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法眼宗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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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禅宗传衍与法眼宗的形成(2)

2.达摩禅法的传承与“东山法门”的创建

(1)慧可与僧璨禅学思想合论

由于达摩禅在后世影响深远,故达摩被视为禅宗的初祖。慧可作为达摩禅法的继承者则被奉为禅宗二祖。达摩传心印于二祖云:“昔如来以正法眼付迦叶大士,展转嘱累而至于我。我今付汝,汝当护持。”又云:“吾有《楞伽经》四卷,亦用付汝,即是如来心地要门,令诸众生开示悟入。”可见慧可得到了达摩之心印,而具有了传播“心地要门”的合法性身份。

关于慧可的禅学思想,虽然存世的完整性资料较少,但仍可从散见于《续高僧传》和《景德传灯录》的片段中寻找到有关慧可的思想踪迹。《续高僧传》云:

有向居士者,幽遁林野木食。于天保之初道味相师。致书通好曰:影由形起,响逐声来,弄影劳形,不知形之是影。……可命笔述意曰:说此真法皆如实,与真幽理竟不殊。本迷摩尼谓瓦砾,豁然自觉是真珠。无明智慧等无异,当知万法即皆如,愍此二见之徒辈,申词措笔作斯书。观身与佛不差别,何须更觅彼无余。……而人世非远碑记罕闻,微言不传,清德谁序,深可痛矣。

上引一段话是向居士与慧可就佛学问题进行的书信讨论。向居士以影和形、响和声之关系为喻,讨论万法与真如、无明与智慧、众生与佛之关系。从慧可的回应来看,万法与真如、无明与智慧、众生与佛本无来无别,只是众生迷而不悟,如同自身中本来藏有摩尼真珠,却被众生误作为瓦砾,这种由于佛法微言不传造成的误解或误读情况真是令人痛心。由此我们不难得知慧可主张“万法皆如”、“身与佛不差别”的禅学思想立场。“万法一如”与达摩提到的“含生同一真性”和“凡圣等一”均有理论上的相似性,与《达摩血脉论》所云“本性即是心,心即是性,性即此同诸佛心”也是一致的。慧可的“身与佛不差别”观点与其“是心是佛,法佛不二”的认识也有思想上的一贯性。据《景德传灯录》载,僧璨初见慧可时云:“今见和尚,已知是僧,未审何佛法?”慧可回答说:“是心是佛,是心是法,法佛无二,僧宝亦然。”这即是说,心与佛、法与佛是一而二、二而一的整体性关系,所谓心佛一体,法佛无二。故“身与佛不差别”即是“身佛不二”,与心佛一体、法佛无二的思想意涵是一致的。慧可的“身与佛不差别”、“是心是佛”思想与《达摩血脉论》提到的心即是佛、佛即是心和心外无佛的观点也存在同一性。《达摩血脉论》云:“前佛后佛只言其心,心即是佛,佛即是心,心外无佛,佛外无心。”这些观点与“身与佛不差别”、“是心是佛”没有本质上的差异。此外,慧可说“观身与佛不差别,何须更觅彼无余”,即有表明向自己内在身心觅佛之意,也说明了禅者不能在心外觅佛,而应向心内求佛的禅悟意趣。

