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阳闻言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没有回答。
楚长歌慢慢的将长剑举起,缓缓的道:“这一剑我会用全力,如若你嫌活的命长,那今日我就成全了你。”
话落,脚下快速腾挪移动,人到影到,长剑贯注全力从上往下长劈。
云间一轮天山月上,惨白的月光映着霜雪似的剑身,李青阳只觉有快如疾风的一道白光以雷霆万钧之力向他劈来,但他竟然看不出楚长歌是如何出招。
剑气呼啸,直震的周边木叶簌簌而下。李青阳察觉到强烈的剑气扑面而来,衣袂猎猎而动,他心中大惊,不敢硬接这招,百忙之中提气欲后退。但此时玄影一闪,楚长歌恍如鬼魅般已至身前。
见他欲逃,楚长歌右手微侧,暗运真气于剑身,那长剑竟是脱手而出,滴溜溜的在他头顶转圈。
李青阳慌忙架剑欲迎,而楚长歌已是长身直起,足尖轻点,右手握住剑柄,人在半空,长剑贯注全力横划开去。
剑气所到之处,李青阳头上束发玉冠一分为二,无数青丝散落开来。
楚长歌再无迟疑,右手长剑背于身后,左掌拍出,掌风击起沙砾飞尘无数。
众人只觉得楚长歌这一掌内力深厚,杀伤力极大,吴樾不自禁的握紧双拳,为李青阳担忧。
但与此同时,受掌风所袭向李青阳快速而去的那些沙砾竟是硬生生的改了个方向,排山倒海般向着楚长歌而来。
楚长歌见状冷笑,左掌再出,两股强劲的掌风之下,直击的沙砾四处飞舞,纷纷打在四周围观的人群上。
尘埃落定,李青阳的身影渐渐清晰。依旧是灰色长袍,但此时他披散着头发,周身气息冷淡,映着惨淡的月光,只让人觉得无端诡异。
楚长歌微勾唇角:“李盟主,你面上的那面具戴了这么多年,可觉得厌倦了?”
李青阳目露杀机,弃剑用掌,双掌交错,凌空跃起,径向楚长歌而来。
楚长歌手中软剑一卷,收回腰间,双臂平伸,真气瞬间游遍全身。
他袖中真气鼓荡,身姿如花间蝶般轻盈,正扫上李青阳袭来的双掌。
旁边围观的吴樾面色一变,不由的出声道:“紫阳神功。”
凌千里正皱眉看着场中楚长歌和李青阳的打斗,心中正自怀疑,闻言忙道:“你确定那是紫阳神功?”
吴樾点头:“晚辈家传武功,岂会认错?但是,这武功非吴家男儿不传,舅,”说到这里又连忙改口:“他怎么会?”
脑中蓦然灵光一闪,镜台清明,转身对凌千里道:“前几****和苍苍在平远城时晚间曾有一黑衣人夜袭,当时他所用的武功就是紫阳神功。当时我只疑心是我自己眼花,但今日看来,莫非?”
说罢有些狐疑的看着场中的李青阳,但见他所用招式一会是紫阳神功,但有时使出来的武功,他又不识得。
他皱眉看向身边的凌千里,见他正捻须不语,便又偏头看向场内。
彼时场内情形又有变化,楚长歌与李青阳须臾已过三十多招。楚长歌双掌不停,忽然道:“陪你走了这么多招,也够了。“
话落,右手抚上腰间,李青阳只觉眼前一道光影闪过,紧接着刷刷几声轻响传来。而当他凝神看时,楚长歌已是飘身后退,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握剑斜指向后。
他抿唇而立,双眸冷若寒星,墨色外袍在风中翻飞,声音如从万年不化的冰川下传来,带了丝丝寒气:“李青阳,当日你断苍苍四肢经脉,废她全身武功,今日我也定当让你尝尝这其中滋味。”
李青阳这时方觉得四肢剧痛,他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去,见左右手腕处手筋已断,再慢慢的低头看去,双脚脚筋也已断,正有鲜血溢出。
而他甚至都没看到楚长歌是何时出剑挑断他的手筋脚筋,直至他此时说了出来,自己方能觉察到剧痛袭来。
他睁大着双眼看着楚长歌,咆哮着:“你,你......”
楚长歌冷道:“我怎么?如若不是看在你还有用处的份上,这几剑就该划上你颈间动脉,你这会又岂会有命跟我说话?”
他蓦然提高声音,朗声道:“筑玉夫人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相见?”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各自变色。场中一时无限寂静,只有风卷着漩涡呜呜而去。
空中月淡星稀,头顶樟树投下暗影无数,时有老鸹扑扇着翅膀哑声飞过。风起,有黄绿色小花飘下,幽香扑鼻。
但幽香中,却另有一股香气慢慢的蔓延开来。
静寂的场中有声音突地响起:“不知楚宫主急急命人唤我来此,有何见教?”
