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家的婚礼只是一天的热闹,第二天起日子就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佳诚和吴程程来拜过父亲母亲后便去筹划他二人的蜜月旅行去了。这里艾自明就领着阖家老小,自然除了老太爷之外,一众男男女女向离家不远的储秀山进发。
储秀山离艾宅有一段距离,得坐车绕道过去。西方的工业文明在西江播撒的并不浓厚,让它得以保留了原有的青山秀水,屋宇亭阁。只是间或点缀着的西洋的公寓别墅,公园马场,倒也和东方的秀美竞相辉映着,极是别致。一路行来,青山隐隐水迢迢,浓绿万枝红一点,环境极是幽丽静美。纵是那有着离别之殇的旅者,见着这景色,合该心情明朗稍觉安慰了。
转眼储秀山就到了,一下车,一看这青葱的山林和这磅礴的气势,靖璘心里暮地升起一种敬仰来。这里虽然比不上名山大川,且看满山泼墨般的苍绿,更有那奇树直窜云颠,粉红嫩黄的尤物彩绸一般披散在山腰山肩上,这绵延起伏的千山万仞也算瑰丽得紧了。
艾家人对这里自然熟悉了,这山合着山上的承源寺目下都归于艾家账下,平时艾自明难得清闲时便会带着全家人上山来或是避避暑气,或是到寺里来敬香祭拜一番。这里艾自明和大太太林音黛上一辈的人是顶爱来这里散心的,佳音她们小一辈的虽然更热衷于外面那花红柳绿、热闹喧嚣的世界,但对这里还有保有一番感情的,叔叔若来这里散心了,她们没事也会随着来游览一番。所以这日大家的兴致都极好,就只差了佳诚和程程两人,倒也不影响众人游玩的心情。
林音黛这日心情颇好,平时对艾自明都是横眉冷对的,这日竟也温柔细语地主动和他交谈着,两人和二太太一起在前面沿着石阶一道走着,后面跟着几个帮着拿包裹箱奁的佣人。佳容拉着她同在日本的一个同学一道走在后面,也跟着两个小丫头,算是帮忙拿东西,也算是随着游玩。只是再后面,却不见了佳音。
佳音选择避开众人耳目,独个从后山上去。这储秀山自她结婚就再没来过,经年不登,这一脚一个石阶还真有些吃力。唯一的安慰除了哥哥的婚姻看上去非常美满,再就是这没有变的储秀风光了。走过几个长长的石梯,周围尽是一片绿色,再不见炊烟的青砖房屋和灰色的马路了,置身于一片绿海里,仿佛自己就是一条居无定所、漂泊无依的游鱼。
脚下是一条平坦的青砖路,一边触手就是楞次参差的岩壁,摸着很有年代的腐蚀感,抬头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兀立和挺拔。另一边就是峭壁了,往下看去是一片浓郁的绿色深渊,只不过几个石阶而已,却原来已经是一丈深渊了。
这路的尽头却是个短小的峭壁似的的石台,却也很高,这一脚是登不上去的,这还不说,为难的是壁沿上还没有落脚的地方可以支撑。佳音这才真的失落到了极点,原以为这里是个疏散心情的好地方,却还是自欺欺人罢了,到头来给她的不过是一个又一个挫败。
“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忽然,眼前出现一只手,弧线分明,苍劲有力,平展而稳健。佳音抬头一看,果不其然是靖璘,目光一如秋水般澄澈,映着海星的清明,有着让她信服的执着。
“想什么呢,快把手给我。”靖璘蹲在上面,面容带着和暖的笑,柔情似水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佳音伸出手去,紧紧地贴着他的。他将她两手握住,往上一拉。
她有些紧张,但丝毫不慌乱,一阵悬壁般的飞跃,又是一阵天旋地转,随着他坚实有力的胳臂进入到他的怀里。淡淡的好闻的薄荷味沁到鼻子里,本来是要沉醉的,却心里一委屈,竟掉下眼泪来。
靖璘给她轻轻擦去泪水,看她那依旧有些浮肿的眼睛好像含苞待放的菡萏一般美得饱满,不禁伸手去抚摸着,柔声说:“是我不好,让你伤心了。”
佳音摇摇头,嘴角的笑容悠然融化开来,心里也顿时舒畅明朗了。给他抚平了西装上的褶皱,心里的惊喜未定,才慢慢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呢?”
“你猜。”靖璘一笑漫过他的脸庞,拉着她就往前走去。
山色越往上走越是葱茏,只是雾气也渐渐大了起来,再往上走,眼前的绿意就渐渐渺远了,雾气浓如云烟,简直要伸手不见五指了,一切飘渺得如仙境一般。再往上走,遥遥地一阵桂花香悠然袭来,初时清淡,再往上就愈加浓烈了,那雾气里隐约可见月白色的海涛在远处怒放,迷离悠远又静默真实。
靖璘一吸一呼全身上下都是桂香的浓密,“这里的桂花倒开得好,香味这么浓。虽然看不清,但就是觉得比三姨娘家的要美。”
佳音就指着对面一座飘渺的山峰说:“是对面山上的桂花,开了一山的桂花。所以那座山又叫储桂峰。”随即一声惊喜流露在她的嘴角划过漫天的雾气:“听,桂香多露裛,石响细泉回。对面桂树上的露珠落在石上的声音这边都能听见呢。我母亲最爱这满山的桂花了,她和叔叔应该是从那山上走上去的。”
靖璘将佳音拉入怀里抱紧,笑道:“你母亲应该喜欢芙蓉才对。”
“你要是跟她说了,回头连芙蓉也不待见了。”说着,佳音又凭着感觉给他指着四方连绵起伏的翠峰说:“那是储维峰,叔叔每次来都要和皈道大师在那里谈上好久。那边是摩崖峰,那边是经阅峰,虽然寺里大部分经书都在山顶藏经阁里,但入门弟子所要习读的大都在那里。”
看着这样的山景,又听着佳音的这些话,靖璘心里对艾自明的纳罕惊叹犹自在加深着,不禁又想到昨天他说的话,本来和他心里所想的有几分契合,那话外之音他好像也已经摸到了什么意思,却实在不想去靠近。好在这样的好山好水,手里牵着佳音的手,让他能够在此片刻远离那些纷繁复杂的世事。
山里的鸟鸣百叫无绝,清脆得风铃一般的悦耳,叽叽喳喳喳喳唧唧,伴着穿林打叶的露声,活生生的一曲林间交响曲。呼应的还有呼呼的风声,像是声声低沉的箫的萧瑟声,吹翻了两人的衣角。
脚下愈来愈蹒跚了,腿也越来越沉重了。佳音那吃力的样子愈加镂刻在脸上,站在那石梯半中央,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胳膊撑在梯墩上托着下颔,慢看着迷雾里的青翠山峦,动也不想动一下。靖璘一转头见佳音停住了,猜是走累了,便下来拉了她的手,又是一番鼓励,稍事休息一下,佳音握紧了靖璘的手,跟着他接着往上走。
又过了一个石阶,风渐渐大起来,寒气也越来越浓,竟直扑面而来。佳音全身在微微地发颤,靖璘忙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佳音只穿了件绸旗袍,这会倒真冷得瑟缩了,担心靖璘会冷着,但他的手将她箍得很紧,眼里是不容抗拒的沉静,她不再说什么,却将他身上的凉意化到了心底来默默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