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从后山悄悄溜出祭门的时候,天都快破晓了。她深吸一口气,几乎闻到了海阔天空的味道。
纪小柏最终还是被她扔在了山上的禁地里。那家伙受的伤虽然不致命,但也绝对不轻,不在那里躺个两三天是动弹不了的。而且最妙的是,祭门的其他人不能擅闯禁地,所以谁也不会发现他们的新任掌门人会在那里躺尸。
只是以纪小柏的性格,这笔账肯定是要全部算在她头上的,下一次再被纪小柏抓到的话,渺渺可以肯定那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唉唉,只能趁着这个机会逃得越远越好了。
可是自己从六岁进了祭门之后就再没出过谷,天大地大,她又身无长物,要逃到哪里才好呢。
边走边胡乱想着,渺渺脚下就忽然踢到了一团东西。
她低下头,猛然就看见地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一个男人。那男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风骚得好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头歪在一侧,长发垂下来盖住了脸,似乎是昏了过去。
瞧他的样子肯定不是祭门中人,渺渺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虽然她一生之中所见过的男人不多,但是衣服穿这么花哨的家伙,直觉告诉她这应该是只奇葩。
她思考了一瞬,还是决定不要多管闲事,抬脚就要继续往前走,却没想到迈出的左脚忽然被地上的人一把抓住,她猝不及防,狠狠摔了个狗吃/屎。
渺渺痛得眼冒金星,趴在地上恼怒地扭头看过去。
然而四目相对,她不由得愣住了。
刚刚还躺着的花孔雀此刻已经坐了起来,一只手牢牢地抓着她的脚,身上和脸上全是泥土污渍,头发也散了,看上去很是狼狈,可他偏偏有一双深邃又明亮的眼,仿佛能洗净人心,眼角处微微翘起,竟带了一股风流无限的味道。
这双眼,这张脸,可真不是一般的好看。渺渺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男人看着她,表情也有些发愣:“花妖?”
“啊?!”渺渺顺着男人的目光看了看自己,再抬头看了看他一身五颜六色的衣服,有力地反驳道,“你才花妖呢!”
“……那你是?”
“渺渺啦。”
“渺渺是什么妖?”
渺渺噌地一下翻身坐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我像个妖怪?”
对方恍然大悟:“是在下糊涂了,姑娘貌美如花,不是妖,那必定是天仙了。”
男人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双目含情,简直勾人。
这下渺渺真的呆住了,她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被人夸漂亮。她有些不自在地收回了手,然后揪着自己的头发打圈圈,赧然道:“我不是妖怪也不是神仙啦,渺渺是我的名字。”
男人饶有兴味地支起下巴,歪头打量她:“姑娘真的是人?那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你不也在这个地方吗?难道你不是人?”
男人听得嘴角一勾,随后一本正经地答道:“在下南卿,是来此地赏花的。”
赏花赏到这种深山老林里来?渺渺忍不住狐疑:“那你怎么倒在这里?”
南卿抬起下巴指了指周围:“实在是这片花田太大,害得在下走着走着就睡着了。”
“糊弄谁呢?这山脚周围才多大点地……”反驳的话只到一半就消了音,渺渺睁大了眼,望着周围一望无际的虞美人花海彻底傻了。
这山脚四周,竟然布着一个比禁地大了十几倍的九转玲珑阵。
说起来,她虽然从小就来过禁地许多次,但是从禁地的路下山还是第一次,所以连她也不曾知道这山脚下还布着玄机。
一株株娇艳的虞美人花悄然融在周围的景致中,留神看的话又觉得满眼都是大片的艳红。这么大的阵,只要走错一步,恐怕都要绕个两日才出得来。
见渺渺瞪着草丛里的花直皱眉,南卿好奇道:“渺渺姑娘,这花有什么问题吗?”
