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光绪帝叫总管去传翁师傅进来,不多一会儿,翁同龢随着总管,匆匆地走到御书房。礼毕,赐了坐。光绪帝便愤愤地说道:“俺空有了这身登九五、天下至尊的名目;连一个妃子也无法庇护,不是很惭愧么?”说着便把瑾珍二妃给皇后痛打的事,一一说了。翁同龢听罢,便乘间奏道:“愚臣早曾言及,陛下政权旁落,须设法收回来;然后独断独行,一件件的做去。将来威权在握,休说皇后亲王们,就是皇太后也得惧怕三分呢。”光绪帝点头说道:“师傅的话,的确是治本的方法。收回政权,这个意思俺也不知筹划几次,只是碍着太后和一班亲王在那里,叫俺怎样做起,一时想不出两全的计划来。”
翁同龢沉吟了一会,奏道:“法子倒有一个在这里,不知陛下有胆量去做了么?”光绪帝道:“那只要有利于俺的,都可以实行的,就是俺真个去做了出来,太后和亲王们,也不见得拿俺怎样。”翁同龢说道:“既然这样,陛下可趁着太后终日在颐和园行乐的时候,对于外任大吏的奏牍,拣可以独裁的,便一一批答了。万一关系紧要一些的,始同太后去商量。太后那时大有乐不思蜀的光景,见陛下如此,乐得安闲一点,决不会疑心的。因太后素知陛下忠厚真诚,谅无专政之意,所以想不到这一着。以后照这般一天天的下去,即有紧急事,也不用同太后酌议了。这政权不是从不知不觉之中还了过来吗?那时再把几个旧时的亲王臣子的权柄一齐削去,将旧日的不良制度大大改革一番。国事日兴,天下大治,中外赞扬,都说陛下是个英明之主。到了这时,太后即使要来干政,也自知望尘莫及了,还怕甚么呢?”
光绪帝听了翁同龢一席话,不觉高兴起来道:“师傅替俺为谋,自然很不差的。不过满朝之中,很忠心于俺的,师傅之外只有李鸿章还耿直些,但怕他未肯冒这个险。余如刘坤一等,又均为外臣,一时不便内调。但俺的左右无人,算起来没有一个不是母党;连内侍阉奴,也常常侦察俺的行动,这般到处荆棘,算有三五个亲信之臣,办事一定很为掣肘呢。”翁同龢忙忙奏道:“讲到人才,倒不愁没有,本朝很有几个杰出之士。可惜一班亲王弄权,将他们埋没了,说起来真也可叹之至!”光绪帝说道:“如今事迫了,翁师傅但有能干的人才,举荐出来,俺立刻把他升迁重用就是了。”翁同龢奏道:“愚臣那年做会试总裁的时候,在许多举子当中,选着一个才具极优的人,给他中了第七名进士,现任着工部主事,因他职分甚小,不能上达天听,所呈的几种条陈被大臣扣留压下了。此人姓康,名有为,号叫长素,是广东南海县人。他在南方有圣人之誉,就是他自己也很自命不凡。他还有一个弟子叫做梁启超,学问也极渊博;而且所发的议论,也深知世界大势。陛下如欲整顿朝政,一意革新者,非用此两人不可。”光绪帝听罢,欣然说道:“师傅既有这等能人,何不早说?俺若晓得,早就擢升他了。”翁同龢奏道:“皇上如一意革新,事还不迟,慢慢地入手做起来就是了。但切不可锋芒太露,使太后疑心,那就是累赘了。”光绪帝听了,不住地点着头道:“师傅言之有理,俺就随时留心进行吧。”说着便叫翁同龢退去,自己也回到后宫去了。
