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巴尔扎克来到了冈赛神甫的寄宿学校,年轻的巴尔扎克在那里读了一年,读完了修辞班,他的拉丁文考了第32名,为此他母亲写信狠狠训了他一顿,还罚掉他一次外出机会。那时每个星期****都在“可靠的监护”下到神庙街学跳舞。巴尔扎克太太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天才,而不是懒虫,她待儿子特别苛刻是因为她爱儿子有她自己的方式。那时巴尔扎克的文笔已经相当流利,洛尔保存的家庭档案中有一篇他的作文《布鲁图斯的妻子在儿子们被判刑以后对丈夫说的一席话》,这不过是一篇修辞课的习作,辞藻华丽,但是写得不错。
1816年,他成绩平平地念完中学回家。
无悔的抉择
直截了当的劝阻,不能阻止儿子那“有辱门楣”的抉择,巴尔扎克的母亲并不死心,她盘算着,要用精心策划的下一步计谋让儿子回头。这天,母亲告诉巴尔扎克:“既然你决心已定,我也就不再强求了。明天我要亲自到巴黎去,给你租一间房子,让你安心地去写作。”第二天,母亲从巴黎市内回家,果然如期交给巴尔扎克一张租房卡,房址为:莱斯堤尼尔街九号房。
巴尔扎克拿到房租卡,就像握着自己的生命一样,既紧张又兴奋,“我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我将一如既往,走向光明。”他在心里默默地喊着。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巴尔扎克就带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了家,他几乎走遍了整个巴黎城,好不容易才找到房租卡上的地址——全城最脏乱、最窄小的一条街道,全街道里最破旧的一座五层楼房。
楼梯黑洞洞的,弥漫着霉臭味。巴尔扎克只好捂着鼻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五层,又从五层楼的拐角处爬上一节只能容得下一人的小窄梯,来到了自己的住所。“上帝啊!”巴尔扎克大叫一声,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展现在眼前的是仅有八九平方米的小亭子间,屋顶低得让人直不起身,正面有一方框是门框,但门已被拆走,背面有一小方洞算是窗户,也残破不堪,屋内尘土有几寸厚,墙上到处结挂着蛛网,墙皮剥落,仰头上望,屋顶上的瓦都裸露着,有几块不是缺角就是半截,斜刺里射进一缕缕光线来。
好个伟大作家的“创作室”!巴尔扎克忽然想起了欧瑞多学校的小黑屋,他也立刻悟出了母亲的良苦用心——等他对这牢房一样的屋子厌烦了,就会重新回到舒适的律师事务所去。想到这,巴尔扎克冷冷地笑了,他捋了捋头发,“走着瞧吧!”言语中充满了自信。
巴尔扎克把从图书馆翻阅来的材料作为重大题材,投入了全部精力,进行着艰苦的创作劳动。
整整八个月的时间,他每天仅睡三四个小时,平均每周下一次楼,买点食品,或者到圣米赤尔广场的喷泉处弄些水来。妹妹捎信让他参加她的婚礼,他都忘了。他疯狂地写啊写,写得太阳穴悸动,手指发烧。夏天,屋里闷热难耐,他推开小窗,看一眼灯火辉煌的奥迪翁剧院和黑黝黝的平民区,遥对着圣贤祠的雄姿出一会儿神,吸几口夜晚凉爽的空气,回过头来又继续工作。冬天,斗室里八面来风,没有火炉的楼顶出奇地冷,他把所有的衣服被褥都裹在身上,仍然敌不住巴黎的寒夜。以前在教会学校时冻伤的双手旧病复发,疼痛难忍,但他咬紧牙关,用几块旧手绢将手缠住,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笔。有时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他就钻出屋,站到阁楼的小阳台上,伸伸胳膊,狂喊几声,提提精神,压压疼痛。
巴尔扎克发誓一定要用一部惊世杰作来打响第一炮,要使他的悲剧成为国家与民族的传世之作,否则宁肯将生命搁置在这试验的沙滩上。一年后,巴尔扎克的作品完成了。
1820年5月的一天,巴黎郊区的巴尔扎克家中,一派热烈而隆重的气氛,客厅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亲戚朋友济济一堂,像过节一样,尤其是巴尔扎克的母亲,结婚生儿子都不曾这么激动过。她高声地指挥大家,将一个个圈椅摆放成美丽的月牙形,月牙形圈椅的前方,摆放着供巴尔扎克朗诵与表演的一张小方桌。
