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锦年的神色略略变了一变,我对着他无奈地摊了摊手,“你是皇子,是全天下都瞩目的人,没办法,有很多像我一样无聊的人,都是寄情于八卦的。”
岚锦年面现恍惚之色,我来了个总结性的发言,“别人怎么说,随他们说去,毕竟,他们只是‘别人’。”
见岚锦年苍白莹润的面上浮起一丝浅浅的迷惘之色,我安静了几秒,手掌覆在他的手上,缓缓加了几分力,一点一点握紧。
“如果是因为……你从小丧母自幼寄居在慕宰相的府里这件事的话,我想说的是,这件事,根本怪不得你。”
说了这句,岚锦年清凉的手指在我掌心微微颤了一颤,我顿了一顿,抬起眼皮盯紧他的双眼,“……倘若连母妃早丧,都要算到你的头上的话,我只能说,你们南岚根本就不是什么泱泱大国,简直是……简直是未被开化的蛮荒之地。”
岚锦年眼睫几不可察地微微颤了一颤,我盯着他的眼认认真真看了片刻,然后放轻了声音,“你母妃……是死于一场大火,所以你怕火,所以……你穿红衣,对么?”
岚青川对我说,母妃二字,是岚锦年许多年来的禁忌。
果不其然,眼看着面前这个脸色越来越苍白的俊美男子脸色变得越来越阴郁了,我眼睛一霎不霎,死死地盯着他脸上每一个表情。
掌心被我攥着的手掌微微一动,然后开始挣扎,我自然拗不过岚锦年的力气,徒劳无功地和他挣了几下,依然被他抽回手去。
见他拂了衣袖作势要走,绯红衣衫之下,颀长脊背挺直,只是往日里沉稳淡定如今却稍显凌乱的脚步,却泄露了他烦乱不堪的心绪。我静了几秒,在岚锦年快要走到门口时,再也忍不住了,心里盘绕了许久的话不由脱口而出,“我都已经不再躲避了,你还避什么?南岚世人不是盛传锦王殿下会克尽一切女子么?好啊,我就等着……等你把我克死。只是,在我被克死之前,但凡听见任何一个人敢说这种扯淡的话,见一个我揍死一个!”
我的话音落,岚锦年的脊背彻底僵硬如死。
没错,我都知道了,该知道不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
岚青川说,“七弟出生那年,南岚干旱连绵整整数月之久,全天下都认定,这是一个注定不详的皇子,唯独父皇,不仅不以之为恶,反倒对他宠溺有加。只是,这样一个别人动一动嘴皮子就压下来的不祥名号,一个小孩子……着实背不起。”
岚青川说,“母后说,七弟幼时,父皇对他的宠溺程度竟然到了要立他为皇储的地步,满朝大臣拼死进谏,一口一句锦王不祥,后来宁贵妃也就是七弟的母妃,在一场大火中丧生,不知哪冒出来一个道士,一口咬死偏生说是七弟命中带火,宁贵妃就是被七弟克死,从此之后,全南岚开始盛传,七弟会克尽一切与之亲近的女子。”
岚青川说,“你现在明白,在七弟病时侍寝的那些女子为什么都会死吧?我信这绝不是什么相生相克,而是他自己……厌倦自己。他故意做出这些事,既然声名已坠,不如堕落到底。”
岚青川又说,“见到你和七弟同处一室却安然无恙,大家之所以会那么惊诧,绝不是大惊小怪,这些年来……为了呼应那句谣言,被七弟‘克死’的女人们,实在是数不胜数,而你,绝对只是其中的一个特例。”
岚青川最后说了一句,“这样的岚锦年……你爱得起么?”
我掀开锦被,下了床,一步一步走向依旧被我的话钉在当地的岚锦年,他的整个身子僵硬乖戾,绯色的衣衫映在我的瞳孔上面,灼灼如蔷薇般鲜艳。
我犹豫了几秒,伸出手去,从他的后腰环过去,缓缓揽住了他的身子。
岚锦年身子轻微地颤了一颤,我把脸伏在他背上,一动不动。我不言,他也不语,也不再挣扎,只由着我抱着他的腰。两个人,两道影子,满室寂静,只听得到烛花爆裂的清脆声音。
过了一会儿,我在他背上蹭了蹭,低低咕哝一句,“岚锦年,谁都不怪,要怪只能怪……你没有早点儿遇见萧云迟。”
他的脊背又是一紧,我缓缓收紧双手,微微施力,逼得他转过身来。对上他那双不再那么生冷的眸子,我抿了抿唇,轻轻笑了。
“如果你早点遇见萧云迟……她可以陪你玩,陪你闹,陪你上树陪你下河陪你逛窑子……总之,总之,只要不是读书学习,都可以陪你一起。”
“如果你早点遇见萧云迟,她可以帮你揍那些你看不顺眼或者看你不顺眼的混蛋,她虽然武功不济,坏点子却不少,不信你可以问你家六哥,他去临安城时,我是不是把他揍得落荒而逃?”
我明明在笑,可是眸子里居然没来由地渐渐蒙上了一层清浅的雾气,但是,这些,都碍不着我的嘴继续侃侃而谈,“如果你早点遇见萧云迟,她可以……可以在你失去母妃的时候陪你一起,至少……至少……”
眼泪砸下来,该死的,我笑得一定难看死了——我“至少”不出来了。
不知道是因为我眼眶里有泪还是其他关系,岚锦年那张脸,居然变得说不出的柔软与梦幻了,他的眸子里眼神复杂无比,像是很挣扎很挣扎,许久之后,嗓音依旧含着几分别扭,别开眼去,嗓音居然像是带了几分惴惴,问我一句。
“……你不怕,那个传言么?”
我抬起爪子狠狠揉了揉眼睛,咧开嘴角笑了,“我老爹说,十五年前我就和你定下了婚约,既然命该如此,我怕不怕,有关系么?”
岚锦年扭头,茶色凤眼里神色莫名,只是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很显然,他对我这个“命该如此”的回答与解释,很是不大满意。
我盯着他看了几眼,歪歪脑袋,笑得狡黠,“……你生气了?”
岚锦年薄唇抿紧,眼睫低垂,不说话。
我笑着呼了一口气,踮起脚,伸出爪子扒拉住他的脑袋往下按了按,在他反射般想要抗拒挣扎之前,凑到他的耳朵边上,笑得见牙不见眼。
“你不知道吧……我出生那天,可是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暴雨。”
岚锦年默然。
我叹口气,“也就是说,你要是命中带火的话,我带水呀,你有听说过‘水云迟’英雄怕火的么?”
和岚锦年相处这么久了,我已然掌握了判断他心情是否阴郁的诀窍。
这个诀窍就是——看他的眼睛。
于是,在我盯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看了大半晌确定他的心情已然多云转晴不再像之前那么阴郁之后,我断定,自己刚才那番话真是没白说啊没白说。
既然掌握了这个信息,我就干脆利落地撤回了原本挂在岚锦年胳膊上的两只爪子,想了想,我该睡觉了,扭头就往床榻走。
岚锦年在我身后静默了几秒,一开口,像是没能从情景中转换过来,显然有几分怔愣,“……这就睡了?”
我脚步顿住,扭头看他,“不然呢?”
我好话可都说尽了,那么肉麻的话以前我可是对谁都绝不说的,这样还不够么?
岚锦年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忸怩,他看我一眼,垂下眼睫,过一会儿,再看我一眼,又垂下眼睫。如此几次,我心里警钟大鸣,揪住衣领,瞪他,“你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