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不好玩的情人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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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鲁迅文学院坐落在省城近郊,城乡结合部的一片菜田里。一座占地五亩左右的院子,主体建筑是座四层简易楼——我们称它为简易楼,是因为它的红砖墙上未加任何装饰,像一个赤裸着身子的少女(当然是文学少女)。杞原立即就联想到屈原《九歌》中的山鬼,他觉得裸身的鲁院大楼比那位骑在老虎身上的裸身美女更质朴、更有特色,也更符合文学在当今社会中的实际地位。

五亩大院的四周,簇拥着许多蔬菜大棚,像众星捧月。初夏季节,大棚们纷纷袒开胸襟,便可见到棚内精心种植的各类新特蔬菜,一畦畦浮碧滴翠,生机盎然。以杞原的文学思维猜度,认为鲁迅文学院的决策者所以将院址建在菜田里,肯定是把培育蔬菜和培育作家两者等同看待了,要不然,为什么不把院址建在城里那些高大的建筑群落里呢?当然,这里比城里要幽静许多,不那么喧闹,很有利于潜心搞写作。同时,由于交通没城里方便,也可有效控制就学人员东流西窜,以便集中精力投入学习。如此一想,又觉得这鲁迅文学院就该同蔬菜大棚们挤在一起。这很好,它们之间很有亲和力。

报到处负责接待工作的是位女同志,杞原冷眼一看,觉得她很像自己心仪已久的一位走红女影星,不禁又仔细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像,特别那双顾盼生媚的眼睛,绝对一等一级酷像那位影星的眼睛。不,应该说比那位影星的眼睛更像那位影星的眼睛!使他越看越爱看,便不禁看呆了,两眼如同影视镜头中的定格一般,一动不动。那“影星”也很快发现了他的痴呆,便莞尔一笑,递过报到簿,很得体地说:“请签到。”顺便很大胆地“回敬”了杞原一眼。

这一眼投射出的热量,像烙铁一样烙在杞原的脸上,竟烫得他满面通红,连忙接了报到簿,埋下头去签到,手下就格外用上了功夫,把字写得非常端正、庄重。特别是“杞原”两个字,标准的正楷,很道貌岸然。

“你就是杞原?”“影星”顿时睁大了眼睛,流露出满脸的讶异。那神情、那语气极像是一下子见到了期待已久的什么人,两眼里瞬间释放出的妩媚也明显提高了浓度,使杞原感到像两道闪电,刷地照彻他的心底。完全是《西厢记》里张君瑞初见崔莺莺时的那种“惊艳”的感觉。

“你是……”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便傻傻地痴望着“影星”。

“哈哈哈哈!……”“影星”被他呆头呆脑的样子逗得大笑起来,笑过之后说:“我还以为杞原至少也是个四十开外的人呢,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又这么帅气!”

听到“帅气”二字,杞原心里很是受用,这也是妻子莲花对他惯用的评价用语,他一向很爱听这种评价用语,认为这比“英俊”、“潇洒”等有陈词滥调嫌疑的词汇更具有新鲜感与时代感,也更洋气一些。所以,此刻他对“影星”竟情不自禁有些感激,脸上便绽出一片盎然春色。

“我就是林月嫦。”那“影星”自我介绍说,然后,大方地向杞原伸出右手。

“你就是林编辑?”杞原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与他多次通过信的《山里人家》责任编辑林月嫦!便赶紧向前握手说:“我还以为你……”他只说了半句便停住,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噎住了。

“你以为林月嫦是个老太婆,对吧?”林月嫦替他说出了下半句,然后就又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极爽朗、自然,无一丝娇揉造作。看来,这是个很透明的女人,像一件晶莹剔透的玻璃工艺品。

杞原也笑了,脸上多少有些尴尬。

“你的小说写得很美、很空灵。语言也很有味道,特别是思想锋芒具有很强的穿透力与震撼力,很新颖独到。”林月嫦说,“就是你的脾气太倔了。公然敢和我这责任编辑摔耙子,拿不发表来威胁我。所以,我误以为你起码是四十岁以上的老顽固,没成想,你不仅年轻,还是个笑面人,气质与风度又如此儒雅而倜傥。看来,文如其人这话对你不完全适用。”

“嘿嘿。”杞原依然只是笑,但却不那么尴尬了,便没话凑话地说:“我的修养不够,请你多批评指教。”

“虚伪。”林月嫦立即指责道,“自己知道修养不够,还和我那么凶?纯粹中国文人的虚伪!”