僧璨(?—606),系慧可得法弟子,称为禅宗三祖。僧璨的禅学思想主要体现在其所撰写之《信心铭》上,乃是对达摩、慧可思想的继承和发展。一是主张“一心”思想。《信心铭》云:“一心不生,万法无咎。无咎无法,不生不心。”即认为“一心不生”是参悟佛法的关键之所在,禅修的根本目的即是要不生起妄心、妄念,不执著于万法。“一心不生”与《达摩血脉论》所言“三界混起,同归一心”的思想均有一定的联系。但“无咎无法,不生不心”有破除执著之本意,与归于“一心”似有不同的思想意涵。二是继承了慧可“万法一如”的观点。《信心铭》说:“心若不异,万法一如。一如体玄,兀尔忘缘。”显然与慧可“万法皆如”的思想有一脉相承性。在僧璨看来,“万法一如”即是“不二”,佛法即是不二之法,对佛法的理解不能执著于是一是二的问题,而要有无双遣,“万法一如”。故他说:“唯滞两边,宁知一种。一种不通,两处失功。遣有没有,从空背空”,“元是一空,一空同两,齐含万像”。又说:“唯言不二,不二皆同”,“信心不二,不二信心”。三是在消化吸收达摩禅学思想的过程中注入了本土性的思想文化元素。《信心铭》云:“放之自然,体无去住。任性合道,逍遥绝恼。”又说:“万法齐观,归复自然。”显而易见这与道家的“任逍遥”与“万物一体”思想有某种相似或关联,且也显示了僧璨以道家言辞表达佛学义理的思维意趣。四是凸显了其“宗门”意识的觉醒。僧璨说:“绝言绝虑,无处不通。归根得旨,随照失宗”,又言:“不二皆同,无不包容。十方智者,皆入此宗。宗非促延,一念万年。”可见僧璨具有强烈的宗门意识,似在强化宗派观念,这对于此后禅宗创立也有一定的影响。总之,僧璨的《信心铭》在继承达摩和慧可禅学思想的基础上又在佛教“信”、“解”上指出了坚定信心的重要性,因而对于达摩禅法的传播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2)道信与弘忍的禅学要义与“东山法门”创建

道信与弘忍是禅宗创立过程中的两大关键性人物。他们不仅继承了达摩禅之禅法思想,而且在继承的同时又突破陈规地创建了中国化的禅修方法,这一禅修方法因“忍与信俱住东山”,而被称为“东山法门”。唐人李知非在《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之“略序”中亦云:“蕲州东山道信禅师,远近咸称东山法门也。次传忍大师。”可见,“东山法门”是具有历史绵延性的禅门重要的修行方法,不仅形象地体现了道信、弘忍时期的禅法特点,也充分说明了弘忍禅法是对道信禅法的继承和发展。而且,“东山法门”的出现标志了中国化的禅修方法论之创建,并预示了禅学兴盛时代之到来。道信与弘忍不仅在禅修方法论上有独立创建,而且在僧团组织建立和推动禅宗的形成上也贡献巨大。故有学者指出:“道信的历史贡献是‘择地开居,营宇玄象’。到了弘忍及其后代,则是‘法门大启,根机不择’。”由此,在道信、弘忍所锡居的湖北黄梅一带,因之则出现了修学“东山法门”的禅学群体,并形成了以黄梅为中心的佛教势力范围,继而成为禅宗产生的重要策源地。这对于禅宗创立之后能够在南方兴盛和发展也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和创造了客观的历史条件。同时,“东山法门”的禅法思想精神贯穿于禅宗形成与发展的全过程,是“五家七宗”禅法思想重要的理论来源。

道信(580—651),俗姓司马,系僧璨得法弟子,后被奉为禅宗四祖。道信的禅学思想及其修行方法主要体现在其所造之《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门》(简称《安心门》)上。《安心门》见之于唐代净觉《楞伽师资记》所抄录中,均遵循《楞伽经》与《文殊说般若经》二经之佛法要义。从中也不难看出道信融合会通楞伽心法与般若慧学的禅学思想旨趣。

