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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与美丽的精神相遇——琴乐传承中的打谱与创作(1)

与美丽的精神相遇——琴乐传承中的打谱与创作

该文系成公亮先生2011年6月7日在四川大学礼堂作的一次讲座。讲座由他的学生、四川大学古琴社社长郑晓韵主持。

成公亮

四川大学的同学,你们好!

今天很高兴,来作这个讲座。这次成都的古琴会议,今天是离会,上午参会的人都离开了。那么我呢,想再留几天,在四川再玩一玩,也正好在这个时间,郑晓韵跟我联络作这个讲座,我是没有准备的,我想没有准备也好,也可以随便讲一讲。在我们中国大学校园里面,相对来讲,还是有一些“言论自由”的,这是个“敏感词”啊,可以随便讲一讲。

我几乎不参加社会活动,也很少参加古琴音乐的一些会议、演出。因为我的年纪大了,应该在家里过自己的日子。每天上午,几乎都在我们校园隔壁的古林公园里放风筝,在那边喝茶、和朋友们聊天。

我不喜欢,也不应该参加太多的社会活动。刚才郑晓韵讲的大圣遗音的“拍卖”,这种拍卖就是一个商业行为,“拍卖”我是绝对不参加的。但是,北京的电话打来以后我当时就答应了,为什么?因为“大圣遗音”这个琴,很了不起,是一个唐代的琴,如果我去参加这个活动,很可能我是最后一个弹这张琴的人了。这张琴在三年以前拍卖是八百九十多万,是当时最高的。今年再次拍卖,到了一亿一千五百万,已经在前几天成交了。

北京这个音乐会结束以后,我就去浙江普陀山玩,回来之后又到了长沙,在湖南师范大学做一次讲演,湖南师范大学结束了以后我就来四川。在湖南师范大学的时候,就听说这个琴已经拍卖成交了。这张琴拍卖了以后,它不可能经常拿出来,肯定是藏起来了,也可能永远没人再去弹这张琴了。所以我会参与这次商业的活动,参与这次炒作的活动,就是为了有机会能够弹这张琴。

这张琴确实是“九德”具备,非常松透,可以说,它的琴的款式、音色、各个方面,音色的松透、温润,几乎挑不出毛病来,是非常了不起的一张琴。

古琴的会议在四川已经举办过好几次了,以前来过两次,第一次是在1995年,第二次是2007年,这一次是我第三次来,中间隔了很长时间。每次参加这样大的活动,都是对古琴进行一番宣传、一番诠释,有很多演奏,也有很多发言。古琴是祖国的伟大艺术啊,这是历史悠久的传统文化啊,等等。我总感觉,每次这样官方、半官方的活动,每次开会都差不多,会议的程序差不多,讲话的内容差不多,就是参加开会的人也差不多;也会有很多人演奏,演奏曲目也是差不多的,每次都是《平沙落雁》《梅花三弄》《流水》《潇湘水云》这些,我总觉得这种会议有很多问题。

古琴是在2003年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的,记得那时候我在台湾的南华大学教书。那时我作一个古琴的讲座,当时我就讲,这件事是个好事情,但是我非常担心,弄了“世遗”以后,会出现两个负面的东西:一个是古琴的“商业化”,一个是古琴的“政治化”。结果,很不幸,都出现了。而且是非常非常地厉害,非常地嚣张。

现在从事古琴这个行当的人很多,在北京听说就有八九十个琴馆,里面有一些弹得很好的人,也有些刚刚学几首曲子就开琴馆赚钱的。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一架新的古琴,卖几百块钱,后来卖到几千块,我觉得如果做得好卖几千块也不是很贵,现在物价也涨高了,甚至你可以卖一两万都可以,但是现在的情况就是超出得非常厉害,一个琴可以说几十万甚至一百几十万或怎么样。这些现象我觉得都是非常不好的,这里面有很多是通过卖琴、造琴来骗钱,是骗钱。全国各地都有,而且这种情况不是个别的,所以我希望,四川大学古琴社的同学们,你们要擦亮眼睛。

四川琴界,我接触得比较多,有曾成伟老师在教,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健康的。比如你们四川大学的古琴社,我觉得相对来讲就比较健康。就是说琴的活动,社团的活动,你接触琴,你弹琴,琴在你心目当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所以我这次讲座的题目,就是“与美丽的精神相遇”,副标题就是“琴乐传承中的打谱与创作”。为什么说“与美丽的精神相遇”?我的讲座不会去给别人老是说我们这古琴是祖国的伟大的文化传承了什么什么的,这些套话大话我不讲。因为我们弹琴,我抱的出发点,没有一个“雄心壮志”,要为祖国的这个古琴事业做多少贡献,我没有这个出发点,我的出发点只是“与美丽的精神相遇”。就是我在弹琴的时候,给我自己带来很多很健康的、很美好的精神上的帮助和享受。那种心灵上的、艺术审美上的,都是非常美好的享受。

以前,我在上海音乐学院的附中学习过古琴,从1957年的秋天开始学,一直到1960年的春夏就结束了,学了三年古琴。后来我到大学里面,就学作曲,那时候我对古琴的兴趣已经不是很浓了,在大学里学作曲学了五年。我从上海音乐学院毕业了以后,就被分配到贵州这个边远地区了,去一个歌舞团里面工作,从事歌舞音乐的创作。

