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家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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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二封 将蓝图画在天空上——高桥石塘·翁氏父子(中) (1)

三:小个子的黄种人

翁文灏入学的震旦中学创立于1903年,由信奉天主教的近代著名教育家马相伯创建。正是在这所学校里,翁文灏第一次找来了王安石当年变法的奏疏,对于这位八百多年前在他的故乡进行改革的宋代大政治家,翁文灏无疑是很敬仰的。在心灵上翁文灏给于同样地位的还有明代大哲学家王阳明,这位余姚人氏亦算是他的宁波大同乡。

正当翁文灏沉醉于中国文化的继承反思和鉴别过程中时,一个大好消息传来:浙江省将以官费派遗留学生,前往比利时留学。此消息大大激动了翁文灏那颗19岁的年轻的心。1908年8月10日发榜,翁文灏名列前七。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长安花。他旋即回到宁波月湖西侧大书院巷刚建的新居中,告别了身怀六甲的妻子,与浙藉共19位俊杰才子,浮槎海上,一月有余,到达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开始了他们的留学生涯。又不到一个月,大洋彼岸的电报传来,妻子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慧娟。

一个极其重大的人生抉择就是在此时开始的。1909年,翁文灏在学科选择上转了行,他原本考取的是欧洲最古老的大学鲁汶大学的艺术和制作、土木工程和矿业专科的入学考试,然而他学的专业,则从铁路工科改为地质岩石学。这一转,决定了他一生的走向。

今天,我们已经无法知晓最终决定翁文灏转向地质学的那一刹那的动因,但我们却知晓这一转向对翁文灏今后人生道路的意义。

个人心怀家国,而家国又影响个人。辛亥革命冲击了翁文灏个人的命运,1911年,官费忽停,这些在海外就读的莘莘学子一下子个个就如断了奶的孩子,难以为续的学生也就不得不中断学业归国。翁文灏不得不乘火车归国回家商量。多亏妻子卖掉陪嫁首饰,资夫君万里求学。小夫妻这难得的一聚,留下了幸福的纪念,第二年5月,妻子为他生下了长子翁心源。

而在这求学的四年之中,翁文灏在盖生教授指导下完成了博士论文《勒辛地区的含石英玢岩研究》,论文被校方列为最优等,在地质学刊上发表。1912年,23岁的翁文灏就以优异成绩获理学博士学位,成为中国得到地质学博士学位的第一人。他优异的成绩,对当时看不起中国人的西方大学校园颇为轰动,他毕业时,比利时的一家报纸竟有人写这样的文章,惊呼道:最好的成绩,被一位小个子的黄种人夺去了!

还有什么比看到儿女有此卓越的学业更让母亲更欣慰了呢?然而母亲却是看不到了。翁文灏用他23岁的卓越成绩奉献给了23岁命丧黄泉的母亲。除此之外,他还能为他的母亲做什么呢?

翁文灏的人生轨迹梳理到此,我突然有了新的感悟。母亲,您说我们每个人的生命动力,起初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是母亲啊!是生我养我的母亲啊!我比翁文灏无比幸运的,就是在与命运共沉浮的路途上,始终有母亲您的存在。而翁文灏在他7岁的时候,就永远失去了母亲。那种无论怎么样地奋斗努力,都不足以招母亲生还的遗憾,一定是永远伴随翁文灏的一生吧。

然而,也许正是这种永久的遗憾,转化成了翁文灏生命永久的原动力了呢?

