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凌苍苍一身大红衣裳,做塞外普通女子的打扮,笑吟吟的向吴樾走来。吴樾有一瞬间的走神。
“哎,吴樾,我跟你商量个事,你看成不成?”凌苍苍继续笑吟吟的看着他。
“凌姑娘请说。”
凌苍苍手指了指场内,那里正聚集着一群人,每人身后都牵着一匹马,想是来参赛的选手。
“我也想去参加比赛。但是,我没有马。”
吴樾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果然,她接着说道:“所以,我想向你借马。你看成不成?”
她这样语笑嫣然眼带企求的望着他,他心中已是先软了。但还是柔声劝道:“赛马很危险,你一个小姑娘家,还是不要参加的好。”
凌苍苍俏皮一笑:“我不小啦。”又凑近了些,说道:“忘了告诉你,其实今天是我十六岁的生辰。”
她温热的气息在他的耳边缭绕旋转,吴樾只觉得浑身又软了几分。他忙走开几步,脸色微红:“吴某不知今日是姑娘生辰。那个,凌姑娘,生辰快乐。”
凌苍苍有些好笑的看着他,真是个容易脸红的傻小子。
“那吴樾,你到底愿不愿意借马?”她追问。
吴樾点头:“在下的这匹马性子较烈,除了我还未有其他人骑过,凌姑娘要小心些。”
凌苍苍看着他牵过来的那匹马,通体黑色,但额头处却是有些许白色。她心中大喜,忙伸了手去摸,但那马忽然长嘶一声,扬起了前蹄,不让她靠近。吴樾连忙制止住了。
凌苍苍眯着眼侧头看那马扬蹄咆哮,但心中实在是欢喜不已,笑骂道:“小畜生,竟然不识好歹。待会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
说罢双足轻点,吴樾一个眨眼之间,她已是端坐马上。
黑马顿感背上有人,而主人又近在眼前,当即前后跳跃,想把背上的人给颠了下来,但背上的凌苍苍拉紧了缰绳,依旧是坐的稳稳的。
黑马愈加狂躁,吴樾忙挽了辔头,伸手去摸它的额间,一下一下的安抚着它,低低的呵斥着。
黑马慢慢的静了下来,吴樾轻吁了口气。凌苍苍翻身下马,偏着头看那黑马和吴樾。
吴樾将缰绳递给了凌苍苍:“凌姑娘,好了。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些的好。”
凌苍苍接过缰绳,漫不经心的在手中甩来甩去:“烈马才好玩,太温驯的马反而没意思了。你这匹马,我很喜欢。”又转头去看着那黑马笑道:“黑兄,你说是不是?”
黑马朝她喷了个响鼻,转过头去不看她。凌苍苍却反而高兴起来,硬搬着那马头去摸它的鼻子。
吴樾心中依旧惴惴不安,这不安一直持续到赛马结束。他眼看着凌苍苍翻身上马,看到她骑着马冲了出去,黑马红衣,在那一堆的选手中是那么的显眼。这过程中他一直紧盯着她,见她白玉般的脸上是朝霞似的红,兴奋无比,见她安然无恙的一路冲过终点,他的这颗心才终于落回了原处。
凌苍苍刚下马,吴樾就已经站在旁边接住了她扔过来的缰绳。虽是刚经过一番疾驰,但黑马依旧鼻息很稳,它看到吴樾在旁边,伸过脖子去蹭了蹭他,完全是一副讨好的模样。凌苍苍在旁边看的咬牙切齿。
“吴樾,你这匹马,哼,你刚来的那日,我远远的看着它,明明觉得很厉害,怎么刚刚跑起来的时候也不过如此。枉费我这些日子还日日琢磨着如何让你借马给我。可现在,我连前三都没进,这下子肯定要被娜塔莎她们笑了。”
吴樾却是好脾气的笑笑:“小黑一向不惯被生人骑,这次我唯恐它颠了你下来。还好,你没事。”
“你叫小黑?你哪里小了?”凌苍苍转而打量着那马,骁勇矫健,高约七八尺,实在不能把它和小联系起来。
小黑偏过了头,抖了抖浑身光滑锃亮的毛,没理她。
凌苍苍忽然大笑。
吴樾轻轻的抚摸着小黑的额头,看着笑的前仰后合的凌苍苍,也禁不住的嘴角轻轻上扬。
凌苍苍却似对小黑有了兴趣,喜滋滋的围着它看了又转,末了,对吴樾道:“吴樾,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去弄匹马来,跟小黑比比。哼,我要好好的杀杀它的傲气。”
吴樾刚想出声阻止,但还未来得及出声,她已经兴冲冲的跑开了去。他无法,只得在原地盘膝而坐,等着她。
这一等,直至人群慢慢退散,终止无人。寂静的草原上,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吴樾半眯了眼看着天边那缤纷的流霞,索性枕着手臂躺了下来。小黑在旁边悠闲的啃着草,不时的慢慢抖动着耳朵,轻轻的打着鼻息。
有微风过,青草气息盈满于胸。吴樾闭着眼,心中只觉安静祥和,天地一派清明。自记事来,又何尝有过一时如此刻般的放松?以往,每当有放松时,耳边总是爹爹临终前的殷殷嘱咐,还有娘的低声哭泣,数落着他的恨铁不成钢,跟他说着肩上的重任。每时每刻,他丝毫不敢放松。
记得幼时也曾晨起瞒着爹娘不去练武,而转而去后山捉小鸟雀,也曾和玩伴大打出手,戏弄夫子,桩桩件件,即便现今想来,依旧是满心的轻松。只是后来,爹爹死了,娘一遍遍的跟他说着那些所谓的责任,逼着他练武,稍有懈怠,她的眼泪便下来了。他见不得娘哭,只好收敛了性子,去练武,去做那些自己不愿做的事。这一收敛,便是十五年,满江湖的人谁不赞他一句年纪轻轻便做事稳重,甚至不输当年的父亲。只是,有时想来,记忆中那个会骑在树上大笑的顽童,竟是恍若隔世。连自己都不由得怀疑,他是否真的曾有过那样笑的发自肺腑的岁月。
吴樾正在想着这些往事,冷不防头顶有轻笑声传来。他忙睁开眼看时,便见到凌苍苍半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笑。
他不由的有些发窘,心中暗道,惭愧,竟连她何时过来都不知道,定是刚刚想到了往事,防范之心大减。
他一边坐了起来,一边暗暗的责怪着自己,这样毫无防范之心,如何在江湖立足,岂非被人暗算了都不知?