时间差不多了,巴尔扎克的母亲开始清点来宾,也是听众:拿克卡尔——巴黎王家医药会秘书,也是巴尔扎克家的家庭医生;德·苏维尔——巴尔扎克的妹夫,一位很有势力的桥梁工程师;萨郎比耶老太太——巴尔扎克的外婆;另外,还有巴尔扎克的父亲佛兰苏;妹妹洛尔和两个未成年的弟弟妹妹。朗诵马上要开始的时候,门外“辘辘咕咕”地又响起了马车声,热心的铁器商人达伯兰翁也专程从巴黎赶来了。
母亲又一次满意地审视了自己的精心安排,认为无一疏漏,便郑重宣布:“剧作家巴尔扎克处女作朗诵表演,现在开始!”好像她已预感到,只等儿子表演完毕,一颗文学新星,便耀眼地镶嵌在巴尔扎克和萨郎比耶的家族史上。
一直被母亲安排在幕后的巴尔扎克终于登场了。他从不注意修饰,今天却有意地打扮了一番,贫民街亭子间的工作服脱掉了,重新换上与家庭地位相符的装束,新浆洗过的硬领白衬衣配上一条带金丝边的红格领带,显得格外精神,黑色的燕尾服显然是刚熨烫过,笔直挺括,平日蓬松而不驯服的头发,已梳理得整整齐齐,且泛着发蜡的光亮。由于是伟大的处女作表演,一出场,巴尔扎克神采奕奕,又由于是初次表演,他心里不由得又像揣了只兔子,惴惴不安。刚刚站到桌子前,巴尔扎克拿稿的一只手便开始抖动,另一只手胆怯地也不知放在哪儿好了。本来挺明亮的一双眼睛,这时也显得有些彷徨疑惑。“第一幕,第一景……”连声音都颤悠悠的。可是,很快他就加快步伐念了下去,立刻,诗句像山泉溪水一样汩汩而鸣,声韵如流波般滑进安静的会场。
巴尔扎克的这篇作品,名为《克伦威尔》。他的朗诵表演一共持续了四个小时,尽管他在朗诵时,脸激动得绯红,可老外婆不知什么时候,已仰靠在圈椅里睡着了,两位小听众也早已溜得不知去向了,其他观众尽管听得发窘,却又不好意思离开,只得疲倦地坚持到最后听完。
巴尔扎克礼貌地向诸位鞠躬行礼,算作谢辞。母亲作为总设计师意欲听听大家的评价,可她把征询的目光刚一放出,却又停住了。眼前的听众:一个军队的给养官、一个桥梁工程师、一个内科医生、一个铁器商人……别说他们不懂文学,即便懂得文学,靠他们来吹捧巴尔扎克,能有多大的效应呢?这时,她才发觉了自己的疏忽,一个不可饶恕的疏忽,怎么就忘了邀请一位“文学顾问”呢?她马上把招待客人用餐的任务交给丈夫,叫上女儿,拿起巴尔扎克的手稿,坐着马车直奔法兰西学院,去求助一位以前认识的文学教授。
巴尔扎克的处女作是部诗剧。上学时,巴尔扎克曾经写过诗,但对韵律却是一无所知,写剧作需要舞台知识,他又是一无所知,他之所以能闷头写了七八个月,并不是胸有成竹,而是因为他过于急切了。他急于摆脱家庭的奴役,急于自立,急于成为一位知名作家,他过低地估计了文学,过高地看待了自己。
过了几天,那位文学教授回信了。他忠告巴尔扎克夫人:“我真不愿叫令郎气馁。请转告令郎,如果他想更好地珍惜时间,请他一定不要搞文学,他在文学上是毫无出息的。”
巴尔扎克的文学梦遭到打击后,曾有一段时间,他整天漫步在广场和街头,并随意浏览书摊上五花八门的小说。回到楼顶小屋,一种难以言状的愤慨之情油然而生,书摊上的小说算什么东西,竟然也能堂而皇之地出笼,作者还能名利双收,我巴尔扎克费尽精力撰写伟大的历史史诗,却遭到失败。为什么?为什么上帝这么不公平?难道我这文学之船当真要搁浅了!困惑之际,母亲派人捎信来,说让他务必于年底之前搬出莱斯堤尼尔街的房子,否则,就终止他的生活费用。此时的巴尔扎克面临着文学失败和经济无助的双重危机,近乎于穷途末路了,怎么办?退却吗?向母亲妥协吗?不!决不!自小就养成的在困难面前绝不让步的顽强性格告诉他,要与命运抗争,向生活挑战。他考虑了下一步的计划,必须想法挣钱,自己养活自己。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一个人失意彷徨时,常常会有一个“魔鬼”来靠近你,它利用你的迷惘、徘徊,向你灌输一些似是而非的思想,使你稍不留神,便误入歧途。巴尔扎克迫于生活无奈,与他人合作开起了“小说制造公司”。
母亲不再承担任何生活费用,第一部小说还没有制造出来,无处可留,巴尔扎克只好暂时回到家中,“小说制造公司”也随着人走家搬。父子、母子见面,父母自然又在催促儿子尽快到律师事务所去报到。他们不能容忍儿子游手好闲,同时也看不惯,二十多岁的人了,没有工作,不能养活自己。不料,巴尔扎克一句话,惊得他父母好半天没说话:“你们放心好了,我不再需要别人养活,不信就等着瞧,不出一个月,我就能挣回一千法郎来。”