语声未落,人影一闪,已在楚长歌身侧站定。
来人一袭紫色锦缎华服,发髻精致,一只小巧凤钗端然插于鬓边,斜挑出一缕颤巍巍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而轻颤不已。
楚长歌右手微抖,收剑回鞘,望着来人道:“筑玉夫人已在旁边观战片刻,对于这李青阳的武功招数,当是比楚某清楚。”
筑玉夫人沉吟着:“不错,这李青阳的武功招数,确有一半是我赤槿宫的独门武功。只是我赤槿宫武功历来不外传,这李青阳不知从何处得知。”
楚长歌双手背负于身后,缓缓的道:“听闻筑玉夫人二十年前曾倾心爱上一男子?为此男子甘愿背叛自己的父亲,受尽宫规惩罚,随其远走天涯?”
筑玉夫人面色一顿:“看来楚宫主的眼线真是无处不在。”
楚长歌并未争辩,只是微微一笑,接着道:“听闻那男子两年后忽于一夕之间消失不见,而随后无论筑玉夫人如何寻找,此人都如水入大海般再无踪迹?”
筑玉夫人心中一痛,那道伤疤再次被揭开,连说话的语声都带着一丝轻颤:“那又如何?”
那时,自己肚中尚且怀着孩子,一夕之间,那人却再也不见踪迹,无论自己如何寻找,那人仿佛蒸发了似的,就如同世间从未有这个人。
这二十年来,多少次梦中醒来,望着窗外晓风残月,只疑仍在梦中?
自与他分别以来,都疑在梦中,而那人,这么多年来,都不曾入梦片刻。
楚长歌不答,缓步走至李青阳面前,望着他遽然睁大的双眼和满身的血迹,微微俯下身,右手拇指食指轻捻,在他的耳后一提,轻微的一声撕拉声过后,楚长歌捻着双指间薄薄的一层人皮面具,弃于地上。
面具下的一张脸,面白无须,虽已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但恍如夏初白花盛开的流苏树,竟是让人忍不住的便想叹一声,好一个美男子。
楚长歌直起身,望着地上苍白着脸的人道:“独孤教主,你这幅样子可是俊美的很,好好的做你的陵阴教教主不好么?何苦顶着那面貌平平的李青阳的脸活了这十八年?不觉得惋惜么?”
李青阳面具一揭开,再加上楚长歌的这番话,立刻便如海啸过处,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吴樾道:“他,他竟然不是我舅舅?他究竟是谁?是陵阴教的教主独孤如眉?那我舅舅去了何处?”
凌千里轻叹:“唉,我道这李青阳为何忽然短短时日之内武功突进,一举成为少昆派掌门,现在想来,真正的李青阳其实已为他杀害,而他然后便顶着李青阳的样子混迹于我们其间。”
又无力的垂下眼道:“而他,竟然还是我们一致推选出来的武林盟主。这么多年来,我们竟然,我们竟然......”
吴樾心中瞬间转过无数个年头,忽然对凌千里道:“他会紫阳神功。那我父亲当日,那我父亲其实是为他所害?不然他如何能得到紫阳神功。”
凌千里闻言点头:“想来是当日他前来盗取紫阳神功,为你父亲所察觉。而你父亲因在鹿原一战中受了伤,功力未恢复,为他所害。唉,樾儿,我们都错信他了,他,竟然是魔教中人。”
吴樾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不可置信的望着地上的独孤如眉,只觉得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自己一直引以为榜样的舅舅,自己一直唯他马首是瞻的盟主,竟然是魔教中人。
而他,那日还曾授意自己用傲霜顶替苍苍与他拜堂,示意楚长歌前来劫亲之时利用他疏忽的时候暗杀。
而他,那日断了苍苍四肢经脉,废了苍苍全身武功后,自己纵然心中如何不舍,也终是未在他面前露出一丝半毫的神情。
想到这,吴樾不由的朝凌苍苍望去。
凌苍苍此时正斜躺在揽月怀中,虽是身着一身大红衣衫,但仍掩盖不住她的满面苍白之色。
吴樾又顺着凌苍苍的目光看向楚长歌,见他白衫墨袍,双手负于身后,脸上是睥睨万物的神情。
吴樾黯然的收回目光,心中不得不承认,自楚长歌出场以来,所有的局面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营救苍苍,一步一步的揭露独孤如眉的真面目,让这武林中人明白他们一直信奉的那个盟主,原来正是魔教中人。
何为魔教?何为正教?正邪到底有何界限?吴樾第一次感到茫然。
那他先前一直所坚持的宁愿让苍苍废除全身武功囚禁终身也只为能让正道之人接受她的做法,又有何意义?
还累的苍苍成了现今这个样子。
如若不是自己硬是半道劫了她来,只怕这会她已是好好的在长离宫中笑的灿如明日吧。
他微微抬头,仰望着头顶暗蓝色的苍穹,心中轻叹,原来,自己终究是错了。
也罢,既然他护不了她,那就不如放手吧。
随即他又低头苦笑,楚长歌既然已出现,即便自己不想放手,也只怕不得不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