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紫宸听到我的应答,这才彻底离开了我的身子,他脚尖一点,轻盈地从马背上跃了下去。知道萧紫宸跃下了马背,我一只手死死地揪住骏马的鬃毛,另一只手紧紧攥住一把短小的匕首,压低身子伏在马背上,让偌大的斗篷将身形完完全全地遮盖住,使得自己身.下的马匹尽可能让任何人看起来都像是一匹失了主人的马在狂奔。
萧紫宸跃下马背的时候,我们周围的叛军已经寥寥可数了,等到骏马疾奔了半晌之后,更是连遥遥入耳的厮杀声都彻底远了,我又老实趴在马背上呆了一会儿,听着除了骏马疾奔带来的风声再无厮杀声入耳,这才手臂动了一动,用匕首将漆黑的斗篷划开一条小小的口子,从缝隙里往外察看。
看清周围是一片尸横遍野的场景,我不由地吸了一口凉气,再定睛仔细看了半晌,果见周围除了堆积如山的死尸之外再无活人,这才敢伸手将身上的大斗篷掀开一些。
这一个小小的掀开动作不要紧,我本来就畏惧骑马,四周又是一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场景,心底不由地怵得慌,本来是两只手死死地揪住马匹脖颈上的鬃毛,这下腾出了一只手来,身.下的马又恰恰颠簸了一下,我只来得及“啊”地尖叫了一声,身.子就从马背上直直跌了下去。
闭上眼,捂住脸,下一秒,身.子就直直地砸到了堆积起来的死尸上,根本就没来得及细看,眼皮猛烈地跳了好几下,触电般赶紧弹了起来。
骏马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用,我也顾不得去追它,只来得及仓促地看一眼四周哀鸿遍野的场景,下一秒就是“啊啊”地叫着,撒开腿拼命地往前跑。
再不知跑了多久,只觉得身边的血腥味好容易淡了一些了,这才顿住脚步,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也不知道自己跑到的这是什么地方,只看着四周一片荒芜的景致,还有一大片连绵的荒草。不知道前面会通往什么地方,但是我很清楚身后是怎样可怖的堆砌如山的死尸,要让我重新跑回去绝无可能,两害相权择其轻,还是不管不顾地往前面冲比较容易接受一些。
于是,我弯着腰又喘了几口粗气,然后一鼓作气地往前冲去,身.子被高草划过,痒痒的疼,等到跑了一阵我的脸颊被高草划得实在受不住了,这才急刹车一样地顿住脚步,谁想我还没来得及站稳身.子,脚下一空,只来得及探头朝底下急急看一眼,就朝下砸了过去。
靠……谁来告诉我,这么荒芜的破地方,居然还有个山坳!
“咳咳——”直直砸进了一大堆干涸的土块里,扬起的尘土蹿进鼻子里眼睛里,几乎让人窒息,我揉着眼睛咳嗽着,恨恨地打量着这个让我一脚踩空跌落下来的破山坳,嘴里嘀咕一句,“我看我等不到毒发身亡那天,自己就先被这些个破地方给害死了!”
是谁说过一句话,头顶三尺有神明,真不知道是哪位神仙此时此刻就在我的头顶,以至于他老人家听到了我的这句唠叨,等我的话音堪堪落定,头顶就霍地暗了一下,再之后就有一个巨大的网兜直直朝我覆顶而来。
我先是呆呆地看着,愣是没反应过来,等到我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时,那个巨大的网兜已经严严实实地套住了我的身.子。
我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开,怒气上涌,不由地破口大骂,“靠,是谁瞎了眼啊,我不是兔子,是人!放开,快放开!”
我的喊骂一落定,头顶传来脚步声,再之后是碎土往下淅沥沥地滑落的声音,有个男人探头朝下看了一眼,而后扭头不知对谁扬声说道,“张远,捉到了一个!”
