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宋词精品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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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唐词篇(15)

还京乐

窦常

百战初休十万师,国人西望翠华时。家家尽唱升平曲,帝幸梨园亲制辞。

唐代燕乐大盛,但入乐的曲子歌辞创作远远不能满足社会需求,文人们所得心应手为之的,多是句式齐整的唐声诗。窦常这首《还京乐》就是齐言体,与宋词《还京乐》长调慢词不同。它原是唐教坊曲名,后用作词调名,至宋,乃用旧曲另翻新声。由此,亦可见从诗到词过渡的情况。

据唐人段安节《乐府杂录》载:“明皇自潞州入平内难,正夜半,斩长乐门关,领兵入宫,剪逆。后入撰此曲,名《还京乐》。”可见,这首词写的是安史之乱后,唐明皇由蜀还京事。它描绘出了一场祸国殃民的大乱被初步平定后,全国上下喜庆升平的动人情景。

“百战初休十万师,国人西望翠华时。”天宝十四年(755)爆发的安史之乱,是一场导致大唐帝国迅速衰落,亿万人民生灵涂炭的大劫难。朝廷丧师失地不用说,连稳做皇帝四十多年,开创了“开元盛世”的唐玄宗也被迫逃往蜀地,过了十五个月凄风苦雨的流亡生活,最后竟弄得还不及普通人家那样能保住自己的老婆,所谓“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李商隐《马嵬》)对于广大百姓,安禄山叛军所至,更是灾星降临。叛军每破一城,“城中衣服、财贿、妇人皆为所掠。男子,壮者使之负担,赢、病、老、弱皆以刀槊戏杀之”(《资治通鉴》卷219,至德元载十月条)。因此,人心思唐,人心思定。现在好了,经过两年激战,唐军收复了国都长安,玄宗也平安地由蜀返京了。史载当唐玄宗由肃宗陪伴着,从长安城西北的开远门人城,行至丹风门,一路上“旗帜烛天,彩棚夹道”,长安士庶在路旁欢呼雀跃,涕泣歌舞,皆曰:“不图今日再见二圣!”(《资治通鉴》卷220,至德二载十月条)胜利、安定,似乎出人意料地突然来到,又是日日夜夜苦盼着的。虽然仅仅是“百战初休”,但毕竟可以喘口气了;“国人西望”,这延颈企踵的“望”,正是全国百姓急欲脱离水深火热、盼望盛世重来的形象写照。翠华,皇帝仪仗中一种用翠鸟羽毛作装饰的旗,这里代指皇帝。

“家家尽唱升平曲,帝幸梨园亲制辞。”收复京都,迎还唐皇,给人民带来了欢乐,带来了希望,于是家家都唱起了世道升平的歌。那位以酷爱新声著称的风流天子唐明皇;也跑到久违的梨园去,亲自制作了新的曲辞。梨园,唐玄宗时教练宫廷歌舞艺人的地方,一在长安光化门北禁苑中,一在蓬莱宫侧宜春院,玄宗曾选坐部伎子弟三百人和宫女数百人于梨园学歌舞,有时亲加教正,称为“皇帝梨园弟子”。如今玄宗又来“亲制辞”了。但梨园早已今非昔比,他能制出什么“辞”来呢?一场大****过后,“梨园子弟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白居易《长恨歌》),尤其是那位“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杨贵妃,早已是魂埋马嵬,再不复见了。此时的明皇,喜耶?悲耶?堪谓“百感尽在不言中”了。

这首词气象宏大,境界开阔,在一片欢腾的背景上,突出唐明皇显得异常又在情理之中的举动,给人以无限遐想和深刻的印象。

竹枝词

李涉

石壁千重树万重,白云斜掩碧芙蓉。昭君溪上年年月,偏照婵娟色最浓。

《竹枝词》原是流行于巴渝(今四川东部)等长江中游地区的民间曲调,李涉曾贬官夷陵(今湖北宜昌),故以当地曲调咏叹当地史事,抒写对往昔历史的感慨和反思。本篇是他组词《竹枝词》五首之三,表达了对西汉王昭君的哀悼之情。

王昭君,名嫱,汉南郡秭归(今属湖北)人。元帝时,远嫁匈奴呼韩耶单于。她的这一特异的身世遭际,成为历代文人吟咏的对象。本篇从昭君旧居的自然环境和景观落笔:首两句“石壁千重树万重,白云斜掩碧芙蓉”,即紧紧抓住昭君村地近巫峡、重峦迭嶂的特点。杜甫《咏怀古迹》说:“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即昭君)尚有村”,也从“山”着眼来描绘昭君村的自然环境,取径相同。但杜诗用一“赴”字,赋予山势以奔逐驰骋的动态,本篇却主要突出峰峦的秀丽。芙蓉即荷花,这里的“碧芙蓉”形容山峰的秀美(山峰以芙蓉为名者也很多)。下句的“白”“碧”色彩交映,与上句的“千”“万”数量词的重迭,取得了错综、复沓、强化的效果。这两句为下文引出昭君作了景物铺垫。

