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青川显然不知道岚锦年已经醒了,玉一般莹润的脸庞上掠过一丝惊诧,下一秒,才变成了微微赧红的羞愤之色。
我原以为岚锦年是要装睡,听到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也被他弄得大窘,脱口而出,“岚锦年,你胡说什么!”
岚锦年妖娆的眼睫朝我扫过来,眉眼里含着一线锐利,全然不复他方才跟我调笑时的情状,我咬了咬唇,扬起脸盯着他的脸,不出声,但眼神很明确——不许你再胡说!
岚青川实在是好涵养,他的脸色只僵硬了几秒,俄而就恢复了常色,只是仍旧很难免地笑得有几分不自然,“本王……本王不知道七弟已经醒了。”
岚锦年刀锋般的薄唇动了一动,我目光如电地朝他看过去,用眼神逼着他把不中听的话给咽下去。岚锦年茶色的凤眼盯着我的脸,明显的很是不甘心的样子,我一霎不霎地盯着他,僵持几秒,他生硬地别开眼,低低哼了一声。
我松了一口气,示意丫鬟给岚青川看座,岚青川忙摇手,笑道,“不坐了不坐了,父皇母后担忧七弟的病情,特意派我来代为看望,我得赶紧去告诉他们七弟醒了这个好消息。”
我眼皮一跳,心道坏了坏了,我怎么忘了让岚锦年装睡了啊。我故意放出消息说岚锦年的病治不了就是为了给皇后听的,这下好了,居然让岚青川见到岚锦年醒了!
皇后以萧紫宸作威胁让我害岚锦年,如今岚锦年醒了……
想到这里,我眉毛紧蹙,不由分说地快步朝岚青川走过去,顾不上多说什么,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就往房外走,眼角瞥到岚锦年的身子骤然动了一动,却也顾不上对他解释什么了。
我把岚青川扯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才松了手。
见我神色严肃,他秀逸的眉毛微微蹙了蹙,失笑,“怎么了?”
我拧着眉毛仔仔细细地想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向岚青川那张秀逸无匹的脸,“岚青川,我……可以相信你吧?”
岚青川微微一怔,继而,秀逸的面庞上浮起一层清浅的笑意,他轻笑着颔首,“既然不是叫我青王殿下,就说明你此时此刻只是把我当成了岚青川,岚青川和萧云迟,是朋友。”
“好。”我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既然是朋友,我就信你。”
他也笑,“你讲。”
“岚锦年之所以会中毒,是……是因为皇后娘娘的关系。”
岚青川秀逸如玉的面庞上清浅的笑意微微窒了一窒,我抿了抿唇,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还该不该说,就迟疑着看着他的脸。
然后,岚青川就缓缓笑了起来,他那抹笑容,带着说不出的苦涩之意。
“母后她……呵……”
岚青川的神情我看不懂,只是,我几乎是直觉一般地觉得,岚青川他似乎并不是那么诧异。——与得知这个消息后的诧异比起来,他似乎更加……无力。
我犹豫了一下,伸过手去,落落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说了我们是朋友,我信你,你也要信我。”
我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你不希望岚锦年知道这件事的话,我一定不会告诉他的。
我万没料到,岚青川居然略略苦涩地笑了一笑,他抬起眼睫看着我的脸,轻声道,“七弟自然知道是母后做的,这些年……这样的事,好多次了。”
我呆住。好多次?皇后她……对岚锦年下过好多次毒手么?
我皱起眉毛,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我的确不能明白,以我对岚锦年秉性的了解,他不可能容忍这么一个威胁存在的,更何况,这个威胁不仅触犯到他的生命,还这么一而再再而三。
我更不能明白,既然岚青川知道皇后对岚锦年屡下毒手,为什么不加以阻拦。或者……为什么不干脆推波助澜。
——以岚锦年这次这么轻易就中了毒来看,岚青川若是借他母后之手,再集自己之力,铲除掉岚锦年这个与自己争夺皇位最大的劲敌,怕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吧?
岚青川轻叹一声,微微侧过身子,眉若远山,望向府邸之中郁郁葱葱的扶疏花木。他沉默了片刻,才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母后这么做,是因为嫉恨七弟的母妃,她……把父皇所有的宠爱都给夺走了。母后性子傲,后宫其他所有妃嫔都忍得了,唯独她,无论如何都忍不下。”
我的眼睫颤了一颤,心底微微有了些眉目,听岚青川这么说,皇后是因为嫉恨岚锦年的母妃,所以才迁怒于岚锦年?可、可是岚锦年的哥哥岚墨染,为什么是在皇后身边一直长到被隆庆帝赶去济州做王爷的?岚墨染与岚锦年是一母同胞,难道,她不记恨岚墨染么?
岚青川洞若观火地看着我的脸,那双澄澈清明的眸子里潋滟重彩,泊着我看不懂的复杂神色,“母后心性极高,又是名门贵族的嫡女,受不了……受不了一个平民女子夺了自己的风头,甚至……甚至七弟的母妃过世了,她依然咽不下这口气。”
我拧眉,“岚锦年的母妃,生前很……很哗众取宠?”
岚青川嘴角氲出一片浅浅的苍白,“七弟的母妃是父皇踏平济州时带回来的战俘,是父皇亲手灭了她的满族……为了博得她一笑,父皇花尽了心思。”
他忽地抬起眼睫锁住我的脸,无奈而又无力地笑了一笑,“父皇爱她,他灭了她的满族之后,对她一见倾心,他是她的仇人,可是,他爱她……多么不可理喻。”
我沉默了好久,抬起眼睫对上了岚青川的眼,“爱本来就是不讲理的,如果用道理讲得通的话,那就不是干净的爱了。”
岚青川抬眼看我,他难以掩饰地微微怔了一怔。
我抿了抿唇,跳过岚锦年母妃和皇后的恩恩怨怨,直接问我最想知道的事,“你……为什么从来不管这些事?”
我想不通岚青川为什么会保持中立,或者说,他为什么会对这些事不管不问。我能想象到作为岚青川的身份应该做出的正常反应,一是出手阻拦皇后的一次又一次陷害,二是,与皇后一起一次性置岚锦年于死地。
岚青川脸上的怔愣之色缓缓敛去,他静静地看着我的脸,眸子里渐渐有类似于怜悯与无力之类的神色缓缓浮了上来。
“你懂的。”他苦笑了一下,灼灼地看着我的眼,“我信,你能懂的。”
我皱起眉毛看他,岚青川秀逸的面庞上忽地浮起一层无比浓郁的倦色,他抬起修长精美的手指扶了扶额头,对我歉疚一笑,“本王累了,先行回府了。”
一句“本王”,标志着这场岚青川和萧云迟之间的交谈完毕。我张了张嘴,满脑子的疑问都还没来得及问他,他那袭白衣已然飘然到了几步外。
怔怔看着岚青川渐行渐远的那抹素雅背影,直到看得眼眶发涩。我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觉得,也许,岚青川并不像他平素里表现出的那么淡漠开心呢。
想不通。有太多纷乱的思绪都堆在脑子里,需要好好理一理才能理出一个头绪。
揉着额角走回岚锦年的房间,一脚踏进去,我就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