其一,《安心门》体现了“诸佛心第一”与“一行三昧”之要义。《楞伽师资记》云:“制《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门》为有缘根熟者,说我此法,要依《楞伽经》‘诸佛心第一’,又依《文殊说般若经》‘一行三昧’,即念佛心是佛,妄念是凡夫。”这即是说,《安心门》之法,其基本精神是源自《楞伽经》的“诸佛心第一”和《文殊说般若经》的“一行三昧”思想。道信主张“诸佛心第一”,其“以心为要”的思想意趣十分明显,而且也显示了他本人深受大乘佛教思想精神之影响。达摩传法于慧可时,就已经点明了《楞伽经》是如来“心地要门”,是众生开悟的印心之经。从《安心门》坚持达摩“诸佛心第一”这一付嘱来看,表明了道信禅学思想与达摩禅学思想有承接性,“以心为要”的禅学思想仍然在继承不绝和沿袭不断。“一行三昧”是般若类经所提倡的,中土已翻译出的《放光般若经》、《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大乘起信论》、《文殊说般若经》等经论都有所论及,而以《文殊说般若经》所言尤为详细或流行,故道信引该经对“一行三昧”进行了详细解释云:“文殊师利言:‘世尊,云何名一行三昧?’佛:‘法界一相,系缘法界,是名一行三昧。如法界缘不退不坏,不思议无碍无相,善男子善女人,欲入一行三昧,应处空闲,舍诸乱意,不取相貌,系心一佛,专称名字,随佛方便所,端身正向。能于一佛,念念相续,即是念中,能见过去未来现在诸佛。何以故?念一佛功德无量无边,亦与无量诸佛功德无二,不思议佛法等分别,皆乘一如。成最正觉,悉具无量功德,无量辨才。如是入一行三昧者,尽知恒沙诸佛法界,无差别相。”这即是说一切诸佛法身与众生身平等无二,将心定于一种行相之境界中或惟专一行修习正定的禅定方法即是一行三昧。换言之,观法界平等一相的方法和称名念佛而见佛境界皆一如的方法,均是一行三昧之法。可见,“一行三昧”已将禅修的工夫与境界统合在了一起,且表达了工夫即是境界、境界即是工夫的禅学思想和宗教意趣。道信将“一行三昧”引入自己的禅学思想与禅修炼中,既体现了其禅法与达摩禅稍有区别的一面,又反映了他对禅修方法有创新的思想诉求,推动了达摩禅在中土的新开展。

其二,认为心佛不二、无形无相,提倡“禅智结合”和“解行相扶”以及“直任运”的禅修方法。道信认为心佛是不二的,他云:“是心作佛,当知佛即是心,心外更无别佛也。”这即是说心佛不二,心佛一体,求佛不能离开自我本心而向外求取。这与慧可《达摩血脉论》所阐扬的“心即是佛”、“佛即是心”是一致的。道信云:“识无刑[形],佛无刑[形],佛无相貌,若也知此道理,即是安心。”在道信看来,“安心”就是要能领会到心与佛是无形无相的甚深道理,无形无相则是禅修所要证悟和达到的境界。为了证悟这一境界,道信提出了具体的禅修方法:“初学坐禅看心。独坐一处,先端身正坐,宽衣解带,放身纵体,自按摩七八翻,令心腹中嗌气出尽,即滔然得性清虚恬净。身心调适然,安心神则,窈窈冥冥,气息清冷,徐徐敛心,神道清利,心地明净。观察不明,内外空净,即心性寂灭。如其寂灭,则圣心显矣。”可见,他对具体的禅法修炼是十分重视的。道信在禅修的方法上还主张“禅智结合”。他说:“常学智慧,愚智平等。常作禅定,静乱不二。”显而易见他十分重视禅定与智慧的结合,即体现了其禅法具有禅智双运的特点。而且道信特别注意“解行相扶”的禅修原则,他说:“学道之法,必须解行相扶。先知心之根原及诸体用,见现分明无惑,然后功业可成。一解千从,一迷万惑。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这即是说修禅要解行合一,先要理解禅理,然后才能进行禅修的实践,“一解千从”,才有望成功,否则就会有所散失,而不能成功,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道信还提倡“直任运”的禅悟方法。他说:“亦不念佛,亦不捉心,亦不看心,亦不计心,亦不思惟,亦不观行,亦不散乱,直任运。亦不令去,亦不令住,独一清净,究竟处心自明净,或可谛看,心即得明净。心如明镜,或可一年,心更明净,或可三五年,心更明净,或可因人为说,即悟解,或可永不须说得解。”即言明了不要执著于“念佛”、“捉心”、“看心”、“计心”等禅法的修炼细节上,而是要保持一种随缘进取、“直任运”的禅之轻松自由状态。这一任运精神对后世禅宗所主张的“平常心是道”不无影响。而且,道信对禅修一年,三五年时间概念的提出,从一个侧面也说明了从禅修到开悟是一个渐进或次第过程。

