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百合周刊》主要是在去年纪念面粉厂游行登了不少抗日与民族救亡的文章而名声大起的。这些文章不仅立意比其他报纸杂志的要新颖得多,又不拘泥于只表现对日本的同仇敌忾以及豪气冲天的民族大义,而是将笔锋亦转向日本一些对战争持否定态度对日本侵华表示深切的无奈、愧疚与愤恨的日本民众,还有一些压迫在日本的淫威下迫不得已又不违背良心的勉强偷安的中国人。这样由琐碎的生活入手,深入到大家以往都不愿去相信也不曾认真思考过的事情,让人们熏陶在强烈而勇猛的爱国浪潮中又不至于忽视生活中的真善美,自然这份爱国的情感就更理性了。也许真的是抓住了生活的美,才引起了更多人的共鸣。
只是这几周,《百合周刊》的爱国文章的文风就激昂得多了。虽然在思想认识上还是延续了以往的观点,但是表达的方式与文章的风格却比以前要更加强硬与昂扬,让人耳目一新的同时又给人以深深的震撼与感染。就连佳音、罗琳、清亚一向温和的文风最近也渐渐偏向锋利尖刻,更别说端木一向风火的性格,简直要将那愤慨与期望融入到自己的骨子里了。
其实能让大家的情绪不约而同亢奋起来的还不是日本对中国的蛮横侵略以及当前已经盘踞在江门城外虎视眈眈地觊觎中国的南方土地,而是一个中国人,刚走马上任的江门市长欧阳卫林,其过分袒露的亲日态度激怒了大家。自上任以来他不仅公开地邀请日军上将为自己的座上宾,还严厉地镇压了不久前由平津学生来江组织的抗日宣传团,而今竟然又开始对江门的报纸动刀子了,让各大报纸严厉整改,不准再刊登有损中日友谊的抗日言论,为了东亚的繁荣与稳定要奉献一份力量,向民众宣传东亚共荣的积极思想。
虽然有些报纸迫于压力已经做了整改,但其中一些不甘心为敌人作嫁衣裳的人或者忍痛不干了,或者挺起胸膛直起腰杆直接到市政府门口严正痛斥政府的投敌行为。这自然又引来了很多人的支持与参与,其影响是另有些报纸宁愿关门也不做公开投敌违背民族利益者,或者跟政府一干到底,直接向当局叫板痛骂,而其中最引人关注的莫过于一个报人章炽鸾。
章炽鸾于1933年起开办了一份个人报纸,名曰《章之报》。报纸文章的撰写、印刷、排版、发行等事宜皆由他一人一力完成,每周一期,每一期只印七十份。其一周只出七十份,却引得不少人周末一大早就到指定的报亭去排队抢购,更有甚者出高价钱从买到报纸的人手里进行二次购买,《章之报》之魅力,可想而知。大家看的除了他独特且有张力的文风,内涵丰富的内容,更有一种激昂的感情的宣泄。其文章不仅言辞犀利热辣,针砭当前社会的诸多弊病,更是毫不避讳的抨击当局官员的各种问题,上至委员长,下至司长,只要生活作风或是品格情操有问题,就无一幸免,那语言直将对这些人的不满怒骂得酣畅淋漓,人们跟着他的语言,心头有怨有恨的也借着大肆宣泄了一番,无不酣畅痛快。而忌于章先生的个人魅力,当局官员们不仅不敢封查没收报纸,对其进行严词喝令,甚至连见他一面的胆量都没有,见了面就会被他指着鼻子臭骂一顿,那滋味真不如找个地洞钻了去,简直无处逢生。
所以这次欧阳卫林几乎对所有报纸下了命令,独独没有对《章之报》下令,和章炽鸾连面也还没交过。而大家的言论受到当局的限制,而今也唯有寄希望于章先生了,只等着他再次挥毫洒墨将他们的怨愤也一并宣泄出来。所以这一时期《章之报》的《小人当道》、《不怕官、只怕管》、《章大人与欧阳小人》等主要针对市长欧阳卫林的文章也就应运而生了,而至今虽说市面上敢说话的仅此一家,上面却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聋作哑,只当不知道。
《百合周刊》因为尚属小型杂志,且文章一贯以文学与民风为主,从来谈社会局势都是在谈生活,所以一直没有被当局注意到,但其内容与思想互相隐衬的巧妙就只有社内人以及一些内心与之有呼应的外界人能读懂了。而今实在不满政府的作法,就决定挺身而出,在这危急时刻挑起大梁来行道,文风也从一个柔弱书生一变成了个能文能武的大将军,却还是隐晦地用生活的手法来戳破那层细薄却绷得紧张的纸。
值此之际风格一变,竟受到了空前的关注,虽然原意不在此,但众人还是很高兴的。只是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章先生竟然专门寄过来一封信,赞许他们的作法,又批出了文章中的一些不足,言辞依旧犀利,感情却是恳切的,总归还是给予了大家高度的期望。这让所有人内心的那份喜悦到了爆炸的极点,就连一向稳重的卓文媛都禁不住激动连连。
大家经过会议决定,由卓文媛出面邀请章先生来寒舍一聚,给他们以指正与指导。但这章先生的个性这时候又凸显出来了,大家三天去了三封信,足写了有十五张,将地点从百合坊又改到了江门著名饭店的包厢里,得到了回信只有短短六个字:没时间,不去了。这让大家又失望惆怅起来。
只是没过多久,章先生却又来信了,点名要作者倾世,也就是清亚去他的报馆,说有事情要面谈交代一下。这下大家大喜没有,小喜却也将心田填满了。将清亚着意打扮了一番,每个人又都嘱咐了一些话,这一闹竟就是一天。佳音看着众人围着清亚说长道短的,自己也不知道要和他说些什么,想到的话唯有小心安全,注意身体之类的,又想想实在可笑,明明就是去一会罢了,根本没有必要嘱咐这些,也就看着他们唠叨着。
直到清亚走了,大家像泄了气的球似的,瞬时就瘫倒在椅子上了。卓文媛缓过劲来了,就笑着说佳音本来人就是个乖巧的人,最近又越发的安静了,怕不是被这时局给骇住了,连话也不敢说了。佳音却也只是笑笑,并不作答,就出了屋子。
院子鸡栏里的鸡都已经很大了,去年刚买回来的时候还是黄色毛绒绒的小鸡仔,而今竟不过一年就已经羽翼丰满雄壮非凡了。卓文媛说得对,她现在是安静了很多,社里没事情了就来给鸡群喂食,看着鸡点头吃食的样子犹自发着呆。很多时候就忽然想到了温暖,当初她当宝贝似的疼爱呵护的小鸡仔而今都可以做妈妈了,她却好像已经忘了有这么一群孩子,信里从来不过问它们的情况。也不知道而今她在日本哪个地方,又在做什么,生活可好。如果她在这里,也许能给她一些建议一些指点,让她心里的困惑减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