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骆明接过乌娜递过来的检测报告，顾不得细看各分项的数据，直接把目光投向结论一栏，只见上面清晰写着：LM-injecondiluted1：10caninactivateHIV-1（LM—中国9481：10稀释后，对于HIV-1病毒具有灭活作用）。
“OK！”他大声叫起来，“MissWuna，Thankyou！yourequityconclusionisthebestsustainforme.sincereacknowled-gemntforyou.（乌娜小姐，谢谢你。你的公正结论就是对我的最大支持！我由衷感谢你）！”说完，抓住乌娜的手，用力地握着。
“God（唉哟）！”乌娜缩着肩叫起来，“Misterluo，youmademesore（骆先生，你弄疼我了）！”
“Sorry（对不起）！”骆明急忙松开手，道歉说，“I"mindelibrate（我不是故意的）。”
“youshouldtakemehavechinesecantonfood.（你应该请我去吃中国粤菜）。”乌娜说，“congratulantionsforallofyourLou"sSevenTresuremeasureup（庆祝你的骆氏七宝全部检测合格）！”
“Yes，byallmeans，Ishoulthankyouindeed.（是的，这正是我的意思，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你）！”骆明说。
华盛顿的中国粤菜馆很多，骆明最喜欢去的是水晶宫。这家粤菜馆的老板是位姓龙的华侨——骆明认为：姓龙的人当水晶宫的老板，很合乎逻辑，事业理所当然应该成功。
成功的水晶宫坐落在一片人工湖上，是一座隐现在巨大湖山石群落中的典型中国大屋顶建筑，门面装修得相当豪华：重檐歇山顶的门楼飞檐斗拱，黄脊绿瓦配以朱红大门，构成古老东方建筑的独特神韵。最惹眼的是门楼外缘两根盘龙门柱，一对金龙盘旋其上，祥云缭绕，王气横溢，各自口中吞吐着一颗烈焰宝珠（骆明每每幻觉为龙姓老板盘在柱上，口中吞吐着金元宝，心中便不免暗自发笑）。除此之外，显示中国风格与气派的，就是吊在门楼玄关下的四盏宫灯。这些宫灯不是常见的椭圆形的那种，而是八角长罩的八卦宫灯——骆明称之为八面玲珑彩绘灯。那灯的八个角柱上端皆是龙头装饰，下端则是八条龙尾。八条龙分别面朝八个方向，即八面玲珑之含义，都是优质红木雕刻镶嵌。内中的灯罩则是上等的杭州白绸蒙面，其上分别画着八仙造像、杭州八景、松、竹、梅、兰、牡丹、荷花、秋菊、水仙八种花卉与西施、貂婵、杨贵妃、王昭君、穆桂英、花木兰、武则天、女娲等古代八大名女（将四大美女、巾帼英雄、风流女皇以及神话人物弄在一起，显然有些不伦不类）。这些人物、山水、花卉都是工笔彩绘，纤毫毕现，画工极细。虽然有些匠气，却是颇富民间趣味与民族风格。尽管比起正宗中国画来，这些彩绘档次明显逊色，但在异国他乡，看到具有如此浓郁民族风格的中国民间艺术品，骆明心里也颇感亲切——出国四个月来，他无日不思念家乡，思念亲人。妻子林月嫦、女儿明月的影子无时无刻不在他的心头。但是，为了验证他所发明研制的治疗艾滋病系列新药及临床新法的客观疗效，他又必须把自己打发到地球另一面的这个国家来。因为只有这个国家承认的新药，才可以在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市场畅通无阻，也才能得以使之造福全人类。为了这一崇高目标，他只能暂别妻女，忍受客居异乡的孤独。当然，他承认，他遇到了一位好心的美国同行，作为药检师，乌娜不仅极其认真负责地帮他完成了临床前的必要程序——药品毒理、药理检测，在日常生活中也给了他许多热情关照，帮他消解了许多寂寞的困扰。还有乌娜的丈夫，那位非常幽默、豪爽的古生物学家米勒先生，也给了他许多慷慨的帮助——比如帮他购买很便宜的二手车，又帮他办理美国驾驶执照。假日里，和乌娜一起领他去马里兰、亚历桑那、巴尔的摩、费城和纽约去游玩儿等等，这一切，都是使他能够在远离亲人的境况中，始终保持旺盛斗志的重要因素。所以，今天乌娜不提出让他请吃粤菜，他也要请她来水晶宫美餐一顿。可惜的是，乌娜的丈夫米勒先生不久前去了中国。他说是要到中国北方的几处原始森林寻找些泥盆纪时代的古生物化石（来自中国北方的骆明知道本省正分布着几处这种原始森林，就建议他去看看）。这样一来，今天骆明就无法请米勒一道来与他痛饮几杯了。
骆明和乌娜拣了靠窗的二人台坐了。这里可凭窗欣赏人工湖里的景色：看湖山石群落中的喷泉沥沥流泻；看一群群的游鱼在湖水中嬉戏、游荡；看湖山石后的罗汉竹在晚风中弄影……每次来水晶宫就餐，骆明都深为异国他乡能见到如此典雅的中国园林景观而感到激动，他已经把在这里拍摄的许多照片给妻子林月嫦寄了去，用以向她证明自己的思乡情结。同时，向她介绍中国建筑文化在美国的广泛影响。
乌娜也很喜欢水晶宫的建筑风格，每次来这里用餐，都不免大声赞美几句：“Mygod，sobeauythehinaarchitectureis.（上帝！中国建筑真美！）”