其三,道信《安心门》不仅反映了其受玄佛合流思想的影响,而且从中也可以看出他对净土修炼思想所表达的新见解。道信云:“庄子说:‘天地一指,万物一焉。’《法句经》云:一亦不为一。为欲破诸数,浅智之所闻,谓一以为一,故庄子犹滞一也。老子云:‘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外虽亡相,内尚存心。《华严经》云:不着二法,以无一二故。《维摩经》云:‘心不在内不在外,不在中间即是证。’故知老子滞于精识也。”道信的评说,自然是站在佛教的立场来谈老庄的,有“佛解老庄”的思想意趣。他既能够用佛学理论来诠释老庄思想,足以表明中国僧人在玄佛合流的思想影响下佛学理论水平和思维能力有了一个新的高度。道信主张念佛,以此方法来除去妄念,他说“一切业障海,皆从妄相生”,“妄念是凡夫”,故他认为要除去妄念和妄想,则须“端坐念实相”、“观心念佛”。而此“实相”和“心”即是“如来真实法性之身,亦名正法,亦名佛性,亦名诸法实性实际,亦名净土,亦名菩提金刚三昧本觉等,亦名涅槃界般若等。名虽无量,皆同一体”。道信的念佛方法与净土念佛有相似之处,但有所不同的是他的念佛则是强调念心,并非像净土宗念佛那样以求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为目的,故他说:“无所念者,是名念佛。何等名无所念?即念佛心名无所念。离心无别有佛,离佛无别有心。念佛即是念心,求心即是求佛。”这即是说心佛不二,念佛就是念心,要在念佛中除去妄念和杂念,使心归于寂静、无念和清净,才能顿悟佛法之真实境界。可见,道信的念佛方法其目的在于通过念佛来调心、摄心,从而达到证悟心、佛不二的境界。这与净土念佛往生西方确有不同。道信在禅修时对是否要观西方的问题则有明确看法,他说:“若知心本来不生不灭,究竟清净,即是净佛国土,更不须向西方。”这即说心性本来清净,不生不灭,只要心性清净则佛土清净,故无需向西方求净土也能在自身的清净心中获得或体验净土世界。倘若能体悟心性之本来清净性,则立即可觉悟当下即是西方极乐世界。可见道信重视内心之省察与证悟,提倡唯心净土的观念很明显,也反映出了他在念佛上有主张“自力”而非他力的思想意趣。道信又说:“佛为钝根众生,今向西方,不为利根人说也。”显然在道信的思想世界里“净土”法门与“禅”悟之法是有明显区分的。在他看来,禅悟之法是为利根人说的,净土法门则是针对顿根人而言的,这即是说有智慧的人不需向西方,禅悟的方法其真实意义即是要洞悉不生不灭、本来清净之“本心”。由此可见,去不去西方并不是禅者所必须达到的目标,而重要的是在于证悟心之不生不灭性、本来清净性,这才是禅者要禅悟和证道的最关键性环节。

整体而言,道信的禅学思想涉及面颇为广泛,既有义理层面又有实修层面,而且其一大贡献体现在他对真悟实修的禅之方法论建立上。道信的禅学思想与方法论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即有时义理即是方法,方法即是义理,如其具有重要影响的“一行三昧”思想,既具有义学色彩同时又是具体的修行方法,所以有时难以区分方法与义理。

那么,弘忍的禅学思想与方法又有何特色呢?

弘忍(607—675),俗姓周,浔阳(今江西九江)人,抑或蕲州(今湖北黄梅)人,得道信之心传,被视为禅宗之五祖。弘忍继承师业,大开讲坛,广传禅法,门徒众多,“入其趣者号‘东山法门’欤!”关于“东山法门”,净觉《楞伽师资记》云:“忍传法,妙法人尊,时号为东山净门。又缘京洛道俗称叹,蕲州东山多有得果人,故□东山法门也。”由此“东山法门”遂成为慧能之前禅宗初创时期的禅法之象征性符号。弘忍的禅学思想及其禅方法,主要体现在其所述《最上乘论》(又名《修心要论》)上,关于《最上乘论》是否为弘忍所述历来有不同意见,但还不足以说明此论非弘忍所述。究竟该论是否弘忍所述,《最上乘论》文尾本已说明:“弟子上来集此论者,直以信心依文取义作如是说,实非了了证知,若乘圣理者,愿忏悔除灭,……愿在前度我门徒。”已点破了此论为弘忍所述和门人所集。从《最上乘论》,我们不难窥见弘忍的禅学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