我觉得演奏也好、创作也好、打谱也好,你弹琴的目的是为自己、为个人的——如果你从这个出发点,你弹的琴,如果是你的技法上面都没什么问题,学的路子是很正,那么你有这么一个出发点的话,你弹的琴一定是很美的。如果不是这个目的,如果不“与美丽的精神相遇”,你有其他目的:或者是政治的目的,或者是金钱的目的,或者是名誉的目的,那么你弹琴的时候一定会出现很多负面的东西、很不好的东西。很难看到那种杂念很多的人会弹好曲子、弹好古琴。

我也见到一些名气颇大的弹琴人,像今天发的那个《如是说》里面讲的,他们弹琴之前讲很多大道理,讲很多哲学,真正到弹琴的时候,那个琴却是弹得很差。这一部分人用一些大道理、一些所谓的哲学啦文化啦,来遮盖他弹奏的水平。碰到这样的人,老觉得他们是在装神弄鬼;还有的就是把自己宣传和炒作成一个很神秘的人物,像是一个“大师”级的弹琴家,说的话口气都很大,第一次接触或不了解古琴的人可能会被蒙蔽,觉得这个人很了不起,其实这些人的琴弹得就那样罢了,很多是名不符实的。我还听到有人这样说:听说这个人名气很大,怎么听起来不好听呢,是不是我水平能力不够啊?我就跟他讲,我说你如果“听这个人弹琴觉得不好听,他就是弹得很差的;听这个人弹琴觉得弹得很好听,他就是弹得好的。”就是这种状态,就是这种很自然而然的状态,你的感觉是正常的。不要因为好像古琴很神秘,最后你连自己都不相信了。因为社会上有这么一些人,而且比例并还不是很小,所以给川大琴社的同学们做个提醒。

各地的政府也希望做些古琴的活动,能够提升这个地区或者政府的形象,是他们的政绩。他们对于古琴里实在的、内在的东西,他们都是不清楚的,古琴的功能他们也是不清楚的,琴弹得好,弹得不好,艺术水平怎么样,对他们来讲是无所谓的,这就是古琴的“政治化”。

我们中国,长期以来艺术不是艺术家的艺术,而是政治统率艺术,政府告诉艺术家你应该怎么创作,你应该怎么表演。这是非常糟糕的事情,这种现象我想我不应多讲了,大家都非常清楚。

前一阵(好像是2008年)开始,全国在做“传承人”的事情。各个地方,都很热闹。因为我也不太关心,也不是很清楚这一件事情,后来慢慢知道一些,很多城市为了是不是能够当上“传承人”,争戴这顶帽子,打得不可开交。很丑陋啊!平时讲的古琴的文化意义、古琴的道德功能,“琴者禁也,禁止于邪,以正人心”都忘记了。为什么叫“正人心”?就是古琴的道德功能。最后,正好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做那么多丑恶的事情,打得不可开交,丑态百出。所以,你别看古琴这个圈子那么高雅、那么道德,搞得高不可攀,实际上,实际情况并不完全是这样的。其中有相当一部分的人是真正为了古琴的艺术,他们很热爱、很喜欢,他们弹琴的目的是为自己,调养自己的心灵,作为艺术上的享受。这些人琴会弹得比较好,他们弹琴的心理也是比较健康的。我希望川大的弹琴的同学也都是这种心理,也是很健康的心理,有这样的心理,琴会弹得好。

现在我们国内琴界的情况,你们会听到一些,但是在报纸报道或者是政府宣传中他绝对不会讲这些事情,我今天应该把这些情况告诉大家,我想有很多朋友应该知道这些。

我现在想给大家弹两首曲子。(掌声)我们现在调音的时候都是用泛音调。琴是很有意思的,最早战国时候的琴是“半箱琴”,没有十三个琴徽,我想那个时候演奏的曲子一定很简单。到了汉代的琴还是半箱琴,还是没有琴徽,只是琴的形状往后来的古琴形状上靠近一些。我一直搞不清楚这件事情,就是汉代到唐代的这个变化,其间没有实体的琴的墓葬文物留下来,汉到唐的变化会这么大!唐代的琴形制变成全箱琴,而且有十三个琴徽,琴面也从有凹凸不平变为平滑,左手可以在琴面上按音滑奏。它是怎么变的?而且变得这么稳定,唐代之后的一千多年,古琴的形制,大的结构再也没有变过,十三个徽、岳山、龙龈、肩、腰,都没有变。有的只是一些琴体形式的变化,比如说落霞式、月式、仲尼式、伏羲式,仲尼式的琴差不多占留下来的老琴数量的一半。

十三个琴徽是非常重要的标志,有了十三个琴徽我们可以在上面弹泛音(演示)。古琴有三种音色,散音、按音、泛音。泛音就是用手指点这徽位(演示),这是《梅花三弄》,用泛音弹。空弦、按音和泛音在古琴曲中不断地结合使用。就是说弹一首曲子,不都是按音,都是泛音,或者都是空弦。比如说有这么一个乐句(演示),mi re re re,这四个音都不一样,第一个mi的按音用下滑音我们叫“注”,第二个re叫“掐起”,就是名指按在弦上,大指拨弦。第三个re是空弦,最后一个音re跟第一个音mi一样,也是按音,但它是一个上滑音,叫做“绰”。这样的话,就造成古琴的出音方法和音色上非常丰富。

比如说泛音,可以一整段都是泛音,也可以在按音空弦的段落中出现几个泛音,也可以把一个段落和另一个段落的泛音连续弹奏。比如《归去来辞》里,它写陶渊明不要做官,要回去种田了,回去的路上非常高兴,非常快乐,就用泛音来表达(演示)。曲子后面是散弹的散音和按音段,是很感慨的情绪(演示《归去来辞》第六段)。这是一个弹琴人初学的曲子,很简单的,不难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