骆明请乌娜点菜，乌娜就点了清蒸比目鱼和红烧鱼吻，她说这两道菜不光好吃，更耐人寻味。骆明则点了葱姜炒花蟹和蟹黄白菜。他说点两个带“蟹”字的菜，涵义十分明确——谢谢！同时，为了表达自己的真诚，他没有点自己平时常饮的三十美元一瓶的夏敦埃葡萄酒，而是特别点了美国人最喜欢的六十美元一瓶的卡百内葡萄酒。这两种酒虽然都是美国酒王朱理欧的盖洛公司出品，但夏敦埃葡萄酒是盖洛公司的早期产品，用的是收购来的杂牌葡萄，而卡百内葡萄酒则主要是用自种自产的优质卡百内葡萄。并加入百分之十四的默洛特葡萄和百分之七的弗兰克葡萄，这是波尔多红葡萄酒最最经典的配方，非常神圣不可更改。而且，每种葡萄汁都是单独发酵的，掺兑后才装桶熟化，所用酒桶也均是法国新橡木所制，因此，酿出的酒味道极为香醇，是美国市场最为叫响的名牌佳酿。
品佳酿，尝海鲜，赏中华园林美景，使这次小规模的庆典意趣盎然。
“密斯特骆，此时此刻你在想什么？”乌娜操着生硬的华语问。这是她作为美国客座教授赴台北中央医科大学任教三年的收获之一。平时她也经常用这种有些蹩脚的中国话同骆明交流。
“密斯乌，说老实话，我此刻最想的是妻子和女儿。”骆明坦白地说，“如果他们也能和我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该有多好。”
“你的话使我很感动。”乌娜说，“看来，你是个忠实的丈夫和称职的父亲，与那些为抛弃妻子、孩子而来美国的男人们不一样。”
“谢谢你的夸奖。”骆明微微一笑说，“我是个很传统的中国人。”
“很传统是什么意思？”
“就是很保守、很封闭，对家庭和婚姻很有责任感。”
“我不明白，对家庭和婚姻有责任感就必须保守、必须封闭自己吗？”
“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NO！NO！NO！”乌娜不禁大摇其头，“难道你没有情人吗？”
“没有。”
“呜——！”乌娜竟然大叫起来，“简直不可思议——你这么优秀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情人？难道你身边的女人都是同性恋？她们都不追求你吗？”
“问题是我已经有了妻子。”
“那又怎样？”
“有了妻子的人，就好像已经有了主人的汽车，就没有人再想买它了。”
“但是，朋友们借用一下总是可以的吧？再说，转让二手车的事也是经常发生的啊。”
骆明就哑了。他第一次听到如此理直气壮的关于婚外情的诘问，他承认乌娜的逻辑是对的，但他无法接受她的道理。这是东西方道德理念在婚姻范畴的碰撞，他虽有异议，可一时又找不到恰当的理由去反驳。所以，只有哑然一笑。
“没话讲了吧？”乌娜得意地笑了，然后用充满教训的口吻说：“不要总是片面讲你们中国人的道理，其实，无论你们中国人，还是我们美国人，都是血肉之躯，生理的需求是相同的，客观存在的，它并不因为社会群体意识与道德规范的差异而有什么不同。比如，你离开你的妻子这么久了，生理上必然产生性饥饿，这是你无法否认的。”说完，两眼直逼着骆明，问：“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骆明完全无话可说了。
二
四个月前，波多麦克河畔的樱花刚刚吐蕾的时候，骆明和他的投资人、旅美华侨廖心睿一同来到华盛顿。他们的使命很明确：要在美国FDA（美国药品食品管理局的简称）所在地，进行自行研制的治疗艾滋病系列新药以及临床新法的检测与临床，按照廖心睿事前与合作单位——美国艾滋病肿瘤基金会商定的计划，药品检测在乔治城大学医学院检测中心进行，临床新法则在系列新药检测过关后，于美国NIH（美国卫生总署的简称）附属的艾滋病治疗中心开展。这样，乔治城大学医学院检测中心的主任乌娜博士，就成为骆明在华盛顿最先打交道的人。
作为一家新药开发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廖心睿许多要事缠身，不能久留，帮骆明接洽完各方面关系后就回他的公司所在地洛杉矶了。具体检测与临床工作，由骆明一人以发明者的身份同合作方一起操持。
骆明发明研制的系列新药共有七种，包括静脉注射液、口服液、胶囊、片剂、冲剂、外用喷雾剂与腔道药膜，都是用中草药活性物质所合成。尽管在中国和泰国临床前均做过严格检测，临床中也获得了满意的疗效，可美国FDA对这一切均不予承认。他们的理由很坦率——美国的FDA只承认美国境内机构的检测与临床，其余统统不足为凭。这种政策的潜台词很明显——你们的检测设施与手段都太落后，临床条件也很差，所以结论都不可靠。只有我们美利坚合众国的检测与临床才是最科学、最规范，因而也是最权威可信的。这种唯我独尊的霸气让骆明很气愤，曾发狠说，干脆放弃美国市场，让美国的艾滋病患者们抱怨他们的政府去吧。可转念一想，这样做一是有违国际人道主义准则，二是放弃美国市场就等于放弃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的市场，因为世界绝大多数国家也同样只承认美国FDA的认证，所以，要想使这些新药能打入广大国际市场，就必须通过美国FDA的认证，别无选择，这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我们国家的科学技术水平长期落后于美利坚合众国呢！
不过，仅从治疗艾滋病新药的研制上来看，中国是不比美国落后的。这一点骆明心里最清楚不过，可这需要用事实来证明，那就必须先检测，然后再临床……这又是别无选择的事！
当然，骆明发明研制的药是不怕检测的，临床新法他也是有十二分把握的，但毕竟是在人家美国啊，谁知道他们会想出什么招数来鸡蛋里挑骨头呢？所以，他一开始对主持检测工作的乌娜内心充满了警惕，有时还怀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