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华丽苍凉逆流而上:私房阅读民国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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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张幼仪:后来,终于明白什么叫爱

中学时代看电视剧《人间四月天》,刘若英把张幼仪演得很悲,无辜的眼神,嘴角颤抖着哭出来,离婚真的使她发狂……因为始终忘不了这一幕,张幼仪的形象,就这么在我心中定格下来。

从那以后,每看到有关张幼仪的材料,我总是留意,并且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女人肩膀上的担当。

从1915年10月张幼仪在浙江硖石与徐志摩结婚,到1922年3月两人在德国柏林离婚,徐张走过的婚姻路,离整7年还差7个月。婚姻生活里有所谓“七年之痒”,徐张的婚姻,也恰恰是中了“七”的符咒。

1931年,徐志摩因飞机失事去世,来年头一号的《新月》杂志上,刊载了一系列纪念徐志摩的文章。其中胡适的一篇《追悼志摩》中,曾引徐志摩当年要求离婚的信:

故转夜为日,转地狱为天堂,直指顾问事矣。……真生命必自奋斗自求得来,真幸福亦必自奋斗自求得来,真恋爱亦必自奋斗自求得来!彼此前途无限……彼此有改良社会之心,彼此有造福人类之心,其先自作榜样,勇决智断,彼此尊重人格,自由离婚,止绝苦痛,始兆幸福,皆在此矣。

更奇崛的,是刊登在1922年11月6日和8日的《新浙江报纸》上的徐志摩张幼仪离婚通告。

这则通告,竟像是一篇辩论词,它没有对徐张离婚这件事,进行任何正面说明,反而极力去论证反对离婚的父母之“异于寻常”,严厉指出家庭反对离婚的不合理性。实行离婚,得不到家庭的支持,徐志摩竟跑去大众媒体上,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妄图“笑解烦恼结”,天真到可笑。

这是典型才子式的不负责任。

当然,我们不怀疑,彼刻的徐志摩,确是用真心去寻找真爱。但这种以爱的名义造成的伤害,往往是令人不能承受的。他拍拍屁股谋求幸福去了,可他身后的女人呢,以何种心情、何种面目对待未来人生?

所幸张幼仪不是小脚,张幼仪读过书,张幼仪家里情况不错,更难得的是,张幼仪还有站起来的勇气。

徐志摩与张幼仪实行离婚,固然是因为当时他的感情之门,只向另外一个玲珑的女子敞开,再没空余地方容下张幼仪。但事实上,在徐张结婚之初,两家父母都对张幼仪表示满意的时候,徐志摩就嫌她土气(这恐怕是导致离婚的某种原因)。第一印象很重要,特别是像徐志摩那样唯美的西洋绅士,他所中意的美女,大致不出清丽雅致的范畴。

张幼仪到底土气不土气?

看她和徐志摩的合照,她带着大大的圆顶宽边遮阳帽,自有一种诚恳老实式的端庄,说土气有点过,她顶多只能算老气,但这大抵也是受生活环境影响所致,如果有机会,在时尚之都熏染几年,我想她也会变得时髦。可徐志摩等不到她蜕变。

两人结婚之时,张幼仪应男方要求,穿了红白混合的粉红色礼服,礼服有很多层丝裙,最外面一层粉红裙绣了几条龙,张幼仪还戴了中式头冠,亦土亦洋。

1920年,张幼仪去欧洲与徐志摩团聚,他们曾去巴黎的百货公司购物。徐志摩帮张幼仪挑了一些外国衣服,相比之下,张从家里带来的服装“全都不对劲了”。

衣食住行,“衣”字打头阵,张幼仪在装扮上的落伍,使得“洋气”的徐志摩颇不能接受。

徐志摩曾邀请过一位“明小姐”,去他和张幼仪在剑桥的家中吃饭。这位明小姐头发剪得短短的,涂着暗红色的口红,穿着一套毛料海军裙装,可她偏偏有一双挤在两只中国绣花鞋里的小脚,这让张幼仪很震惊。事后徐问张对明小姐有什么意见,张答道:小脚与西服不搭调。徐随即尖叫:我就知道,所以我才想离婚!