不谈光绪帝君臣在御书房计议,单讲那天西太后下了停止庆祝的诏书以后,心上老大的不快,幸亏醇王在一旁乖觉,忙奏道:“到了万寿的那天,老佛爷仍进颐和园去,奴才们也得替老佛爷叩头,希望赏一杯寿酒哩。”这几句话才把西太后的怒气渐渐地平下去,只略略点一点头。当下由一班宫女们簇拥了太后,到后宫进福寿膏去。西太后正在榻上吸着鸦片烟,忽然李大姑娘进来,在太后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太后立时大怒,连叫把这两个妖精抓来,待俺亲自问他。李莲英在一旁会意,赶紧出去叫小太监去传瑾珍二妃来见太后。不一刻瑾珍二妃随着小监进来,二人战战兢兢地行过了礼,站在一边。西太后一见二人,早怒气上升,便大声喝道:“你这两个狐媚子,做的好事!可恨迷惑了皇上,还要干预政事,难道我朝没了家法么?妃子敢这样放肆,还当了得!”说着连声命取家法过来。
这时光绪帝听得瑾珍二妃被太后召去,怕有不测的事,于是也匆匆地赶来;太后正要喝打二妃。可怜珍妃被皇后责打的创伤还不曾平复,今天见又要受刑,不觉哭得如带雨海棠似的,光绪帝见了这般情形,便礼也不及行,忙跪下说道:“圣母责罚她两个,究竟为什么事情呢?请明白示下了,再加刑不迟。”西太后怒道:“她两人这样胆大,都是你宠的。你问她两个,可曾私通外臣?文廷式是和她两个什么称呼?就可明白了。”珍妃见说,忙叩头道:“文廷式虽系婢子的先生,但已多年不见了。”西太后冷笑道:“多年不见,你却帮着他卖官鬻爵,天天见面,不知要闹到怎样呢?”说罢,喝叫用刑。光绪帝忙代求道:“圣母的明鉴!她二人私通外臣,决没有这回事,还请饶恕她两个吧。”西太后怒道:“你还替她二人隐瞒么?今日非打她两个不行。”光绪帝见说,只得一味地哀求。李莲英也在旁做好做歹的求着。西太后只把脸一沉道:“既然你们都这般求情,刑罚就免了,降级是万不能免的。”便喝声把她两人降为贵人,幽禁半年,谁敢替二人求告的,便家法从事。这谕旨一出,就有几个太监过来拥着瑾珍二妃去羁禁了。
光绪帝见事已弄糟,谅求也无益。只得挥着一把眼泪,退了出来。但是始终不明白,两个妃子为甚要犯幽禁的罪名,一头回宫,心里只是想着;又因瑾珍二妃被禁,益觉得冷清之极,十分无聊,就长吁短叹的垂起泪来。恰巧内监寇连材侍候着,他见皇上闷闷不乐,就过来慰劝。光绪帝一面叹气,一面将拘禁两妃的事讲了一遍,便恨恨地说道:“俺不知她二人犯了何罪,却受这般的糟蹋?”说着连连顿足不已。寇连材听了,跪奏道:“这一定又是李莲英的鬼戏了。陛下还记得养心殿上引见那个候补道徐诚的事么?这徐诚是李莲英的拜把兄弟,陛下弄得他当场出丑,李莲英自然要记恨在心,乘机报复了。”光绪帝一听寇连材的话,便恍然大悟。从此皇上收回政权的那颗心,越发地急了。
不过,皇上引见外任官吏,为什么会涉及瑾珍二妃的呢?讲起来,这事很有一段因果在里面。原来文廷式本是一个翰林,清廷的朝臣要算翰林院最清苦了。倘没有运动外放时,犹如寺观中老雄鸡一样,永远没有出山的日子。就是有钱运动了,也要手腕敏活,否则外放出去,还是弄不到好缺,仍然穷苦非凡。那么倒不如缩着尾巴,躲在翰林院中好了。因一经外放,就得负担责任,一个不小心,脑袋便要搬家。若做翰林,只要安分守己,多吃饭少开口,是没有什么风险的。不过只赚一点死俸禄,永不会发迹的,所以有穷翰林的绰号。但俗语说:要发财,去做官。做了官,仍然这般困苦,谁耐得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