昭君村附近有条香溪,相传为王昭君游赏之处。后两句说:岁岁年年,只有月光独照香溪,月色最浓。婵娟,原义指美女,这里即指月亮。她多情地独照香溪,似在宽慰昭君的寂寞,却更深一层地写出千古莫解的深刻幽怨。

在传统中国诗歌中,昭君大都是红颜薄命,沉沦异邦的孤独者的形象。杜甫的“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咏怀古迹》),白居易的“生为汉宫妃,死作胡地鬼”(《昭君》)都是,由此而深深打动历代读者的心弦。本篇主旨也不例外。但在写法上全以景语出之,无一字一句正面直抒感叹,而哀感却自在其中。全诗语言浅直而含蕴深微,景物清丽而情感热切,取得了和谐的统一。

又十二峰头月欲低,空聆滩上子规啼。孤舟一夜东归客,泣向东风忆建溪。李涉,中唐诗人。曾有“井栏砂宿”的轶事传世。

宋严羽将他与李贺、柳宗元、权德舆、李益等并提,认为是“大历以后,吾所深取者”。

李涉是由隐入官的,宪宗时做太子通事舍人,不久被贬到峡州(今湖北宜昌一带),为司仓参军。

词写诗人在一叶孤舟之中,夜泊巫峡,久不成寐,恍觉“十二峰头月欲低”,“十二峰”,指巫峡十二峰。从山峡上仰望长空,似乎十二峰的峰头与天相接,皎皎明月要从峰峦之中穿下。“低”,这里说的不是形容词意义的“低”,而是动词意的“下”,月亮冉冉似欲穿过十二峰,直至人间。月低则离人近,显出了周围的空旷,正因四周空旷,才觉得“空聆滩上子规啼”。“空”,只,仅仅意。在孤舟之上只听到阵阵子规啼叫,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子规”,即杜鹃,春末出现,啼声哀怨动人,听去好像在说:“不如归去”。月夜,孤舟,四周死寂,子规夜啼,前两句所设的环境与气氛,直是凄凉、阴森,月光虽明却不减寒气逼人。此情此景中的人,恰恰又是“孤舟一夜东归客”,“孤舟”言孤单落寞,客身异乡。“东归客”,此后东行,沿江而下,途程漫长,心意的凄苦可想而知。将向何处而去呢?“泣向东风忆建溪”。“东风”意味着是春天,这是明点,其实前面“子规啼”已经暗点了。“建溪”,在今福建南平市,是闽江的上流,据传说,晋代雷焕,在此处宝剑落水后,化龙而去。这一“东归客”此去未必是建溪,否则何必向风而泣。即使是建溪,漫漫数千里,何日是归期?我们考察作者非闽人,生平足迹未履八闽。这里说“建溪”,是借用宝剑化龙的典故,把建溪比做可以容他施展抱负的地方,他自比宝剑,如到建溪就可化龙而飞腾。可是。“路漫漫其修远”,去建溪本无望。他只剩下了“忆”,而只有在充满生意的东风中绝望而“泣”了。

作为人乐的歌辞,本词情调是太低沉了,不过倒也是他被贬谪后痛苦心情的写照。

又十二山晴花尽开,楚宫双阙对阳台,细腰争舞君沉醉,白日秦兵天下来。

本篇是李涉组词《竹枝词》五首之五,也是咏史之作,抒写了对楚国兴衰的感叹。

首句“十二山”即巫峡十二峰,在今四川巫山县东。陆游《入蜀记》云:“十二峰者不可悉见,所见八九峰,惟神女峰最为纤丽奇峭。”神女峰不仅形貌姣美,尤因宋玉名作《高唐赋》、《神女赋》而赋予人文景观的浪漫色彩。首句交代地点,且已暗点历史神话故事,直贯下文。次句的“楚宫”,指春秋战国时楚王的离宫,俗称“细腰宫”,在巫山县西北;“阳台”,典出《高唐赋》记楚王梦与神女交欢后,神女临别时自称;“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阳台为神女出没之所,后相传即在巫山来鹤峰上。双阙,指宫殿前的观楼。这句明写楚宫与阳台遥遥相对,暗寓楚王荒淫好色的风流韵事。第三句又以“细腰”具体事例对楚王的沉湎声色加一浓重的补笔。相传楚灵王以细腰为美,以致宫女们节食束腰,以争宠爱,所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汉书·章帝纪》引)。以上三句层层推演,极写楚王好色、好舞、好酒的情态,暗示他荒于朝政的昏瞆和无能,然后第四句戛然作结:秦军在光天化日之下,突然从天而降,兵临城下。这在叙事顺序上属于时间先后,而在内、在联系上却属因果关系。前三句都是为这句蓄势张本的。这种陡结法,使全诗结构显得畸型偏重,却引起强烈拗折的节律感,加重力度和深度。当时秦楚两国相争统一天下,秦军屡败楚国,后来楚顷襄王二十一年(前278),秦将自起攻破楚国都城郢(今湖北江陵西北),焚烧楚国先王祖坟夷陵,而夷陵正是李涉贬居之地,这也容易引发他思古之幽情,驰骋想像,写出“白日秦兵天下来”这样颇有气势的句子。