介于刚刚他对自己的不吝赞美,渺渺对他的态度好了许多,耐心道:“这花叫做虞美人,全身都有毒。虽然只要不接触花茎里的毒液就不会致命,但是人在这些花的附近呆久了也会意识模糊,所以你之前才会昏倒的。”
南卿一听,立刻“啊”的一声就软趴趴地贴向了她:“怪不得在下头好晕啊。渺渺姑娘,快扶我一把。”
“喂喂,你不要乱摸啊!”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轻薄,渺渺在惊吓之余又羞又恼,想也不想地就拔起身旁的虞美人花朝对方砸了过去。
南卿躲避不及,下意识接住那朵花,瞅了一眼后抬头问道:“渺渺姑娘,你刚刚是不是说这花的花茎很毒?”
断掉的虞美人花茎之中很快散发出一股绿烟状的毒瘴,渺渺飞速跳离两丈远,干笑道:“哈……哈……所以,你还不赶快把手里的破花给扔掉啦!”
回答她的是男人咕咚一下的倒地声。
渺渺仰天长叹。真他娘的太衰了,救完一个又来一个。
她捂着鼻子往男人嘴里丢了一颗药,然后拎起他的衣领往外拖。
山下的这个阵要比山上的那个大许多,所以破解起来也要复杂得多。渺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拖着南卿出了阵。来到附近的一片树林里,见男人还未转醒,渺渺开始动起了歪心思。
姐姐我辛辛苦苦救你出来,向你讨点辛苦钱也不过分吧?
想罢,她立即伸手朝男人的身上摸去,果然从他腰间摸到一块方块状的物体。渺渺大喜,立即掏了出来看,却发现原来只是块腰牌。
“什么玩意儿!也不带点金条银条的。”渺渺大失所望,随手将东西扔在地上。
然而只过了一瞬,她就“嗖”地跳过去又重新将腰牌捡了起来。激动地看了半晌,渺渺终于确定自己没看错。
那方状的腰牌上,刻着闪闪发光的“南赋”二字。
南赋庄啊!那个威名赫赫的南赋庄啊!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名门正派,不仅在白道之中地位尊崇,邪魔外道更是不敢轻易招惹,连师傅也曾不止一次提到过它的名号。
渺渺乐了。她正发愁以后要怎么躲避纪小柏的追杀,没想到这靠山就自动送上门了。
再看向花孔雀时,她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眼前这男人虽然衣着品位让人不敢恭维,但是衣料却是好料子,那块腰牌又做得精致威严,想他在南赋庄必定不是个小角色。
只要讨好了他哄好了他,以后跟着他去南赋混日子,哪里还需要忌讳一个纪小柏?
嘿嘿的笑了两下,渺渺立刻捧着脸殷切地蹲在男人的身前,开始思索起能温柔地唤醒他的办法。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炽烈,靠在树干上的南卿像是受到感应般缓缓睁开了眼,迷蒙道:“我这是到了黄泉了?啊,渺渺姑娘,你竟也追随我而来了?!”
渺渺几乎就想扑上去抱他的大腿:“啊哈哈,南卿公子您真会说笑。咱们还在人间呢,我已经带你离开那片虞美人花了,现在安全啦。”
南卿一怔,朝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果然已经不在山脚下了,他心里不由得暗暗吃惊,再看向渺渺的眼神也完全变了。
——眼前这小丫头是什么人?竟然会破解连他也束手无策的九转玲珑阵?
他的目光重新在渺渺身上转了几圈,最终落在了她手里的东西上。
渺渺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立刻窘迫地将手里的腰牌递还给他,讪讪地解释:“那啥……这是我拖你过来的时候,它自己掉出来的。”
南卿眯起眼,淡淡道了声:“哦。”
“那个……刚刚是我救了你。”
“那好像也是你先拿毒花砸晕在下的。”
渺渺噎了噎,强辩道:“那后来要不是我把你拖出那片花田,你现在就被瘴气毒死了。所以,还是我救了你呀。”
“哦哦。那在下多谢渺渺姑娘的救命之恩。”
呃,就这样?就这样?!
见对方完全没有进一步感恩的意思,渺渺只好自己硬着头皮往下说:“那啥……你是南赋庄的人?”
南卿微笑:“渺渺姑娘也听说过我们南赋庄?”
