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俯下身把它们拾起来,它们在我的手心里迅速地枯萎。那些纸屑支离破碎,凌乱残缺,它们看上去脆弱而无辜。我站起身来,看着艾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十二月的天空里。到处都飘着冷冽的寒风。我漫无目的的走着,就走到了那排梧桐树下。我坐在地上,脚下是那些已经枯萎的花瓣和被撕碎的日记本。我把那些纸屑铺开来,一张一张地抚平。树上的梧桐叶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它们下落的姿势轻灵曼妙。它们落在我手里被褶皱的纸上,落在那些残破的字迹上,那些枯黄的颜色冷涩得一如既往。
艾杰跟着我走过来,他蹲下身帮我把那些纸屑一张张铺平,然后一张张地放进我的背包里。他低低地说:“如果你还想要留着它的话,我帮你把它贴好。”我不说话,我从地上捧起那些破碎的叶片,也想把它们放进去。
艾杰突然伸手挡住了我,他看着我,说:“不要了,好不好?”他的眼神开始痛楚,声音低沉暗哑,他说:“好不好,小影,好不好。你告诉我,小影,那些是过去的感觉,你告诉我,你现在不是这样的,告诉我,小影。”
我太起头来看他,我的神情平静而冷漠。我仍然不说话,坐在那里,我只是嘴角勾勒起一条弧线,然后仰起头看着他。
艾杰轻轻地转过头去,他的手指开始慢慢地松开。我终是把它们都装进了我的背包。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我的心已经变得和它们一样,支离破碎。我再抬起头来看艾杰的时候,他已经转身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我的心如刀割。又有一片梧桐树叶落了下来,我站在那里看着它,然后轻轻地踩上去,听见轻微地碎裂声。而那个背影,渐渐变得模糊,心里的痛却如此清晰。我终于明白,我的愚蠢,我的任性,我的放纵,我的孤独,我的恐惧,毁了一份很纯真的感情。
一直以来,我都不是主角,一直都在离开,无法安定。生活的周而复始很容易就让人产生厌倦。那些一直念念不忘的,只是一些模糊的概念。而值得我们依赖的人,那么少。恍然看见的这些梧桐,不过只是一个标记。标记着成长,标记着怀念,也标记着遗失。
这一年的圣诞节,我一个人去教堂听唱诗。虽然人群拥挤,但是尖顶的教堂仍然显得圣洁空旷,抬头就能看见顶棚上的纱幔松松的垂下。牧师开始祈祷,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他们的神情虔诚恭敬,他们都低下头。那些少女开始唱诗,声音空灵悠远,轻柔神秘。
我突然恍惚得心里一片空白,有种遥远的想念开始清晰,在那种想念里面,好像有很多的梧桐树叶,它们没有颜色,只有轮廓。它们无休止的坠落,坠落。我想起了那些清凉的雨滴落额头,那些萧瑟的梧桐叶撞击脸颊的瞬间,时间就这样缓慢而坚定地流失,那些熟悉的人的气息和他们手心的温度,已经在反复的遗忘和想念中冷却和消散。只有恍惚,没有痕迹。在这样一个夜晚,这些记忆被这些空灵的声音唤醒,它们在我的心里像泡沫一样不断地膨胀和碎裂。
我伸出左手想抓住一份温暖,却发现周围都是陌生人,于是用右手握住了左手,依旧冰凉。这一刻,我想起了一些往事,被自己的心底摧毁得无话可说。
但是还有那些声音,那些纯净得像水滴一样的声音,它们水灵神秘,像泉水一样渗进心里。我能够感觉到自己心底慢慢的柔软下来,那些少女和手风琴的声音,它们在这样的夜晚给我带来了安慰和感伤。
平安夜的晚上人很多。午夜十二点,虽然天气寒冷,但城市仍流光溢彩。我看见很多小孩子,他们戴着长长的圣诞帽,手里牵着很多气球,在这样的节日里,他们单纯而快乐着。
我抬起眼脸的时候,看见了艾杰,在我不远处,身边还站着个穿粉红棉袄的漂亮女子。艾杰看见我的时候楞了一下,接着向我挥手,面带笑容。我们中间隔着拥挤的人流。他挤过拥挤的人群,气喘吁吁。我能清晰的看见他呼出的白色水汽,很健康迷人的男孩。
艾杰说:“女孩子半晚上就不要在街上乱跑了,多危险!”