用绝句形式写咏史题材,是唐代特别是中唐以来,诗坛上的一种突出的文学现象。李涉的《竹枝词》从格律来说,实与绝句并无二致,也是这种诗坛风气影响的产物;但对传统文人词“狭深”的题材范围来说,却是一种拓展。

杨柳枝

李涉

锦池江上柳垂桥,风引蝉声送寂寥。不必如丝千万柳,只禁离恨两三条。

杨柳枝,即古曲《折杨柳》,白居易改名为杨柳枝且盛行一时。中唐填词,词意与曲名相去不远。此曲通常用来咏杨柳以表达惜别之情。

李涉先贬峡州,后文宗太和年间起用为太常博士,不久又被罢官并流放康州(今广东德庆)。一生遭际不得意,后期作品尤多憎语、悲语。这首《杨柳枝》约为晚期作品。

“锦池江上柳垂桥,风引蝉声送寂寥。”“锦池”,无考。在这里似乎也不必过细推敲锦池江在何地,此处为泛指。“引”,为送意。“送”,当打发讲。微风习习,江边、池上垂杨摇曳,石磴、小桥行人可数。寂静的夏日,只有时高时低的阵阵蝉声打发诗人不尽的寂寞愁肠。愁思千头万绪,叫他从何说起。面对眼前连绵不尽轻拂的柳枝,似乎又是与人作别。诗人不禁心中祝祷:“不必如丝千万柳”,柳啊,哪怕千条万条,只要是牵动着分别,我就不要你来缠绵尽意,“只禁离恨两三条”,只求斩断别恨,令我不为飘泊异乡而痛苦,哪怕只两三条,也不愿要。他越是只要求斩断离恨,越说明离恨绵绵,植根在心。“禁”,解为不要、禁止。

词写得既切曲名,却又反用其意。《杨柳枝》本为歌咏惜别,词中却不要惜别,只求不再离别。后两句写得平自如话,只说了个不要如何,只求如何,却将诗人遭遇不幸,至老不归的凄苦,曲折地表达出来,言已尽而意无穷,胜更不胜。如果说,在前《竹枝词》中,他还“忆建溪”,希望剑化飞龙,有所希冀的话,在这篇则连一点豪气皆无,只求无离恨而已。年事老大,历尽坎坷,何等凄凉。

忆秦娥

张仲素

参差竹,吹断相思曲。情不足,西北高楼穷远目。忆苕溪,寒影透清玉。秋雁南飞速,菰草绿应下,溪头沙上宿。

这首词十分朦胧,主题是“思”可以定下,但思些什么,是相思,是怀人?是失意思归,是灰心思隐?非常迷离恍惚。试析之,只能以主观看法“强加”了。

“参差竹,吹断相思曲。”起首似乎在怀人。主人公(看来是游子,不是思妇)一边在吹奏乐器,一边在相思。“吹断”表面含义是“吹罢”,就是说相思曲吹奏完毕了。实际也含有“相思”告终之意,那么似乎透露了主人公在爱情上是遭受到挫折和打击的。如果结合作者的经历,张仲素在元和中为翰林学士,被宰相韦贯之奏“罢”,丢了翰林学士之职,那么这“相思曲”之吹罢很可以联系上的。这样“吹断相思曲”,可以理解为作者原来想为国出力干一番事业的远大理想破灭了。“参差竹”,排箫或笙之类的吹奏乐器,音色凄楚哀怨。可见作者此时的心情是比较沉重的。

“情不足,西北高楼穷远目”,是承接前句而来的。相思曲虽然一阕告终了,但感情的惆怅、愁苦还没有得到痛快的宣泄,也许是更加沉重,只有在高楼上向着西北眺望,一直望到目光看不到的地方,似乎要把“情”输送到那儿去。古人对于“登临”“登高”大都是心情不舒畅。王安石的“登临纵目”,辛弃疾的“怕上层楼”,都怀有伤感的情绪。这儿作者“高楼穷远目”,肯定是满怀愁绪。向西北远望,是否在向往到西北去立边功的打算,有这个可能,否则,为何不往其他方向望呢?整体看来,上片是流露了作者失意的惆怅和壮志未酬的抑郁,尽管有“相思”一词涉及缠’绵悱恻的男女之情,也不能认为是作者在思念爱人。在这首词中,容纳不下儿女情长。

下片“忆苕溪,寒影透清玉。”作者思念起苕溪,在那里溪水该是清澈晶莹如美玉,足可以映照我这孤寒的身影。苕溪,在浙江境内,一名苕水,秋天时两岸的苕花飘浮水面,其白如雪,因之得名,源出天目山。作者为什么要“忆苕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曾经去过苕溪,对那里的好山好水有深刻的印象,并一直心向往之,在此失意受挫之时,想到那里去藏迹。二是用典,他想效法前人,到苕溪归隐。不论何种理解,这两句都透露了作者的逃避现实,归隐山林的信息,那是无疑的。否则,作者是河北人,干吗去思念浙江的苕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