凌苍苍半蹲在吴樾面前,笑吟吟的看着他,问道:“你在想什么?竟然笑的这么不怀好意?”
吴樾红了脸,急忙分辩道:“没有,我没有笑的不怀好意。”
凌苍苍大笑:“逗你的啦,还当了真。”
一面站了起来,牵过一匹栗色的马,面上是雀跃欲试的神情:“吴樾,我可是将娜塔莎家中最好的马借了过来,今天就跟你的小黑比试比试,看看它是不是真的很能跑。”
吴樾犹豫:“凌姑娘,这样是否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再说刚刚的比赛我还没有过瘾呢,来,我们再赛一局。”
不待他回答,凌苍苍已是先行一步跨上了马背,催促着他:“你快上马,再不上马,就是你不屑于与我比试,我就没你这个朋友。”
吴樾无法,只得上马。
凌苍苍笑容满面,大声道:“吴樾,开始准备了啊。我数到三比赛就开始了。”
这次的小黑跑的很快,凌苍苍被远远的落在了后面。
到得后来,凌苍苍索性是懒得比了。松了缰绳,让马信步而走,自己从马侧拿了把三弦琴,平躺在马上,就对着那广袤的草原和即将落山的夕阳,随手拨动着琴弦。
琴声如淙淙流水般划过,夹杂着少女二月早春黄鹂般的歌声,响彻了整个草原。
微微东风过,带来凌苍苍稚嫩无一丝忧愁的歌声:忘忧草,含笑花,劝君闻早冠宜挂。那里也能言陆贾?那里也良谋子牙?那里也豪气张华?千古是非心,一夕渔樵话。
次日清晨,凌苍苍难得的起了个早来送别吴樾。
吴樾看着尚在揉眼睛的凌苍苍,语气不由的温柔起来:“凌姑娘,你赶紧回去吧。其实你大可不必来送我。”
凌苍苍放下了一直在揉眼睛的手,说道:“那可不行。昨天你借了马给我,今天我总得来送你一送。”又拍了拍小黑,看着它笑:“再说我总得来送送小黑。小黑,你说是不是?”
小黑没理她。凌苍苍捉弄心大起,踮起脚尖就想去捏它的耳朵,小黑似是大惊,一个转身就跑了,在远处警惕的看着她。
凌苍苍叉着腰看着它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动不动就给我白眼,不理我。”
吴樾打了个口哨,但小黑还是战战兢兢的不敢过来。他无奈,只好暂时不去管它。
转身又对凌苍苍道:“凌姑娘,你打算在这塞外待到什么时候?可想过什么时候回中原?”
凌苍苍偏着头想了想才回道:“我还没想好呢。中原肯定是要去的,不过我也没什么事情,天大地大,走走晃晃,觉得哪好就在哪待些日子,待厌烦了再换个地方。这里我还没玩够,等玩够了我就会换下一个地方啦。”
吴樾点点头:“凌姑娘好生逍遥,倒是叫我羡慕不已。可惜我有要事在身,要不然倒可在这多待些日子。”
顿了顿,又说道:“如若凌姑娘他日到了洛阳,请一定记得来找我。我,我陪凌姑娘游览洛阳。”
说到最后一句时,脸又有些微红。但凌苍苍浑没注意,只是笑道:“听说洛阳牡丹甲天下,恩,我肯定要去看看的。”
吴樾大喜:“凌姑娘,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我在家静待凌姑娘他日来访。”
凌苍苍点头:“恩。不过可先说好,食宿你全包。我可没钱。”
吴樾微笑:“那是自然。”
“好。那咱就说定了。”凌苍苍又朝远处的小黑挥了挥手:“小黑,改日我再去洛阳看你啊。”
吴樾翻身上马跑了一段路,又忽然勒马转身。凌苍苍已经是背着身朝着远处走去,吴樾大喊:“凌姑娘。”
凌苍苍回头,旭日尚未升起,霞光铺满草原,在她的身后是一大片的绿草和粉色黄色的格桑花,有风起,她的秀发随风飘起。
“凌姑娘,他日记得一定要来洛阳。”
远远的,吴樾只见到她向这边不停的挥手,想是听到了他说的话。他留恋的再次看了这如诗如画的场景一眼,转身策马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