小家如此,国又何尝不是如此,所以我们把祖国叫做母亲,而不是叫做兄弟姐妹,大伯大叔,我们甚至不把祖国称做和母亲一样给我们血缘的父亲。因为直接以子宫孕育了我们的生命的,毕竟只有母亲。祖国是母亲,我们的家就是祖国母亲的子宫。把孕育了我们生命的家国保护好,建设好,难道不是最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在此,不妨对中国百年家国史再作一简短回顾。

百年家国书,保家救国、振兴中华为要,究竟选择走什么路,中华儿女仁人志士,历经艰辛,教育救国是一条,另一条与其并驾齐驱、互为补充的,则是科技与实业救国。

这是一条与现代化紧密结合在一起的路。而现代化,正是指工业革命以来现代生产力引发的社会生产方式与人类生括方式的大变革,是以科学和技术革命为动力,从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的大转变,是工业主义渗透到经济、政治、文化以及思想各个领域并引起社会组织与社会行为深刻变革的过程。

在世界近代史上,现代化进程首先是从西欧开始的,而当西方近代科技成果进入中国后,中国近代最早的科技精英就此诞生了。

1905年,最负盛名的铁路工程师詹天佑设计了京张铁路;

1909年冯如研制的飞机飞行速度和距离创下世界纪录;

1913年,丁文江创建中国地质调查所;

1920年李四光、茅以升等一批科学家从海外学成归来,成为中国现代科学的奠基者。

科技救国和实业救国就象一枚硬币的双面,科技救国一方面需要教育,一方面需要实践,由实践而产生实业。中国近代史上主张以兴办实业拯救中国的社会政治思想,产生于洋务运动时期,盛行于辛亥革命和五四运动前后。彼时,民族资本家大力提倡国货,抵制外国的经济掠夺,维护民族利益。他们的共同口号是:“振兴实业,挽回权利。”要救中国只有一条路,就是要增强国力,而要增强国力,就必须开发实业。

实业救国论风行于20世纪初,与这股思潮相呼应的,则是中国科技的现代化历程,这个历程首先是从现代科技事业体制化开始的,时间约在19世纪40年代到20世纪30年代间,以1928年北平研究院中央研究院建立运作为标志。彼时的中国,各种学术团体成立、一批大学兴办,在各种学术团体中,北京兵马司胡同创建的中国地质调查所,被蔡元培称之为“中国第一个名副其实的科研机构”。

中国曾经是是世界上最早研究地球的国家之一,但地质学作为一门独立的科学,却首先出现于十八世纪的欧洲,十九世纪中叶才开始传入中国。鸦片战争之后,外国矿师随着列强的炮舰纷纷来到中国,兴学办矿,客观上促进了中国地质学的发展。鲁迅最早离开故乡于1898年10月入学的,正是南京江南陆师学堂附设的矿务铁路学堂,学习地质学、矿物学及其它基础学科。翁文灏选择了地质学,无疑是与当时我们这个古老中国睡狮一般的现状有着深切关系的。救国强国,一介书生使命在身。

翻开中国地质学百年来的曲折历史,那一幕幕鲜活的场景、一张张生动的面孔、一件件精美的藏品,无不在倾诉中华民族的奋发与苦难,无不在演绎地质科学的宏大与精深,无不在展示地质学人的探求与风采,这分明是一部活生生的中国近代科学发展史。

1912年元旦,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下设实业部矿政司地质科,第一任科长为浙江吴兴人、从日本帝国大学理学院地质系毕业回国的章鸿钊,第二任科长则是大名鼎鼎的大地质学家丁文江。

1913年9月,在两任地质科长的一再呼吁之下,地质调查所成立。丁文江任所长,以后章鸿钊也担任过所长。当时一般人对于地质学的意义还知道得不多,北京大学地质系甚至因为招不到学生而不得不停办。丁文江就把北大地质学方面的书籍标本拿了过来,办了地质研究班,还招收了25名学生。因为师资力量严重缺乏,他们正急得团团转,没想到翁文灏来到了他们身边。

此时,翁家的家境在他那个糊涂的老爹掌门下,早已一落千丈,家中一切用度,全靠大丰洋布号那点分红维持。1913年,翁文灏学成回国,在北京参加了留学生文官考试,名列前茅,整个家族都指望着他挣钱养家糊口,但他却拒绝了洋人的高薪聘请,转而接受了来自丁文江、章鸿钊的同声相求,接受了工商部矿政司司长张轶欧的聘书,北上京城,出任工商部地质调查所讲师。从此和他们都结下了深厚的友情,尤其是与丁文江,可谓生死之交。正是在这个机构中,与马氏家族同乡的中国江南宁波重要家族——翁氏家族,以科学和实业救国的理想为宗旨,昂然崛起。