杞原就又尴尬不已,一时没话可说,便继续傻笑。同时,心里暗暗叫苦——遭遇这么一位王熙凤式的刀子嘴编辑,怕是不太好对付。

“怎么,就会笑,不会说话?”林月嫦进逼说,“我说的不对吗?”

“对,对。”杞原的嘴好象不再是自己的嘴,僵硬而毫无活力,并且,说出的话似乎完全没有经过大脑的思维,只是上唇和下唇合谋的产物。

“你既然说对,就说明你承认自己是虚伪的喽?”林月嫦再次进逼说,两眼饱含得意的狡黠,两腮的酒窝溢满着美丽的笑靥。

“我……”杞原越发无言以对——他当然不愿承认自己虚伪,可面对这么一位漂亮的进攻者,他没有勇气,也不忍心对之以唇枪舌剑,便只能佯作败退。

“怎么光是‘我’、‘我’的,你那点儿男子汉的傲骨哪儿去了?”林月嫦的攻势越发凌厉,简直有些咄咄逼人了。

“是,我承认刚才的话是虚伪的。但我的人并不虚伪,到现在,我依然认为自己的意见是正确的。”被逼得没有退路的杞原,只能坦言相告,也便终于流露出他性格中的锋芒。

“好!”林月嫦开心地大叫起来,“看来,你不愧是个男子汉——敢于坚持自己的立场。告诉你,今后和我打交道,别用中国文人的虚伪,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酸腐味儿。”

杞原顿时觉得自己像杨宗保遭遇了穆桂英,一见面就险些被一枪挑落马下。

参加长篇小说研修班的共三十二人,有将近一半来自省直各单位,其余分别来自十几个市县。从农村最基层来的只有杞原和另一名叫白小嫚的女青年。白小嫚二十四岁,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便在家里参加了农业生产。她家承包的果园除季节性繁忙外,平时劳动量不大,她便以写小说来打发余暇。她写的一部长篇小说《大山的女儿》,以其自身的视角,近距离地反映了当代农村社会的人文原生态,很有审美价值和社会学价值。虽然故事情节的设计与人物形象的塑造都还存在着一些不足,可她语言的鲜活与地域特色的浓郁,都很使编辑们深感兴趣。这次,她和杞原同分在林月嫦的名下,由林月嫦做责编兼指导老师。

杞原和白小嫚同分在林月嫦名下的学员,还有个叫芦雁的青年作家,是省报文艺部的副主任,也是林月嫦的同学,与林月嫦一同毕业于省重点大学中文系。虽然只有二十九岁,却已发表过两部长篇小说和数十篇中短篇小说,成为省内颇有影响的实力派作家,也是国内先锋派作家群中一颗日渐耀眼的明星。他的作品写的多是都市生活题材,因而又被评论家们称为都市小说家。这次来鲁院参加研修班,是因为他新写的一部叫《荒谬的城市马路》的长篇小说即将脱稿,需要一些时间来研磨,因而必须摆脱单位事务的纠缠。所以,研修班的课对他并无太大意义,他的主要目的是躲到这里来润色长篇。

另一位分在林月嫦名下的学员叫黑马,是一名青年煤矿工人。由于他所在的煤矿经常因产品滞销而处于停产状态,所以有许多无聊的光阴,就写小说来熬岁月。他的长篇小说《黑色娘子军》,写的是形式主义盛行的年代,一支井下女子采煤队为连续创高产放卫星而酿成重大事故的悲壮故事。作品深沉、凝重,语言冷峻、大气,颇富哲理,人物形象也很饱满,是一部现实主义的力作。只是作品部分章节写得不够含蓄,还需进一步加工。

鲁院的宿舍是三人一室,这就很自然把杞原、芦雁和黑马分在了一起。而白小嫚则与另一指导老师名下的两名女学员组成临时女儿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