等到我被山坳上那两个男人扭送着走到了一个破败的宅院门前时,我的嗓子基本上已经骂哑了,宅院里很是破落,两个男人押着我进去之后,直直送到了一个相貌狰狞的人面前,才将我身.上严严实实地套着的网兜给除了去。
我骂得没剩多少力气,就瞪着眼前那个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的男人直勾勾地看,谁想那个男人先是神色凝重地打量了一番我的衣装,等到视线移到我的脸上,登时就变成了浓浓的惊诧与惊喜。
他那副又惊又喜宛若见了亲人的神色让我愕得不轻,见他霍地起身直直朝我冲了过来,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立刻被身后两人恶狠狠地执住了胳膊。
相貌丑陋的男人立刻怒斥出声,“张远赵虎,不得对王妃无礼!”
他的一声怒斥,不仅仅让我身后扭我胳膊的两人愣了一愣,就连我自己都不由地怔了一下,不会吧,这男人居然认得我?
我正兀自诧异,谁想眼前这个相貌煞是丑陋、我绝对从来没有见过的人霍地掀了自己的衣摆,直直对我跪了下去,“属下展逸叩见锦王妃!部下不识王妃颜面,有得罪惊扰之处,还望王妃能大度海涵!”
我呆了一呆,展逸?我记得被我派出去去含光寺“请”皇后娘娘的御前侍卫统领展逸明明长得挺帅的,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见我神色愕然,展逸就着跪在地上的姿势伸手在自己的下巴处摸了一下,然后用力一揭,就将自己脸面上那层狰狞可怖的皮相直直揭了下来,我诧异地定睛去看,果然看到了他那张坚毅冷俊的脸。
我这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人皮面具?”
展逸恭谨回道,“属下奉王妃之命前往含光寺捉拿叛军的同党慕皇后,后来皇宫被围,消息难以传递,为了躲避慕远老贼的搜查,只好暂时隐藏在这个地方,并且草草改了样子。”
我沉默着没说话,心底却是在嘀咕,你这哪是草草改了样子,分明是大变样,别说慕远的手下认不出,怕就连和你相熟的人都未必能认出吧?
看见展逸依旧在地上跪着,我赶紧唤他起来,展逸应声起了身,吩咐手下给我请座。
堪堪坐定,展逸就难掩诧异地盯着我的装扮看了几眼,而后迟疑着问道,“属下听闻前线战况激烈,王妃这是……从前线来?”
我点点头,不想多说我为什么要从前线溜出来,就四下看了看,诧异地问,“慕皇后呢?她是被咱们的人捉住了吧?现在人在哪儿?”
展逸躬身,“请王妃稍等。”然后微微侧身对手下做了一个手势,该是吩咐他们去带慕皇后过来。
等待的时间里,我一边揉着刚才跌跌撞撞走着弄疼了的手脚,一边裹了几分怒气地质问展逸,“你们藏在这里也就藏着吧,捉兔子都能把人给捉了,也太……太过分了吧?”
那么大的网兜,每一个边角还都坠的有石块,就那么兜头而下地砸到身上,能不疼么我?
更可恨的是,展逸的那两个手下见到自己捉到的不是什么兔子而是个大活人,竟然还不知悔改,反倒对我愈发狠厉,一路上都没对我有半分好脸色,甚至还不时地骂骂咧咧几句什么奸细啊细作之类的字句。
我本来被当成畜生捉了就窝着火,又听他们那么奇奇怪怪的骂语,更是怒从心起,所以才会一路上都和他们对着骂,直骂得嗓子生疼生疼的。
展逸听了我的控诉,坚毅的面庞上先是掠过了一丝怔愣,转瞬才明了一般地笑了笑,对我恭谨地解释道,“王妃有所不知,张远和赵虎出外并不是为了捕捉兔子,而是为了擒拿奸细。他们不认得王妃的样子,难免……难免会认错,以致冲撞了王妃,还望王妃见谅。”
###第二百六十五 诱降
我皱了皱眉毛,“奸细?慕远派来的么?你们藏得挺好的啊,不是我被捉了,根本就找不到这个宅子!”
