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会说那些话,之前不是还笑着说要带她回家,要听她唱歌,可是她说要离婚,他却一改常色,不惊不怒,仿佛早已预料到,所以平静地答应了。他的那些话怎么像是毒药一样,而他是在饮鸩止渴吗?他那样平静,越是那样平静,她就越是揪心。
一夜思绪就这样纷乱地飘忽着,好不容易捱到天色有一记鱼肚白,她忙跑到靖瑶的房前,拼命地敲门。老妈子开了门,睡眼惺忪地看着她,脸上有些不悦也不敢说什么,待要问她有何事的时候,她一把推开她直奔楼上去。
又是一阵拼命地敲门声,靖瑶终于开门了,他的神色倒是清醒得很,正一脸疑问地看着她。
“你告诉我,你三哥去哪里了?”
“嫂子……”
她的眼里他的眼神游移了,表情犹豫着,更确定了她心里的不安,她发恨地说:“不说就不要叫我嫂子。”
他的神色变得难过,犹豫着说:“我这就送你走吧,本来也就要去找你的。”
她喊道:“你说不说?”
靖瑶为难地看着她,说:“那里很危险的。”
“我现在不怕死,现在就能死给你看。”
靖瑶心里一阵害怕,人也急得束手无策,“可是你让我怎么跟他交代。”
佳音反倒淡然了,平静地说:“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给他个交代。”
“嫂子!”
屋里的窗帘是暗绿色的,只是太暗了反倒没有了绿的苍翠,帘角随着窗外飘进来的暗香浮动着波纹,那样没有规律没有节奏,看得人心里慌慌惶惶的。她心里慌乱到不行,还不待他说完就往外跑去,可是随即又停了下来,说:“你别跟来,你若跟来我恨你一辈子。”
她接着跑出去,而他仿佛是隔着一条银河看着她,渐渐远去……
其实他说的她还没有完全听懂,连目的地都是模糊的,只因为觉得太熟悉了,所以没有认真听,到现在竟是一片模糊。只记得似乎是一处隐蔽的住宅,在漓江附近。曾经没嫁到东江的时候,漓江是东江她唯一熟悉的地方,也因为那里离西江近,让她觉着有几分亲切。之前为了来这里看看,她名义上都是去看二姨太的,二姨太还以为她是专门去看她的,二姨太脸上那份淳朴的高兴一想起来就让她觉着惭愧。
可是那么熟悉的地方现在在她眼前却是一片云雾,街道因为临近江河也是水汽朦胧的,是水雾太大还是眼睛迷糊了,竟生疏得毫无方向。这里除了二姨太家,只有一处住宅她最熟悉,她着急得不知往何处去,只能在情急之下往那里走去。平常这里是不住人的,但是今天,院子里竟然停了辆车,可是大门却是锁着的。好在她有门的钥匙,就顺利地打开了。院子里空无一人,静得只有树叶的婆娑声和小鸟清脆的鸣叫声。可是从屋里却传来了说话声,还有机械摩擦的声音,明明很遥远,在她耳边却是响亮而尖锐。
她快速开门进屋,一楼也是悄无一人,可是楼上的声音却格外清晰。
是他的声音。她一个激灵,慌忙往楼上跑。过了楼梯,上了走廊,依旧空无一人,可是走廊尽头处传来了声音,那声音清楚而镇定,却让她害怕下一秒就是黑暗。她刚从黑暗中走出来,太阳可别又掉下去。
“好啊,你开枪吧。反正你向来是杀人不眨眼的,反正我要死也是死在这里,这次你总脱不了干系了吧。”
“你以为我们家老爷不敢杀你?不是看在你是我们家小姐的……”
“不要牵扯进外人,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
“好啊,今天就一了百了。我先说了,我们老爷是清白的,免得有人再诬陷诬告,今天就我来动手。”
她拼尽全力跑到了尽头处,使劲推开门,他就在眼前,就在那里,可是前方就是枪口。枪声一响她的世界就是一片黑暗了,她只有拼尽力气堵住黑暗的大门,好让他依旧看到太阳高高升起。于是她的眼前黑暗了。一阵黑暗过后,是他模糊的脸在眼前,那样子应该没有受伤,她欣慰地笑了,可是胸口一阵闷痛,她无力再细看他康健的脸,眼前又变作一片黑暗。
恍惚中又是一声枪响……
他直直地望着眼前卧室的门,一门之内,正在进行着生死搏斗,早已见惯生死的他却连靠近那扇门的勇气都没有。他的世界本来已经崩塌了,可是奇迹般地又筑起了一座围城,一度让他有了安全感和人生的着落感。可是还没在城里安定下来城墙突然破裂了,瞬时天崩地裂,城内一片昏暗,他感到覆灭只在一瞬间了,这绝望和失望承载着他曾经所有的希望,是无比的沉重和可怕,只怕稍一动摇他此生就跌入了万劫不复了。
衣服上她的血迹已经凝固了,逐渐失去了温度,他用力地攥着血迹最多的一片,力图再能留住点温度,留给他一些希望。
她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他还没来得及欢喜在最后还能再见她一面,她的脸瞬间就一片苍白了,可是还笑着望着他,嘴里喃喃细语,可是他听不到,他只觉得城墙随着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倒下去,莫大的痛苦和恨意卷着他,莫大的凄凉和孤独裹着他,随着她的身体逐渐沉陷下去。
他紧紧地抓住胸前似有渐无的温度,紧张地看着眼前白色的门,苍白得和她的脸一样没有生气。
蒋妈她们在一旁紧张地站着望着,也不敢上前来说些什么,突然,门开了,段医生走了出来,她们的眼睛随着他直奔到段医生身上。
还是那个段医生,他现在算是吕家的私人医生。他脸上明显比进去轻松了很多,说:“三少爷,子弹取出来了,三少奶奶脱离了危险,您不用担心了。”只是随即脸上又现出难色来,犹豫着说:“只是抱歉,孩子没能保住。”
靖璘还没高兴起来,就忽然顿住了,诧异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真的尽力了,三少奶奶身体太过虚弱,这样大的枪伤保住身体已经很不错了。她现在虽说虚弱,但是调理好了怀孕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靖璘往前走的脚步犹豫了,“怀孕几个月了?”
“有一个半月了。”
段医生说现在先不要进去打扰佳音,让她好好休息。其实他现在正好在犹豫,她为他经历了那么大的伤痛,他该怎么面对她,可是,又该怎么面对她的孩子?他们有快两个月没有肌肤之亲了,哪里会有孩子,而他的孩子已经随着那个人也永远地消逝了,他只有无名的泪水落魄地流着,不知道是为了她,为了他们的孩子,还是为了她,为了她的孩子。
可是一旦记忆漏了破绽给他,他便顺着纰漏找到了线索,他避开了痛苦的折磨,却也迎来了怒火的灼烧。狂怒之下,他直奔光明路上的一处寓所,那不起眼的寓所熊熊燃烧着他满腔的燥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