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杨天英来说,这一日是杨家这一个月来最轻松的日子,既不需要时刻惦记出门在外的儿子,又不用时刻提防不知何时会出现的英雄草莽,同时不用时刻思索如何讨好自己的主子。所以,杨天英时常咧着嘴笑。
杨啸自然知道父亲笑的是什么,旁人或许不知,但也绝不会开口去问。
严城的娱乐活动很少,寻常文官府上来客人,有收藏的,都会拿出自己认为最好的珍本拓片来给人欣赏,在人意犹未尽之时,及时收起,不管客人耿耿于怀。然后开席吃饭,主人可以借此一直欣赏客人手足无措的窘态;那些没有什么底蕴的,都会去请一些人,演几出戏,书生都不懂什么武功,但人人都对那玩意都报以憧憬,既然自己无法练武,只好看别人练,自己过过眼瘾。
武官府邸的活动就要灵活的多,不用对付对付那虚伪的嘴脸,主人的心思也有单纯许多,若是好友来访,自然是好酒好肉招待着,酒足饭饱之后,在家里演武场之上搭个戏台,喊上两个小厮,命他们相扑来看,若是实在不过瘾,自己也会退去长衫,与好友切磋两下,都是酒后的胡为之事,谁输谁赢都不会挂在嘴上。
杨家是严城数得出的习武世家,杨天英不用说,天英枪就是他所创,在严城小一辈的人之中,杨啸自然首屈一指,而且杨天英一直为丞相做事,可以算是半个武官,行为自然而然的沾染上武家的风气。
可能是出于对陈清晗镇赫的了解,杨天英并没有把拿来招待江湖英雄的那一套方法来款待他们,而是做了许多全国各地各种特色小吃,虽然略显儿戏,却胜在清新别致,饶是一向注重口腹之欲的陈清晗都吃了不少,光是这一条,杨天英就可以排进严城智者之列。
既然开宴,自然少不了酒,杨家家大业大,院中好酒自然不在少数。
由于心情大好,杨天英不觉间就多贪了几杯,于是面色有些发红,却更显得精神,虽然有意掩饰,众人还是能从他眼中看出睥睨之意。
杨天英站了起来,端着酒碗,对着洛明轩说道:“洛小友,远来是客,而你又对杨家有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杨某先干为敬!”说着,一海碗酒就已经下肚。
“杨馆主客气了。”洛明轩同样站起来,端起碗,一干而尽。
“第二杯,杨某不才,但还有些蛮力,他日若是有用得到的地方,洛小友言语一声,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再次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像是被他的气势感染,洛明轩凭空生出满腔豪气,同样满饮一杯。
“这第三杯……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小友成全。”
“馆主请说。”
“老夫虽然打下如此大的家业,但一心还是放在啸儿身上,现在老夫已经年迈,虽不至于行将就木,却也气血不再,还恳请洛小友能将啸儿收于门下,哪怕做个书官门童,也是他的造化。”说着就要跪下。
可怜天下父母心,纵使本领再强,地位再高,终究放不下后人。
杨啸本不知父亲的想法,现在听到,虽然震惊,却也明白他的苦心,从桌旁站起,在洛明轩身前跪下。
看到这样的一幕,洛明轩忽然失神,然后急忙扶住杨天英。
“杨馆主,我与杨啸本就是兄弟,寻常便可自行切磋,若我所学对他有用,我必然不会吝惜。杨馆主放心便是。”
一旁早有镇赫拉住杨啸,虽然杨啸已有醉意,但还是能看出一丝苦涩。
“是我心急了……”
……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杨家在表达了自己的善意之后,心中也放下了包袱,洛明轩则与陈清晗回陈家,镇赫也推脱有事,同时告辞。
待众人走后,杨天英站在门口看着门外,齐叔站在他身后,小声问道:“家主当真想要把啸儿送与洛少侠门下?”
“我现在已愈不惑,离知天命也不远了,寻常事也已放下七八,杨家只有啸儿这一子嗣,老夫自认舍不得让他远离老夫,若是哪日老夫突发意外,怕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家主正直壮年,哪里能说去就去了。”齐叔拍了个不痛不痒的马屁,接着说道,“那家主的意思是?”