“听过啊,那个,很出名的嘛嘿嘿。”
“哦?看不出渺渺姑娘也是江湖中人,不知姑娘师从何处?”
呃,这个……祭门是十足十的杀手门派,师傅手上不知多少条人命。而南赋庄是名门正派,正邪不两立,渺渺当然不敢说自己是纪寥的徒弟,只好指着身后山谷,含糊其辞道:“我是从那山谷里逃出来的。”
南卿好奇地重复:“逃出来?”
渺渺忙不迭地点头:“是啊,那山谷里有很多恶人,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抓进去了。今日才有机会逃出来。”
南卿不动声色:“山谷里是什么人,抓你做什么?”
“那里啊……都是些杀人狂,他们还想训练我也去杀人,可是我太笨,身体也不好,他们觉得我杀不了人,便让我做个洗衣煮饭的丫鬟。”
“既然你后来当丫鬟,那就不用去杀人了,为什么还要逃出来?”
“那里面的人很凶的嘛,总是喜欢虐待下面的人,我太害怕了,就逃出来了。”
呵,有问有答,这丫头的话倒是说得顺溜。南卿漫不经心地看着她,心思又暗自转了好几圈。
他前夜追踪纪寥至此,看样子这附近确实就是那个杀手组织祭门的据点。然而眼前这女人说的话听起来真假参半,到底是有什么目的呢?
兴致有点被勾起来了,南卿索性顺着她的话问道:“现在渺渺姑娘逃了出来,可有去处?”
大哥,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渺渺掩住欣喜,垂眼凄然道:“天大地大,我哪有什么去处。那些杀人狂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追来杀掉我的。”说完,她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他。
哪知道南卿却跳开两步:“啊?这么危险,那姑娘你还不赶紧逃远点?别连累了我。”
渺渺瞪眼。身为正派的大侠,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正义凛然地跳出来说“不要怕,我保护你”吗?!
“南卿公子,南卿大侠,你也会功夫的吧。我听说你们南赋庄匡扶正义锄强扶弱,求公子收留我。”
南卿好看的眉毛顿时揪了起来,摸着下巴沉吟良久:“对了,渺渺姑娘姓什么?”
“呃?”
“在下刚想起来,一直直呼姑娘闺名似乎有些欠妥。”
“啊?哦……”她该姓什么呢?六岁被师傅捡来,这些年来她早就忘记自己原先的姓了,想了半晌,渺渺才犹豫着道,“我姓纪。”
姓纪?有点意思。和祭门掌门同一个姓,还会破解九转玲珑阵的小丫头啊。
南卿终于朝她一笑:“救命恩人,我当然要照顾的。只是……”
这花孔雀,笑起来竟然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渺渺看得心头乱跳,只觉得他一笑,似乎四周都有百花在盛开。
嗷!一定是眼花了。渺渺揉了揉眼,连忙接口:“只是什么?”
南卿沉痛地叹一口气:“只是我中了那什么虞美人花,现在好像武功尽失了。你也知道我们南赋庄匡扶正义,有很多邪魔外道的仇家。渺渺若跟着武功尽失的我一起走,可不太安全。”
喂喂,不是说直呼闺名不妥吗,怎么还是喊她渺渺?等等,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
“武功尽失?”渺渺瞪眼。
南卿点头,神情伤感。
渺渺纠结了。那虞美人花还有这功效的?师傅怎么没和她说过啊。
她半信半疑地又瞅了南卿好几眼,然而对方神情坦荡,丝毫看不出有假。
想到南赋庄这个固若金汤的大靠山就在前方朝她招手,渺渺握拳道:“既然有危险,那公子更要带上我了。其实我……我也曾被迫学了一点点功夫的,若有什么人要害你,我帮你打发!”
南卿迟疑:“可这样恐怕会连累你……”
渺渺立马大手一挥打断他:“没关系没关系,你记得报恩就行。”
南卿终于逆着阳光站起身,那背后的光辉几乎刺得渺渺睁不开眼,而他笑得意味深长:“既然如此,那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