算了。可为什么?为什么父亲居然还为这个废物一样的女人专门创了一套功夫来对付他。
纪小柏越打越是恨意难掩,一张白皙如玉的脸也狰狞了起来。
他就不信了,凭渺渺这种三脚猫的功夫,难道就真能克得了他?!
他手中的长剑忽然疾速连刺,幽冷的剑光顿时如飞花般散开,密不透风地就朝对方笼罩而去。
渺渺却忽然朝他身后大喊:“师傅!”
饶是知道她在骗他分神,纪小柏还是下意识地身形一僵。只这一瞬间,渺渺已经算好角度闪身绕到了他背后,一溜烟儿地朝着水榭对面奔去。
水榭对面可以通往后山,那里是祭门禁地,除了师傅和她之外无人可以进去。
她心里清楚的很,纪小柏是真正的高手,她凭着师傅教的几招最多也就能唬住他一时,一旦他发起狠来,她肯定是要死翘的。
渺渺发足狂奔,生平第一次将所学的轻功发挥了个淋漓尽致,终于一头栽进了后山之中。然而还没等她把气喘顺,身后的人已经像鬼魅一样追缠了上来。
“渺渺躲着我做什么,难道你不想和我爹去地下团聚?”
渺渺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大惊着回头提醒道:“小柏哥哥,这里是禁地。”
踏月而来的纪小柏冷笑不已:“所以,这里只有掌门可以进入,而我现在已是掌门。”
渺渺噎住。她怎么忘了这茬!
眼看对方再次挥起长剑,苦逼的渺渺只得转身继续向里飞奔。
纪小柏提着剑紧追不放,声音也越来越冷:“你对这里倒是挺熟?我爹以前带你来过?”连门中禁地也让她自由出入,父亲竟然对她纵容到这个地步?
“呵……呵……”渺渺一边躲闪一边干笑。何止来过,这地方她已经熟到闭着眼睛都能来去自如,可这话她不敢在他面前说出来。
头顶的夜空黑到深不可测。眼见前面的女人逃得像只兔子般顺溜,纪小柏恨得要命,又再次提劲加快了身形,在她身后步步紧逼。
可他却没注意到,自己正不知不觉地被她引入了一处花海。
浩瀚无垠,由大片虞美人花组成的,仿佛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的花海。
等纪小柏终于察觉到情况有异的时候,已经被困在这片花海之中抽身不得了。
渺渺的身影就在他身前几丈开外的距离,他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冲过去砍了她。因为无论往哪个方向走,他下一步都会回到原地。
意识到自己中招,纪小柏咬牙:“九转玲珑阵?”
不远处的渺渺停下脚步,笑眯眯地冲他挥手:“小柏哥哥,师傅的后事就交给你了。渺渺不孝,要先走了,咱俩从此江湖不见,后会无期啦。”
哈!这个九转玲珑阵,师傅也曾说过挺能唬人的呢。
渺渺拍拍衣裙,乐颠颠的就转身要走,身后却传来了纪小柏咬牙切齿的声音:“你以为你能跑掉?!”
姐姐我就是能跑掉,有本事你跳出来咬我呀!
渺渺强忍住跑回他面前再得瑟一番的冲动,充耳不闻地继续往前走,然而还没走出几步,她突然感到背后剑气暴涨。
察觉到不对,她连忙回头,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茫茫花海之中,一袭紫衣的纪小柏长身而立,手中的宝剑被他高举过头顶。那像墨一样化不开的夜幕里,有苍白的月光流泻下来,如银雾般凝聚在高高举起的剑尖之上。
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渺渺慌了:“喂喂纪小柏你不要冲动啊——”
可惜已经晚了,长剑以雷霆之势横扫下来,艳红的花海顿时如火山爆发一样向四周迸发开来。无数被剑气斩断的虞美人花飞向了半空中,很快有阵阵的香气从花茎的断口处溢了出来。
渺渺大惊失色,飞快地抬手掩住自己的口鼻,然后跌跌撞撞地向破败的花海里跑去。
虞美人的花茎有剧毒,人一旦吸入隐藏在花茎里的香气就会死。纪小柏在祭门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到底是什么样的恨意,竟然让他不惜死也要拖上她?
她总以为,师傅本来就是个残酷冷血的人。就算没有她,师傅也不见得会多疼爱纪小柏这个儿子,所以她从来就没有细想过他究竟会恨到什么地步。
渺渺在漫天花雨之中不停地找不停地找,终于在零乱不堪的碎石堆里发现了昏迷不醒的纪小柏。她匆匆摸了摸他的脉搏,发现还在跳动,于是连忙从裙摆上撕下一片布蒙住他的口鼻,然后费力地将他往阵外拖去。
折腾许久,两人总算脱离了虞美人所散发出的雾瘴范围。渺渺郁闷地瞧了半死不活的纪小柏半晌,终究还是叹着气检查起他的伤势来。
因为刚刚强行破阵而牵动了碎石机关的关系,纪小柏的身上被打断了好几根骨头,虽然在最后关头他自闭了穴道没有吸入毒气,可他身上的伤口依旧无可避免的沾到了花茎里流出的毒液。
渺渺皱着眉,抽出随身带的匕首,利落地割开他身上各处伤口开始放血。
她下手又重又狠,惹得昏迷中的纪小柏直哼哼。
哼哼?我还没哼哼呢!渺渺瞪着像死鱼一样任她宰割的纪小柏,泄愤似地自言自语道:“这几刀,就当是你这么多年来每天追杀我的回礼了!”
昏迷中的纪小柏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渺渺吓了一跳,扭头瞧见他并没有恢复意识,才松了口气的去掰他的手指。
唉唉,这手抓得这么紧,是想留住什么呢。渺渺望着他惨白的俊脸直发呆。
肌肤如雪,容颜如玉。纪小柏此刻紧闭的凤眼被长长的睫毛覆盖着,脸上少了许多凌厉之色。然而即使昏过去了,他也依旧露着像刺猬一样孤傲的神情。
真是自负又可怜。
可是……她和他到底谁更可怜呢。
放出的血很快就转红了,渺渺为纪小柏止了血,见他性命无碍,便扔下他打算继续跑路。
夜风吹动着树枝,有朦胧的星光洒下,柔和地照在了少年的脸上。已经站起身的渺渺,忽然又鬼使神差地低头看了地上的人一眼。
他的双眼红肿,显然是哭过。
心突然就这么软了一下。
——师傅死了。原来今天晚上,有个人和她一样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