我说的不是假话,如果不是那两个叫张远赵虎的人把我给捆了弄到这里来,我根本就找不到这个七绕八绕之后再七绕八绕才能走到的破宅子。更何况展逸他们都易了容,按道理而言慕远不该还能认得出,怎么会派人来这里?
谁想,展逸却摇了摇头,他沉声回道,“依属下看,那些人并不像是慕远派来的,反倒像是……像是……”
我皱眉,追问,“像是什么?”
“像是北舒的细作!”
北舒?!
听到这两个字,我霎时眼皮跳了几跳,北舒的人,北舒的人……舒长夜,会、会是你么?
我神色恍惚了几秒,赶紧压住心底的疑问,继续追问展逸,“你为什么,会认为他们是北舒的人?”
展逸答道,“他们行踪奇怪得很,明明已经在此处逡巡了数日,一无所获之后却依旧不离开,如果是慕远的人,找不到慕皇后,也就该撤了,怎么还会在这里耽搁时间?”
我点了点头,可是依旧觉得理由不够充分,就追问道,“还有吗?”
展逸点了一下头,然后继续答道,“此处虽然距离前线尚远,但依旧可以看出那里是在鏖战,可是这些人一直都在这里遥遥地观战,从来都不曾前去参战,倒像是在严密地寻觅着什么东西或者人,如此反常的举措,让属下觉得,即使他们不是北舒的细作,也会是另外一股想要坐山观虎斗的势力!”
展逸的话,让我瞬时沉默了下去,舒长夜……会是你么?
如果是舒长夜的话,他势必不会轻易让自己卷进岚锦年和慕远的争斗之中,而展逸说那些人像是在寻觅着什么人……会是舒长夜得了慕绮柔的消息,特意来搜寻我的么?
我正恍惚出神,展逸凑近我身边,沉声道,“王妃,慕皇后带来了。”
我正恍惚出神,展逸凑近我身边,沉声道,“王妃,慕皇后带来了。”
我这才敛了恍惚之色,心神一凝,定定地看向门口。
如今的慕皇后,可是完完全全的今非昔比了,看着她身上那袭破破烂烂的男装,我不由地静了一下,展逸俯身解释道,“先前几日慕远一直派人搜寻着皇后的踪迹,所以属下自作主张地给她易了容,还……还换上了下人的衣服!”
“嗯。”我点了点头,“事急从权,我不怪你,再说了,她的亲哥哥起兵造反,这么对她也算是客气。”
慕皇后毕竟还是皇后,张远和赵虎并没有像先前押我这个“小兵”那样押着她,不过也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生怕她会突然有什么动作似的。
我盯着慕皇后的面庞看了几眼,她那张原本端丽的脸上蒙了不少灰尘,再加展逸应该也是给她贴上了什么人皮面具之类的东西,竟然看不出丝毫昔日里端丽雍容的皇后样子,俨然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乡间村妇模样。
视线下移,我这才注意到慕皇后的双手双脚分别被一条白色的丝绳缠着,不由地怔了一怔,展逸再次凑过来解释,“王妃放心,那两条绳索是属下家传的宝物,既不会勒得疼,也不会伤着皇后。”
我这才点了点头。慕皇后虽说是慕远和慕绮柔的亲妹妹,但也是岚青川的生母,她如今落到我们手里沦落成这副情形已经是足够狼狈了,没必要再对她多加身.体上的折磨与羞辱。
我对展逸示意给慕皇后请座,等她坐了下去,才尽可能保持客气地问候了一句,“皇后娘娘好。”
慕皇后对我一直都没什么好感,我自然也不甚喜欢她,再加听了岚青川那天讲的那些旧事,我更是知道了她原来不止一次对我起过杀心,更是对她连虚与委蛇都懒得做了。
见她朝我睇过仇恨的一眼,摆明了并不想搭理我的样子,我也没必要再自讨没趣,索性直接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之所以把慕皇后请过来,是因为想请教您一件事,您不回答的话,我也不会要了您的命,但是您若是答了,我会很感激。”
慕皇后冷哼一声,恨恨地剜着我的脸,“等到本宫从这里出去,看不杀了你这个小蹄子!”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杀不杀我的,那是您从这里出去之后的事,如今你落在我手里,不想受我折辱的话,还是配合一些比较好。”
慕皇后又是一声冷哼,我懒得和她计较,也没工夫和她多费口舌,就直接开门见山,“我想知道,慕绮柔下的毒,你会不会解——你是她的嫡亲姐姐,应该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吧?”
