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青川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盯着舒长夜晕染了火光的清好容颜静静看了片刻,我才悚然发现,其实,我对于这个男子的了解,竟然着实少得可怜。
起初见他,是在沈府的后花园,彼时的他是一个无缘无故害人的白衣男子,不仅不以下毒害人为耻,反倒引以为荣。从我解了他下的落雁沙之毒之后,他开始和我达成一个交易,他下毒,我医治,配合精妙,以此方法来赚取王公贵族的金银珠宝无数珍奇。
当时的我贪玩任性,只以为舒长夜是和我一样无所事事的豪门子嗣,所以在他面前肆无忌惮,极尽我嚣张的能事,直到有一****告诉我自己姓舒,我一惊,日后便开始收敛几分。
父亲不许我招惹姓舒的人,我虽然一直不懂,但必定有父亲如此要求的缘故。
后来,就是那一吻定情,豆蔻一般的年华,我不知道自己懂不懂爱情,更不明白,我与舒长夜之间虽然清好却恍若梦幻的情愫,究竟算不算得上是爱情。
他说他要娶我,我欣喜万分,这个相貌清好姿容绝佳的男子,的确让我怦然心动。我暗暗欣喜,甚至肯坐下去学那些枯燥无比的针黹与礼仪,可是等来的,却是一场空。
远嫁南岚,我一直抱着要逃婚的念头,可面对着妖孽如岚锦年的男子,想要轻而易举地逃了回来又谈何容易?我只是想不到,在我终于回到北舒之后,面临的竟然不是一帆风顺,而是如此的波澜诡谲。
“走了。”
岚青川轻轻开口,清雅的嗓音里像是含了几分喜意,我这才怔怔回神,努力收束心神,急急朝那个明黄色的身影看过去。
不见了。
舒长夜在兵士的簇拥下,率先离开,林立的兵士整齐划一,我早已看不到那抹明黄色的身影。
岚青川侧过视线看向我脸,眸子忽地泛起一丝诧异,他秀美的唇角颤了一颤,语气竟有几分慌张之意,“云……锦王妃,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没什么。”兵士已然迅疾无比地撤走,我淡淡起身,真的没什么。
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在我远嫁南岚的这些日子里,舒长夜,他可曾对我安远侯府下过手?
他那手精妙的毒术,若是不用,怕是太过可惜了吧。
我敲门,启叔几乎是立刻就把府邸大门打开了,他急急把我和岚青川迎入府中,看样子,像是等候已久了。
父亲在书房,我直奔而去,岚青川似乎踟蹰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跟我同去。我想了想,就对他笑了笑,“应该没什么大事,我去找父亲谈谈就是了,青王殿下去厢房用些点心休息一下吧。”
岚青川点头应好,容颜秀逸,眼神静谧。
刚刚走到书房,我就听见父亲的声音,他像是在对府中的侍卫统领吩咐着什么,我在书房门前脚步顿了一顿,父亲见到我,挥挥手示意侍卫统领退下。
擦肩而过的时候,侍卫统领对我微微躬了躬身算作施礼,我的眼角扫过去,没来得及看仔细,却也眼皮一跳。
这个侍卫统领,不是我从小就见惯了的那个。
父亲招手示意我上前,我来不及多想,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父亲随手指了指桌案一旁的漆木雕花椅,示意我坐。
我堪堪坐下去,就听父亲扬声问了一句,“慕公子的那桩婚事,是你为他求的?”
我眼皮跳了一跳,父亲连这件事都知道了?转念一想,我不过是为慕惜言求了一桩婚事而已,想来还不至于恰恰就是这桩婚事给他带来了如今被全城搜索的大麻烦吧?
我点头,父亲的语气一下子沉郁下去。
“萧云迟,你让他扮成锦儿的模样来骗为父,我是不想揭穿你,如今,你竟然胡闹到皇宫内殿去?更重要的是,你替他求娶的,竟然是新帝要迎娶的妃子?”
我藏在袖子底下的手着实抖了一抖,父亲知道!他竟然知道和我一唱一和的那个岚锦年是慕惜言假扮的?!我只顾沉浸在这股惊诧里,一时竟没注意父亲后一句话的深意,等我反应过来之后,双手都忍不住开始颤抖起来了。
我觉得自己的嗓音一下子变得有些尖利起来,“我们才没有抢皇帝的妃子!东芜国公主原本确实是要嫁给舒长夜,但他不是不要了么,他要转赐给岚锦年,岚锦年又不喜欢那个女子,我就为慕惜言求了啊。这、这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吧?”
父亲深墨色的眸子朝我看了过来,眼神无比凝重,“皇帝要转赐给锦儿,你就没想过其中的缘由和深意?”
我的口舌一窒。
我哪里没想过,我分明是想过的,但是我该怎么对父亲说,说舒长夜把东芜国公主赐给岚锦年是为了把我换回去?
父亲用一种洞若观火的眼神看着我,他的嘴角勾勒出一个疼惜的弧度,凉凉的,“迟儿,这世上的事,不都像你想得那么简单。”
我袖子一颤,仓皇地朝父亲看过去。
他却残忍地继续说了下去,“舒长夜确实给过你誓言,但是他最终送来的却是把你赐给南岚锦王的诏书,这些,难道还不够了么?”
我的嘴唇动了动,下意识地想要反驳,父亲却截断我的话,势如破竹地说了下去。
“他要把东芜国的公主赐给锦儿,你难道当真以为,就是为了以一换一把你换回去?”
我霍地站起身子,动作太急,以至于把身下的漆木雕花椅连带着带翻了,椅子跌倒的声音骤然响起在静寂的房间里,实在是太过刺耳尖厉。
父亲抬起眼睫看我,说出的字句一如我八岁那年萧紫宸被人用箭瞄准时他说的那些话一样冷静与理智,“迟儿,朝堂之争尚且蝇营狗苟,更何况,是国与国之间的利益纷争?”
我的嘴唇颤了一颤,父亲的眼神霎时变得悲悯起来,他盯紧我的眼,用一种无比遗憾与疼惜的语气开了口,“迟儿,你……不过是一个棋子。不过是舒鸢手里,一颗——”
“够了!”我再也受不了了,忍无可忍地对着父亲喊道,“够了,够了!你不许我嫁给舒长夜,好,我嫁到南岚,我嫁给一个心里都是别的女人的男人,我嫁给一个日日只会羞辱我只会与我针锋相对的男人,为了萧家的声誉我已经委曲求全成这样,居然还不够么?”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咬紧嘴唇不许它们砸落下来,情绪好容易稍稍平复一些,我缓缓地阖上了眼。
我觉得自己的嗓音无比陌生,简直就像是一个陌生人的一样,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地开口,语气无悲无喜,却也再无丝毫激烈的情绪。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幽幽地从唇齿间飘出来,“父亲,你疼了我这么多年,为什么在我长大成人之时突然要把所有的疼惜都给收回去?”
我闭着眼,看不到父亲是什么神色,我咧了咧嘴角傻傻地笑了笑,袖子底下的手掌却缓缓攥成了拳,“父亲放心,我萧云迟既然姓萧,就不会对不起这个字,我是喜欢舒长夜,但是……他若当真是利用我,我萧云迟好歹也算是个烈性女子,绝不会再喜欢这样无情无义的人!”
说完这句,我扭头就想要走,眼眶发胀发涩,我不想让父亲看见我没出息的样子。脑海里突然窜出了一个念头,我的脚步顿了一顿。
“父亲,慕惜言……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