“俗话说的好哇!父债子偿。我怕有些恩还不了啊!”
虽然一向知晓杨天英乃一枭雄,但听到这句话,齐老仍觉热血沸腾,对杨天英也更加折服。
陈清晗回到家后,陈威随口问道杨天英请洛明轩前去作甚,陈清晗就把送灵药,求收徒的事随口一说。
陈威想都没想就猜到其中的猫腻。
“祥老,你怎么看?”
“杨天英乃是枭雄,怎么可能被俗事感情羁绊?”
“哈哈……祥老深知我心!我料他必是对齐老头说什么‘我怕有些情还不了啊。’这几日,他也被李孝逼得差不多了啊,不然不会这么急着拉拢洛明轩啊!”陈威转过身来,对着祥老问道,“你说这洛明轩的实力到底有多深?”
“我不过是半路出家,凭我的实力,看不透啊!”但又觉得这样回答太过草率,又说道,“我想齐老头也必然看不出。”
“他也看不出?”
“这洛明轩到底出于什么门派呢?”这句话,陈威却没有说出口。
……
洛明轩回到陈家,就去看望了柳浩。
柳浩的身体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洛明轩对这样的结果十分满意,因为越是这样,他心中对柳浩的内疚就要少一些。又给他用了点药后,就从房间中转了出来。
他刚出房间,就有争吵声从门外传来。洛明轩略显讶异,不禁向门外走去。
红烛双臂张开,像是老鹰抓小鸡中的老母鸡,不停的左右晃动,紧紧护着身后的幼崽。
她对面是一红衣女子,显然有些气怒,脸色红润,看到红烛向左,她就向右走,红烛向右,她就向左走……
就这样持续片刻,终于忍不住,大声喝道:“你让不让开?”
“哟!凶什么凶啊?你以为你凶老娘就怕了你啊?别以为你年纪小就觉得自己人见人爱,老娘告诉你,你比小姐差远了!”红烛得意的说道,一口一个“老娘”也丝毫不觉害臊,反而越说越兴奋。
“我再问一句,你让不让?”
“别说一句,就是十句百句,你听好了,不让!就不让!你当你是谁啊?一声不响就要往洛公子房间跑,这么大个人,也不知害臊,你不知羞,我都替你觉得不好意思!”
“你!”
“你什么你啊?我就不让,你能把我怎么着?”
陈清晗同样听到了争吵声,而且比洛明轩还早到一步,看到红衣女子,却是郭听。急忙呵斥红烛:“红烛,过来!”
红烛极不情愿的向着陈清晗走去,还不时回头看一眼,仿佛是守护自己的战利品。
郭听几乎为之气结,怎么说她也是一堂堂小姐,虽不说是出门前呼后拥,但起居也有老少服侍,如果不是有事相求,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陈清晗看着三步一回头的红烛,无奈的说道:“丫鬟不懂事,还望郭姑娘别往心里去。”
“我当然不会与她一般见识,只是没想到偌大的陈家,一个丫鬟却这样没有教养。”郭听冷笑道。
“我一个下人,没教养也就没教养了,哪像某些小姐,知书达理,却一心想着别的男人。”红烛不甘示弱,回嘴道。
郭听胸口仿佛被重锤击中,一口闷气如何也透不过来,脸憋得通红,恰好看到洛明轩过来,她把手中的玉盒往洛明轩怀中一送,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陈清晗看着红烛,红烛冲着她吐了吐舌头:“谁叫她想抢小姐的姑爷,我就是看不惯。”
“你再说,我撕烂你的嘴!”陈清晗脸红的几乎能滴出血来。
洛明轩看着手中玉盒,看着就有走出院门的郭听,小声说道:“你不想知道不信天的消息了?”
听到不信天三字,郭听猛地停了下来,虽然脸上还有怒意,但心已经平静了下来。
“你知道他的消息了?”
“我与他交过手。”
郭听忽然回头,走到洛明轩面前,着急的问道:“他人呢?死了没有?”
“他逃走了。”
“逃走了?”郭听忽然像是发了疯一样,一把抓住洛明轩胸前的衣服,几乎是喊出来:“你怎么能让他逃掉?”
陈清晗刚要上前,洛明轩平静的说道:“我不是他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