一个月后,巴尔扎克果然把一千法郎放到了母亲面前。母亲惊呆了,她知道,过去她一年供给巴尔扎克的费用也不过就是一千法郎。可今天,这个怪孩子一个月就挣回来了。
两个月后,巴尔扎克又把两千法郎放在了母亲面前。好家伙,这下,巴尔扎克在家中的地位陡然涨高了起来。一向看重金钱的父母万万没有想到,他们曾经鄙视的文学,竟然也能挣来大把大把的钞票。于是,父亲——这个性情温和的老绅士心满意足地说:
“我真诚地希望你能够取得更大的成就。”
母亲当然比父亲要精明,圆滑得多,她主动找儿子说:“巴尔扎克,妈妈年轻时也有一些文学功底,我们一起办小说公司吧。”巴尔扎克当然不会应允。母亲满脸不悦,愤愤地说:“巴尔扎克太自负了,他把别人的感情都伤害了。”实际上,她哪里知道,巴尔扎克根本不是自负,是不敢让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被家里人知道。
有一天,巴尔扎克兄妹二人在妹妹的屋里海阔天空地神侃。聊了一会儿,巴尔扎克禁不住又向妹妹洛尔吹起牛来:“亲爱的妹妹,你知道吗?今年年底,我将要挣到两万法郎。我要坐上自己买的马车,在大街上到处兜风,那时,人们便会惊讶地大声喊道:瞧啊!那就是洛尔的兄长。”
妹妹撇了撇嘴,说:“我才不希罕借你的亮发光呢。过去你写书的时候,我最支持你,现在书写成了,连送我一本都不肯,真小气。”巴尔扎克听了妹妹的话,脸“腾”地红了。他马上闭住吹牛的嘴,跑回自己的屋子。然后,又紧紧地插上了门。他怕妹妹万一感兴趣,突然闯进来,那就糟了,他的桌上正摆着一本书稿,书名为《比拉克的嗣女》。就在他写完书后,自己信手在一张纸上写道:这实在是一本下流的作品。既然如此,他怎么敢让妹妹看自己写的书呢?
家里的人都知道巴尔扎克在写小说,但谁都没有得到过他赠阅的小说,谁也没有在市场上见到过署名为巴尔扎克·奥诺雷的小说。
商海冒险
三年过去了,巴尔扎克一直沉溺于“小说制造公司”的事业中。昔日的抱负,艺术的良知,有时也隐隐在心中掠过,但很快又被金钱的诱惑掩盖了。后来,他竟然又招兵买马,办起了“分公司”,他廉价地雇佣了一批“文学帮工”,由他向他们讲述杜撰的荒唐故事,然后,一人承揽一部分写作任务,最后再由巴尔扎克串联成书。
为了得到些微的物质保证,巴尔扎克只好不断地出卖自己的笔,并且不断受着出版商的剥削。在写给妹妹的信中,他痛苦地自责:
“我希望靠这些小说发财致富,这有多么堕落!为什么我没有一千五百法郎的年金,使我能够体面地工作。可我总得独立起来,为此就只有用这样的方法。”
他哀叹道:“我看见有个东西在向我招手,只要物质条件稍稍有所保障,我一定要脚踏实地地工作。然而,现在却不得不把精力消耗在如此荒谬的勾当上,这多么令人难过……我那些辉煌灿烂的计划破裂得多么惨呀!”
巴尔扎克又穿起笔挺的西服,皮鞋也擦得锃亮。清清的赛纳河在身边淙淙流淌,巨伞状的梧桐树筛下斑斑点点的光点,仿佛一枚枚金币。巴尔扎克在这金币般的光点上,悠闲地走着。制造书摊小说,使他的钱袋子鼓了起来,不必投入任何资本,他只用一支鹅翎笔和几摞稿纸,一年就能收入几千法郎。来之容易的金钱,像个魔套,逐渐吊起了巴尔扎克的胃口,毕竟,他那未来的文学事业大厦太需要金钱做地基了。他感觉到,既然像现在这样一本一本地写书,一个字一个字地计算稿费,能挣得不少的收入,为什么不可以冒险地投入几千法郎,干桩大买卖呢?
1824年冬末,巴尔扎克揣着刚写完的一部小说,来到书商康耐尔的店铺。交谈之中,他流露出对图书出版商的羡慕。
“怎么,想改弦易辙了?”康耐尔五十多岁,是个混迹商场多年的人物,他诡秘地眨巴着一双小眼睛,同巴尔扎克打趣。
“不完全是吧?”巴尔扎克不置可否,继续说道:“凭我巴尔扎克的精力,写作之余,总还应该再做点什么。”
“也不完全是吧?”康耐尔效仿着巴尔扎克的语气,俨然一副商场老手的姿态,“是想用兜里的钱去滚雪球吧?”
说着,康耐尔做出一副神秘的样子,凑近巴尔扎克:“老弟,咱俩今生有缘,今天,你算撞上财星了。”
巴尔扎克马上感到精神一振,也赶忙往康耐尔身边凑了凑。康耐尔告诉他,目前,有一桩很有赚头的出版生意,那就是为暴发户的资产阶级出版一批书籍。
“出版哪类书呢?”巴尔扎克问道。
“古典主义作家全集。”康耐尔坚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