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张爱玲出《对照记》,里面有张她和李香兰的合照很有意思。李香兰当时是明星,又是出了名的美人,与她合照,其实很尴尬:一是张爱玲太高,两人站起不搭,二是,美艳度上张输李了一层,想要“和谐”,就必须“不走寻常路”。为了抢镜,张爱玲想出两招来。第一,坐着。照片中,她静静地坐在一张蒙着白布的椅子上,旁若无人,李香兰倒像是她的丫鬟。第二,不看镜头。李香兰是明星,一贯看镜头,微笑,张爱玲则不看镜头,招牌式地将眼光调向草地,作睥睨人间状,端庄的李香兰反倒被衬得有些过于敦实。
张爱玲与李香兰,这两个都曾在历史上惊鸿一瞥的人物撞到一起,真具有一种错位的喜感。《杂志》社举办纳凉晚会时,张爱玲问李香兰:“您就是到了30岁,一定还像个小女孩那样活泼吧!”李香兰说:“也是啊,这些年老演浅薄的纯情戏实在没多大意思,我倒想演点不平凡的激情戏!”于是,张爱玲后来说道:“她不要那种太平凡的、公式化的爱,而要‘激情’的。”这是讨论电影,却更像是谈人生。因为自从和胡兰成认识,张爱玲就没有想在情感世界里上演一出“太平凡的、公式化”的爱的意思,胡兰成比她大20多岁,结过婚,有不少情人,而且,他是大汉奸。抗战胜利后,虽然张爱玲不愿提及,但在她内心深处,却始终绕不过“汉奸”老婆这个问题。
事实上,张爱玲不是没有这个政治警觉。李香兰来上海,是在抗战结束前,张爱玲和李香兰的历史性会面,也是在日本人的“撮合”下促成的。日本人希望张爱玲为李香兰写一个电影剧本,张爱玲委婉地拒绝了。在上海沦陷时期,张爱玲在有日本背景的报刊上发文章,谈男女两性情事,对日伪政府来说,有********的功效,但让张爱玲做汉奸,到底不行。李香兰则不。她13岁被中国人收为义女,接受中国教育,但后来却为日本人做事,成为伪满著名的明星。李香兰的日本人血统,让她有了游刃的空间,为伪满做事时,对外她宣称是中国人,被国民政府审判时,她又因“重新”做回日本人而无罪释放。中国、日本的好处她都占了,在中国的土地上成名,在日本的土地上避难,历史的是非中,她只做一个无辜的弱女子。
抗战胜利后,张爱玲因胡兰成的“牵累”停笔一年,新中国成立后,她依旧留在上海。在内心深处,她始终想单纯地以男女****的角度,来看待自己与胡兰成的感情。1950年,她在上海的重华新邨沿街公寓开始提笔写小说《色·戒》,那个女学生佳芝爱上汉奸易先生的故事,固然不全然能与张胡恋画等号,但对张爱玲来说,或许是种心理压力的释放。可惜,在新的时代里,这小说她写不下去,也容不得她写下去。张爱玲没有像李香兰一样去辩解,而是以实际行动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需要一个更加中立的环境,民族主义情绪过于高涨的环境,至少让她很不舒服。1952年夏天,张爱玲以完成港大学业为名,仓皇出走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