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隆庆帝的寝宫里告退出来,我拖着疲惫的步伐有气无力地往前走,原以为这趟进宫一定能打听出岚锦年何时回来的消息,谁想到隆庆帝摆明了一副无可奉告的态度,和我绕啊绕地说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最后来了一句“朕累了,迟儿退下吧”结束了这一场让我猜得到开头却没能猜得到结局的交谈。
跟着小太监亦步亦趋地往前走,六月明媚的阳光映照下来,有些刺眼,我困顿地抬起右手扶住额头,唉,回到锦王府暖园,又要做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饭桶了……
完全不同于进宫来时的箭步如飞,我简直是拖着自己的脚步在走路,不想回去啊不想回去,在我在心底默念了无数遍这句话之后,牙一咬,我好容易出来了,这么随随便便轻而易举老老实实地回去岂不是太亏了?
想到这里,我愈发地坚定了自己宁为自由故承诺全可抛的意志,完全把自己答应师父那句“我请完安立刻出宫”的承诺狠狠地抛到了脑后,我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慢,开始琢磨不回府该去哪儿玩,脑袋里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玩伴。
我喊住在我身前引路的小太监,对他大方得体地笑了一笑,“带本王妃去……翠浮宫。”
堪堪进了翠浮宫的大殿,立刻有一群小宫女神色惊慌地上前来迎我,我起先还觉得,嗯不错,虽说这个宫殿的主人品行不怎么样,好歹这些小宫女们倒还是十分知礼数的。
过了一会儿,我就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了。
这些宫女们热情归热情,但仔细分辨,就不难看出她们个个神色有异,一个个不是招呼我坐就是给我上茶上点心,伺候得殷勤极了,却无论如何不开口提让我见岚墨染的事。
我有些狐疑地将她们的脸色一个个打量了一遍,心里思忖了一会儿,料想和她们理论还得拐弯抹角,索性直接出杀手锏得了。
于是,我慢悠悠地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明黄色的绢帛,对着她们扬了扬,“隆庆帝让我来找墨王殿下的,有要事,她若是不出来见我,我可就自己进去了。”
知道岚墨染是女儿身,我自然早就什么芥蒂都没了,不就是一个性子刁蛮的公主么?娇惯些傲慢些,一概可以理解的。不说别人,且看看我自己,就没多少资格去嫌她刁蛮任性了。
宫女们还是要拦,我不耐烦了,利落地起身往翠浮宫的内殿走,一路上小宫女仍步步紧跟着劝道,“使不得,锦王妃使不得,王爷他还在午睡呢!”
王爷?好入戏的宫女。我撇撇嘴,“这个时辰,睡哪门子的午觉呢?我有要事!”
又走了几步,她们还是要跟,我的脾气彻底被激上来了,脚步一顿,怒道,“不许再跟着我!”
我先是搬出了隆庆帝,这会儿又发了脾气,再说我好歹也算是岚墨染的亲弟媳,小宫女们见实在拦不住,一个个搓了搓手站住脚,不再白费力气了。
进了内殿,一看眼前的情景,我就明白她们为什么那么苦苦地拦着我了。
只走了两步路,踩一脚,酒瓶子,再踩一脚,菜碟子。
我顿住脚步,放眼望去,这一看不要紧,呼吸登时几乎屏住——整个翠浮宫的内殿,几乎就没什么可以落脚的干净地儿了。整个地面,都被扔得乱七八糟一团狼藉,横七竖八的酒瓶,砸的粉碎的菜碟,甚至,还有一柄寒光瘆人的利剑?!
我愣愣地站着,身后有宫女大着胆子上前为我解惑,“王、王妃,王爷他昨晚喝了一点儿酒,然、然后无论如何不许奴婢们打扫,所、所以才会这么乱的……”
我“哦”了一声,神智渐渐回转,挥了挥手示意宫女们都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微微提起自己的裙摆,拣着路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走。
还没靠近岚墨染的床榻,一支飞镖斜斜擦着我的身子朝我身后掠了过去,“嘣”的一声闷响,钉入了殿内一根柱子上。我浑身一僵,抬脚迈步的动作立刻就顿住了。
岚墨染从一团锦被里抬起脑袋,一头青丝睡得乱糟糟,俨然一只南岚土产小狐狸,她眯缝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我,待得认清我的脸,愣了,“你来做什么?”
我抿了抿嘴,正准备说话,她揉了揉眼睛支起身子来,又上下打量了我几眼,“你胳膊好了?”
我一听这话像是在关心我,就咧了咧嘴角,笑,“快要好了。”
“哦。”岚墨染应了一声,乌黑的大眼睛渐渐恢复了一些神采,指着一旁的凳子示意我,“随便坐。”
我看了看四下都是一片狼藉,不由地撇了撇嘴,“你这日子倒是过得潇洒啊,哪像我,日日被困在府里,不仅不许我出来,还不许我见客!”
嘴上这么说着,还是找了个干净凳子坐下了,岚墨染显然是猜到岚锦年已经告诉我她是女儿身了,所以完全不避嫌,自顾自地找了个干净衣服换上,也不唤殿外的宫女。
末了,她跳下了床,笑吟吟地看我,“怎么,今天借着来给父皇请安的机会逃出来,然后就不想回去了?”
我被说中了心事,有些尴尬,想了想,她这满殿子的乱七八糟也不比我这种溜出来就不想回去的行为高明多少,就无所谓地笑了笑,“对啊,那可是火坑,我这种玩闹惯了的人,把我拘起来整整八天已经是极限的极限了!”
岚墨染看了看我,歪着脑袋似乎想了想,然后转身朝一旁的檀木柜子走过去,埋头翻检了一番,拎出一件衣服来,扔给我。
“换上男装,皇姐带你出去潇洒去!”
我伸手接住,抓在手里,笑得见牙不见眼了,我果真没看错,在臭味相投这个领域里,除了慕惜言,第二个懂我各种捣蛋心意的,就是岚墨染了。
混出皇宫时,实在是有惊无险。
我不知道岚墨染用的是什么招式,头都没伸出去,只伸出手对着守宫门的侍卫扬了扬手里的一块令牌,就被轻松放行了。
马车行驶了一会儿,我问她,“皇上允许你随便出宫?”
她没回答我,只是把手里那段牌子递到我眼前,我一看是个奇奇怪怪的形状,根本不是出宫进宫的铭牌,就愣了,“……这是什么?”
岚墨染促狭地笑了笑,“暗号啊。”
暗号?
看出我满脸的疑惑,岚墨染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指在那块铭牌上摩挲了几下,“我早被父皇丢到济州藩地,澜渊城里自然没有我的府邸,但是住在宫里又实在是麻烦,要想出宫一趟还得向父皇请示,我当然要买通看宫门的人喽!”
我想了想,笑了。
岚墨染把铭牌揣进怀里,扭脸朝我看过来,“七弟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父皇有说这事儿?”
七弟他们,是指,岚锦年和慕惜言。他们两个,早在七日之前,也就是我们从嫣河回来的第二天,被隆庆帝派往江州处理当地大旱一事。
我摇头,岚墨染一副早就猜到了的神情,嗤了一声,“父皇最爱卖关子,想从他那儿套出话来实在是难于登天!”
我不置可否,掀开马车帘子朝外看了一眼,扭过头来,“我们去做什么?”
岚墨染眼睛一眨,神色登时变得狡黠无比,“去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