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就在那天吧,他听说她一夜未归,所以问她,她一句话掩饰过去了。明明前一天还坚决不要离婚的,第二天却忽然要成全他们,从此她对他的态度便一落千丈,冰冷到谷底。在沉寂了一个月以后她忽然山洪一样的爆发,彻底要和他决裂。现在算是明白了,是因为这个孩子,这个孩子。
其实他并不确定韩子沫现在具体在哪里,只是凭着一腔情绪找着。他早已从韩公馆搬了出来,在这里租了房子。这是一幢有些陈旧的寓所,因为周围环境的翠绿优美更显得楼屋旧迹斑斑,找他住的房子还真不容易。
可是他找到了,一间屋子房门没有上锁,他顺手就推开了,喊道:“韩子沫!”
韩子沫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来,忙从里屋出来,脸上是着急的神情,问道:“佳音受伤了?”
靖璘一拳上去,怒道:“你他妈你对她做了什么?孩子是不是你的?”
韩子沫踉跄倒地,用手抹了下嘴角的血迹,“孩子?”他疑惑着,忽然意识到什么,忙站起来,“她有孩子了……”
靖璘抓住他的领口,作势就要捏死他,却又不能够,人已经愤懑到极点。
韩子沫丝毫不反抗,任由他抓着自己,人还在怔忪着,半晌回过味来,着急道:“孩子怎么样了?”
这一句刺激让靖璘将他直摔到墙上,剧痛蔓延在他背上,他从一个现实的梦中醒来,撇开那些渺茫的念想,苦笑着说:“她要是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会用生命来保护她。”
靖璘忽然怔住了,手松了开来,“为什么?”
背后的沉痛让他的声音变得有些艰难,痴笑着说:“我喜欢她。我喜欢她所以才那么做的。”
靖璘的声音忽然没了力气:“你喜欢她?”
韩子沫苦笑道:“可是很遗憾她不喜欢我。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是交了你这个朋友,我的父亲竟然被我朋友的爸爸害死了,所以你父亲是死有余辜。还有一件后悔的事情,就是让她恨我,她若是不恨我,也许我还有机会,因为你这样对她你妄想她会对你此情不渝,所以我还有机会。”
靖璘冷笑道:“她不爱你。”
韩子沫反讥道:“你知道她爱的是谁吗?你恐怕想都想不到,她爱的是于清亚,清亚对她很好,只可惜他们恨不相逢未嫁时,不然她和清亚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的。她和清亚在一起我也愿意,我只愿她幸福。”
靖璘怔了良久,身体一下子软了,那样子快到倒下去了,可是又迅速地直起身子,眼睛恢复了神采,笑着说:“不会的。”
然后他快速地离开了那里,那间屋子阴暗潮湿,那幢房子陈旧破败,那条街道清冷萧条,他后悔去了那里,所以回家的脚步更加迅速。只是一路走得并不舒坦,因为他的心情并不平静。
于清亚,他见过,却丝毫没注意,只记得是个戴眼镜的清瘦男子,一个极普通的男人,丝毫引不起他的注意。她爱于清亚?怎么他不相信呢?如果她和他之间只是一对平凡平淡的夫妻,或许他会信,可是他们之间经历了太多的曲折,太过不平凡的插曲,就如发生在方才的生离死别,她护在他的身前,眼里柔情几许,他都历历在目,怎么会没有感情呢?没有感情,她为了他,值得吗?
可是恨不相逢未嫁时,他记得这话,不是因为韩子沫说过,而是因为她在纸上写过,当时她说没有,心里只有他,他就信了。现在回想起来,她的眼神是真诚的,让他不能不信。可他不安,甚是不安,她说过要和他离婚,接着一记枪伤让她萎落在地,现在她终于活过来了,可是也许就在下一秒,她还是会离开他。
这样一想,也不敢再耽搁一秒,将车的速度加到了最大,极速驰骋着。
也许车速太快,竟把雨也催下来了,那雨下得也是一阵急似一阵,顷刻间刷刷得就下起了倾盆大雨,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要去见她天公都要挥洒一场大雨,像是要浇灭他那焦灼难耐的激情,却不知这雨浇得他只有更加着急焦躁。
家里的人因这突如其来的诸多变故已经惶然失策,更因为佳音突遭不测个个都害怕到木然,仿佛呆了一般,只是机械地做着自己份内的事情,到了晚间也不再交头接耳说什么了,所以家里很早就安静下来了。只是其他人回自己的屋里去了,蒋妈还一直在客厅候着靖璘,看着他安然无恙,只是淋了雨人有些疲惫,她心里也才放了心。
靖璘猜到了蒋妈的心思,只是家里没了谁都行,唯独不能没有她,他算是她看着长大的,情分上与母子也没有什么不同,她一路照顾服侍他到现在,他不能没有她,佳音更不能没有她,所以他要她留下。蒋妈其实十分舍不得离开这里,只是现在佳音遭遇枪击受了伤,她本就有愧于她,现在更是不安,她一直在踌躇在犹豫,也在等靖璘一个明确的答复,现在答案得到了,她心里才又定了下来。
靖璘换了衣服,才上楼来,昏暗的灯光下向卧室走去。这情景倒和昨天很相似,上次是她从马上摔下,这一次是为他受了枪伤,时间跨过了四年,感情一路颠簸走到现在竟越来越复杂艰难。她给他的一次比一次沉重,最终连命也险些赔上了,他心上是比铅还重的沉痛,一点一点陷到他的血肉里,镶嵌到里面,恐再难以出来。四年前的那次意外他只是担心,现在却是害怕,因为害怕本来焦心如焚的脚步又迟缓了,他怕她不在,又怕见到她。
他开了壁灯,灯光微醺,是略暗的橙黄色。还是见到她了,他松了一口气,粉色的羽绒被子里是一张惨白的脸,比上回还要羸弱,呼吸也是极虚脱的。她的脸因为瘦削了很多而显得尤为小巧,是不盈一握的娇脆。
佳音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他紧张地看着她,握着她,盼着她早点再回到睡梦里去。可是她的眼睛竟微弱地睁开了。他轻轻地犹疑着说:“醒了。”
她没有力气睁大眼睛,可还强自微微睁着看着他,静静地望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舒了一口气,又闭上眼睛,艰难地微弱地呼吸着。他知道她是在看他,所以心里更痛,将她的手微微用力一握,却又怕把她握痛了,手指一直犹豫着,这样犹豫着,就感觉到她真实地在他身边呆着,手指一触碰就是她的肌肤,一阵暖流舒缓了心里的紧张。
她这一睡就睡沉了,他寸步不离,一直在旁边守着,第二天段医生来给佳音看过也给上了药,他这才鼓起胆气看了她的伤口,在枪伤里是小伤口,但看着是一团无比钻心的血色豁口。医生走后他一直陪着佳音,蒋妈端来的饭又被端了回去,他也从早上一直等到晚上。
睡梦里惊了一身虚汗,他的碎发都贴到额上耳边,细密而润泽。汗珠在脸上打散着,放大了他梦醒后的紧张,他看到她依旧晶亮的眸光正直直地望着他,因为虚弱而无比柔和,那份紧张才渐渐松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