慕皇后怔了一下,而后便侧过脸来目光如炬地看向我的脸,她看了我一眼,然后便恶毒至极地笑了,“哈,你中了柔妹的毒?报应,真是报应!”
我对天翻了个白眼,真是可笑,我从出生以来除了嫁给岚锦年这件事之外就从没做过和他们慕家搭上一点儿边的事儿,我还委屈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他们这三个姓慕的给恨上了呢,怎么又成了我遭报应了?
真是……躺着都中枪啊。
我嗤笑了一声,看回慕皇后恶毒至极的眼神,笑嘻嘻地对她说,“可惜啊可惜,让皇后娘娘失望了,被你那好柔妹下毒的人可不是我,而是……而是你的儿子,岚青川!”
管它呢,反正慕皇后一直被展逸拘着,外面如何,她什么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根本就是随便我说。再说了,我敢说确实是自己中了毒,还怎么可能从慕皇后嘴里骗来解法?
果然,听到我这句话,慕皇后的神色登时一变,她先是怔了一怔,转瞬便噙着刻薄的笑意剜我一眼,“柔妹会对川儿下手?真是笑话!”
我乐了,手指叩了叩身.下的座椅,朝展逸睇过去一眼,他会意,随手挥了一挥,示意张远和赵虎还有屋里守在各个角落的侍卫都退出去。
等他们都退出去了,我才起了身,缓缓走近慕皇后身边,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慕绮柔不会对岚青川下手?说这样的话,皇后娘娘你,就不怕那逝去的亡魂,来找你索命么?”
闻言,也许是被我那幽幽的语气吓到了,慕皇后的身.子难以掩饰地微微颤了一颤,然而皇后终究是皇后,不过须臾间,她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依旧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与姿态,睥睨奴侍一般地看着我,“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本宫根本听不懂!”
“听不懂?”我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毛,然后俯低身.子,凑近她的耳边,一字一句,字字清晰地用只有她和我能够听到的声音缓缓地吐出一句,“那个亡魂的名字,叫做,薛,云,霓。”
“薛云霓”三个字,宛若一个说不得的噩梦,只是听到了这三个字而已,就让慕皇后的身.子雷击了一般地悚然一颤,她那张贴了人皮面具的脸上神色更是霍然一变,霎那间便惨白得不成人色。
我盯着她骤然间遽变的神色看了几眼,然后伸过手去抚了抚她的肩,这个姿势将我对她说的话更遮掩了一些,足够保证只有我和她两个人能够听到,“岚青川和慕远面合心不合,两个人已经开始对垒作战,比起岚青川,慕远和慕绮柔的关系,似乎更亲近一些吧?若是我此刻再说她已然对岚青川出手,娘娘,你肯信了么?”
慕皇后的身.子依旧僵着,我莞尔一笑,“慕绮柔曾经伤过岚锦年,他必不会饶她,但是岚青川么……他已经和慕远对敌,就算得上是将功补过,再加上,他又终归是岚锦年的兄长,境地绝不会与慕远、慕绮柔之类相似,娘娘应该如何走哪条路,还要我挑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