无论这一场景,是徐有意为之还是无意的,在徐的眼里,张幼仪永远是落伍的(虽然张是大脚)。小脚西服事件发生后,徐志摩便不辞而别,直到半年后出现在德国,徐张二人离婚。

张幼仪家底殷实,离婚后,她奋发图强,在银行里做到副总裁的位置,事业上已经算是很成功。于此工作之外,她开服装公司,出任总经理,涉足时尚业,最大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赚钱发展事业,但其内心深处,恐怕不是没憋着一股劲儿,当年的小脚西服事件对她的影响,延续良久。这里面大概是有一种可爱的倔强:说我土,我偏要引领时尚潮流。

张幼仪执掌的云裳服装公司,是中国第一家新式服装公司。独特的立体剪裁法,一改中式服装扁平的状貌,在上海滩风靡一时。服装店开张的时候,徐志摩和陆小曼曾前去祝贺,还拍了照片(当时我年纪尚小,观后不禁愕然:这正牌妻和前妻的关系,好像还不错啊。半晌才转过弯,志摩和幼仪离婚之时,痴恋的是林女士,小曼属于后来者,并不在情敌之列,故理应情同姐妹)。

与小曼成婚后,志摩的生活,苦乐参半。他同幼仪偶尔还有联系,她坚持照顾徐的父母,徐的母亲在她那里“各事都舒服,比在家里还好些”。不知道此时的徐志摩,会不会对这个自己曾经伤害过的、隐忍坚定的女子心怀愧疚?

小曼一直病,徐感到很闷,娶名女人回家的滋味,想必他已尝到一二。他在破客栈里困守着,无生活可言,后来搬去宋春舫家住才好些。这时候的徐志摩,会不会怀念这个诸事不让他操心的张幼仪?

冷暖自知。

张幼仪把自己的人生一分为二,“去德国前”和“去德国后”。

去德国前,她大概是什么都怕,怕离婚,怕做错事,怕得不到丈夫的爱,委曲求全,可每每受到伤害;去德国后,她遭遇了人生的最沉重的怆痛,与丈夫离婚,心爱的儿子死在他乡,人生最晦暗的时光,如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笼罩着她,一切都跌至谷底。

伤痛让人清醒,就在这时候,她忽然明白,人生任何事情,原来都要依靠自己。别人的怜悯,搏不来美好的未来。离婚丧子之痛,让张幼仪一夜长大,羞怯少女,转身成为铿锵玫瑰,就算风雨琳琅,她无所畏惧,很快开创出真正属于自己的精彩。

张幼仪一生为人严谨,有人说她不计较,帮徐志摩照顾父母,帮徐志摩出全集,她都亲力亲为。其实,她又何尝不计较,一个不计较的女子,怎会在离婚后,独居多年?她只是自己同自己计较罢了。她意念中那种执拗的力量,强大到自己佩服自己,她的沉稳,使她永远会去扮演龟兔赛跑中,起跑较慢的角色。可凭借坚持不懈的毅力,她往往却能走到最后。

晚年张幼仪,对爱的定义,堪称经典。有人问她爱不爱徐志摩,她答道:“你晓得,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我对这个问题很迷惑,因为每个人总告诉我,我为徐志摩做了这么多事,我一定是爱他的。可是,我没办法说什么叫爱,我这辈子从没跟什么人说过‘我爱你’。如果照顾徐志摩和他家人叫做爱的话,那我大概是爱他的吧。在他一生当中遇到的几个女人里面,说不定我最爱他。”

这样的回答,厚积薄发,就像一个依靠勤奋取得好成绩的学生,远兜远转,嘴上谦逊着,可内心磅礴的自信,无意中,还是渗透出一种剽悍。

你最爱的人,伤你最深;能伤你最深的,才是你最爱的人。二者何为正解?也许,爱与伤害,从来都是相伴而生。

忘记一个伤害你的人,重新建筑感情世界,需要多久?

告别徐志摩30多年后,张幼仪于香港再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