四:担斧入山披荆斩棘

在上个世纪上半叶中,翁文灏算得上是一个典型的科学与实业救国的典型代表人物。翁文灏这个小个子,内心深处是有改造中国的经国之宏图理想的。他不是一时冲动才登上天封塔,立下那“我虽少年知自勉,须扶衰弱佐中心”的誓言的。从三十年代开始的翁文灏的政学双兼双规制路线,对他个人的选择而言,是必须的抉择。而他的起步,就是从地质所聘任的唯一的专职老师开始的。

一个人挑起了一个学科的专职教学工作,辛苦教学培育子弟的境况可想而知。1916年7月,首批学生毕业,典礼上,章鸿钊说:翁先生实本所最有功之教员也。这个典礼,正是在兵马司9号举办的。

这届学生毕业之后,地质研究班办不下去了,好在还有地质调查所,下设总务、地质、矿产三股,还是由丁、章、翁这三驾马车驾驶。

此时的鄞州石塘翁氏家族,徒有一个富贵人家的空架子,因为父亲已经把所有的家产都已经挥霍一空了,翁文灏一家举家北迁,父亲翁传洙也跟来靠他养老,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全靠翁文灏支撑。而连年内战的北洋政府时期,欠薪是常有之事,大冬天的,他连一件皮大衣也没有,翁文灏一家的日子可想而知。

他不是没有机会发财,他的表哥李思浩,已经从当年一个奋发向上的有为青年一路当官上去,一直当到了财政总长,成为资深高官。他看表弟实在清寒,给他派了个税务官的活,还对他说:这个差使,奉公守法的人一年有六七万的好处,你去一年,先把生活问题解决了,再回来做科学工作也不迟。

翁文灏一口就回绝了。他和表哥,早已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同在北京,他是从来也不去看他这位当年义气奋发、如今铜锈满身的阔亲戚的。

可是面对自己的父亲,他却没有办法,生母的自杀并没有影响他对父亲的爱,也许正因为过早失去母爱,使他更需要父母的亲情,父亲是他的软肋,父亲提什么要求,翁文灏都会尽量去满足。父亲不能够在大北京过租房子的居无定所的日子,他要自己的房子。翁文灏一咬牙把宁波月湖边的住宅卖了,凑成一笔款子,总算就在北京六部口的新平路买了一所居处,取名为“朴庐”。

家里也穷,单位也穷,翁文灏从调查所的代理所长当到所长,一路那么穷下去,有时甚至穷到文书都请不起,所有的信都得自己写,一早上几十封,写得手都提不起来。

本来还指望着南京政府成立之后,经费问题会有所好转,没想到越发严重起来,简直就是看不到希望了。三驾马车中,丁文江穷得实在熬不住了,1921年,朋友一个招呼,他辞了所长之职,由翁文灏代管,自己出任总经理,想要“曲线救国”,挣了钱再来支持中国地质事业了。翁文灏这一代理就代理上了,直到1926年正式接任了所长。接着章鸿钊也熬不住了,他坚决地辞去了所有的职务,任翁文灏再三挽留,亦再不回头。

当初是这两位中国地质学创始人把翁文灏招唤来的,如今他们放心地委以这位江南鄞州石塘的翁姓小个子以重任,让他挑大梁了。而两驾马车这么一撤,各大学和实业界以为那孤独的江南瘦弱书生翁文灏也会撑不下去了,纷纷向他伸出摊满银元的双手。翁文灏的个性此时开始真正展现出来,以扎实的中国文史知识与西洋现代科学的研究方式进行极好的结合,来作为底气,以浙东学派的事功精神为指导思想,翁文灏此时体现出了一个科学家的内在品质。他说:所景愈艰,则主管愈不应中途放弃,坚苦自勉,终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