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音现在的心情就和当时一样,将失而复得的宝贝再次给丢了,那心都痛到了嗓子眼了,却发不出声音来,只有哀哀地流着泪,只是那泪水也不曾好好流,全被风扇的风给打散花了一脸。当初那份苦楚是怎么熬过来的,全没了印象,只是现在这痛让她全身的筋骨都酸软了,无力地趴在床上,好像置身于一片沼泽之中,走不能走,退无可退,只能静静地等待着死亡一步步地逼近。
太阳依旧被一层薄薄的云层遮着,光被一片淡白的雾气打散了,已经没有前些天的强烈了,闷热钻着空子飘散着。这天一改往日的刻板吝啬,竟还刮起了微风,荡得满院子的花草树叶跟着摇摆浮动。刮着风的江南的夏天是天赐的厚礼,让人的每个毛孔都舒服起来。
蒋妈一边从外边进来一边喜庆地喊着说:“哎哟,这天气好的!难得有太阳还不热。”只是一见到沙发上呆坐的佳音,愣了一下,随即将那笑容抹去,坐在佳音身旁手摸着佳音的肩膀关切地说:“还伤心呢,我的少奶奶。可怜你怎么能作践自己呢,瞧瞧,这妆再怎么化,那桃子似的眼睛可怎么都盖不住的。我们三爷又欺负你了?”
佳音默默地摇摇头,她知道蒋妈就是这么一问,她疼爱靖璘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他。昨晚上该有一宿没睡了吧,现在也不觉得困,就只是心酸难过,浑身乏力。他不陪她去,她也不想和老爷太太们一道去,就只有一个人了,好像从来都是一个人似的,却从来没有现在这般的心力交瘁。
“你这样子去了岳老爷家可要让人家多心了,千万别和这好日子过不去啊,咱们还是打起精神来,别让人挑出短去。我看大钟那车也就开出来了,今天这衣服穿得真好看,路上可多要笑笑啊。”
佳音心里过意不去,对着蒋妈清浅地笑了笑,勉强打起精神来往外走去。那风真是大,将她的大脑都吹的凌乱了,人也飘忽了,由着蒋妈搀着走到大门口。还在糊里糊涂地等着大钟把车开出来呢,耳边一震,就听到蒋妈高声叫道:“瞧,三爷赶外面来接你来了。”
佳音脑海里一个灵光,就清醒多了。一看,果不其然是靖璘,他已经从车里走出来了,神色颇有些疲惫。做手势向她示意说:“快上车吧。”又看佳音有些怔住的样子,忙上前将她一拉,又轻轻将她送入车里,自己再坐进去,示意蒋妈进去,两人便走了。
艾家其他事情都崇尚简约,唯有儿女的婚事是办得要多红火有多红火。要多铺张有多铺张。四年前佳音那场声势浩大的婚礼至今还有人在津津乐道着,但那份荣光主要还在吕家,这回可是正儿八经的艾家少爷的婚礼。大家看阵势比起吕家来依旧保持了艾老爷一贯的低调作风,但比起其他大家名户来就风光多了。
在艾老爷古风浓郁的宅子里,佳诚的婚礼是中西结合式的,既紧跟着时代的潮流,又与满院的古典气质相得益彰。整个婚礼的仪式全部按照西方的规定来进行,只是院子里的布置除了用彩灯、乐队等来烘托气氛,其他都是古典中国式的安排。新郎虽然穿的是西服,新娘也不再是凤冠霞帔,但还是折中地选择了红色短袄和纱裙。可谓中国的里子西洋的面子。
佳诚娶的这位是他中学堂的学妹,家境在西江也算殷实,更主要的是姑娘的性情是难得的好,又是个知识丰富的有才女子,人也长得很水灵,所以不光佳诚自己心里满意,全家都也很是满意。这新妇也不怯场,落落大方地随着佳诚旋转于凉棚下的酒桌之间,但也不随便地与客人喝酒谈笑,那份得体连挑剔的佳容都忍不住地叹着。
吕家的车陆陆续续地到了,自然是上宾了,由大太太林音黛引到专门准备的酒席间,由家里得力的下人殷勤款待着。只是婚礼仪式一结束,大家又各自散开来随处赏玩。吕家的太太少奶奶们早已见惯了这世间的绫罗绸缎、奇珍异宝,原也不稀罕什么,只是这艾园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花红柳绿可就非同一般了,倒让他们不得不驻足停留,花一番心思来观赏。
艾家的园子就有五六进,待一进来,却还不是主房,满院子都是如墨挥毫的绿树林、叠彩缤纷的花坛,还有奇峰罗列雕凿逼真的假山,其间还引着涓涓的溪流。在这样的环境里一路走来,还真是仿佛自己也成了那画中的主人翁,在主人的召唤下慢慢地窈窕地从画中走出来。只是过了一园,依旧没有房屋,在流泻着苍翠青绿,绽放着姹紫嫣红中,环过曲折的回廊,再一进,才是现在热闹非凡衣香鬓影的主院和主屋。再绕过一道拱门,柳暗花明又一村一般,竟是个一望无垠的后花园。浓荫的绿草,碧毯般摊开在脚下,毫不雕凿的花红柳绿,鸟语花香,全都自然烂漫地展现在眼前。更有那碧波的池潭,随着这难得的徐徐微风,荡漾着华丽的波纹。湖上架着回环的杉木桥,连着几处怡然独立的亭榭,当真是闺房娇小姐临湖观景、对月吟诗的佳境。
四姨太陪着大太太在湖心亭的石凳上坐下,抬眼细看各处的风景,四姨太那顾盼生辉的眼睛里都是倾心的沉醉。她的雪青短袄下着件半西式的百褶裙,颈上戴着一串七色琉璃珠连缀的项链,锦缎般顺滑柔亮的黑发上簪着的两朵并蒂水莲摇曳着,坐在这巧致的水榭里,除了美,就是艳。
水莲簪轻微颤动了下,她转过身来笑语晏晏地对太太说:“以前来都没到这里来,这艾老爷子,谁想到他那样狠辣的人竟还有这么诗情画意的后花园,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太太的笑容淡淡的,扫视了下周围唯美的景致,声音冰清道:“谁见了我也不会想到家里院子后面还有个跑马场。”
大太太这日为了艾家的这场婚礼也着意打扮了一番,虽然只着了件玄色织锦缎旗袍,下摆用银线绣着一团缥缈隐约的幽兰,镶着一圈带钻的青辫滚边,项上也只是一串普通珠串,但于她平日来讲,已是十分的难得。这样有意无意地打扮一番,就隐约透出了年轻时的妙丽容颜。
四姨太兴致还真是好,眼睛里划过清光,眼角一提,无不慨叹道:“我可算是看到佳音那位神秘又高傲的母亲了,可别说,还真是漂亮。”
“你不也一样的娇美。”
四姨太将太太的手一拉,娇笑道:“是太太疼我呢,看她那样子我还真担心自己老了会不会很难看,估计要满脸皱纹纵横了。佳音这会跑哪里去了,说到她母亲呢,她倒不见了。”
大太太依旧淡淡地,“到人家家里了,你还想管着人家不成?”
“怕是和她妹妹在一处呢。他们家的女人可都出落得水葱似的,尤其那个佳容,简直就是个赛西施。”说着,四姨太眼角瞅着大太太,似漫不经心地说:“那样子倒和我们老五挺登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