我微微笑了一下,眼神游离的一瞬间看见了这个美丽的女子。艾杰顺着我的目光看到她,再次走进人群。回来的时候,艾杰紧紧的牵着那个女子的手。那时的我有一瞬间的失落,转瞬平息下来。我,依然微笑。
艾杰说:“她是小薇,我的朋友。”
我依旧只是微笑。
人群突然如潮水般涌来,我们被挤来的人群冲散,听见艾杰焦急的叫喊声,我很努力的回过头去。但是我看不见他,我只是听见他的喊声,我被挤到了路边。很多人被挤散,他们忙着寻找自己的同伴。人群嘈杂反复。
我想,离开。
在这个城市里,热闹和荒凉都是同样的盲目。
我已经习惯。
时光在故事里蜿蜒,一年,两年或者十年。岁月的流逝足以改变我们每个人,只有那些往事还在。它们延伸到每个人的心里,带来微微的疼痛。我们在疼痛中就这样慢慢地长大。
她更需要你的爱
梦月来威尼首饰有限公司应聘前台时才19岁。
这家公司其实是一个较大的首饰加工厂。公司总部在广州。货物销往欧亚地区。
前任前台李芸辞职后,人事主管对专门管招聘这一块工作的张吴说:“招前台要招漂亮的,不漂亮的也要招打扮漂亮的,打扮也不漂亮的也得招看得顺眼的……。”
张吴知道前台也代表一个单位的形象,也许那些来和总经理谈生意的老板某天就因为进门看了漂亮的前台养眼心情豁然开朗就和经理多签了几份单。多接几份单也就意味着现场工人有班加了不用一个月下来就几百块钱了,也就意味着老板多赚钱心情开朗不随便对各部门主管科长们乱发火了,也就意味着人事部门因为招聘时慧眼识才而获得上司嘉奖。
梦月不知道自己的到来多么的重要。她的外表也就是她的工作能力,她的工作能力也就是她的外表。
她只知道自己离开家乡来到南方这个城市后跌跌撞撞找了好久工作都没有找到。现在是金融危机时期,而她又没有高学历。满街有大学生找工作,和她同租一套屋子的小霞也是过年才出来,她毕业后在家乡教过一年语文。可是为了梦想也跻身这个据传说长满梦想的城市。可是到最后还是去一个电子厂做了普工。梦月想自己只是一个艺校毕业生,能在这个厂找到一份不用去车间做普工的工作已经不错了。有时候美貌还是一笔小小的财富。
梦月终于知道前任前台文员李芸辞职是因为一个来厂的香港老板看上她,然后她被这个老板领走了。梦月感慨着想原来小小的财富也可以转化成大财富呢。梦月想如果这种机会落到我的身上我会怎么办呢?想想在家乡当司机的男友,她想自己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安分过日子吧。
梦月寝室一个叫小蓝的女孩和她倒有些情投意合。她们很快成为朋友。小蓝是前台总机的文员。长得很甜美。笑起来有深深的酒窝。长而微卷睫毛的眼睛就像调皮的精灵。加上喜欢打扮。梦月觉得她美得很舒心。这样的女孩当然有很多跟随者。
可是小蓝对这群追求者一个也瞧不上眼。小蓝喜欢上车间的一个头发长长的穿着破破烂烂牛仔裤的男孩子。这个男孩子叫刘清。
在这个婆婆妈妈乌龙混杂充满世俗和困顿氛围的车间,刘清的到来无疑给车间的年轻女孩子带来新鲜空气。小蓝说那天和刘清一起培训的。培训期间培训师讲了一大堆关于吃苦耐劳的人生哲理后,让新进员工每人都上台介绍一下自己。轮到刘清时,他从容走上去,然后动情地诉说着自己来到南方打工的经历。
他说自己是美术系毕业。在家乡工作两年年后来到这个城市。可是发现工作很难找。后来被职业介绍所骗了一笔钱。再后来在天桥下睡觉时小偷偷走了所有的钱和手机。现在终于找到一份工作,还是制作首饰,让他觉得自己很幸运。然后他在台上又动情地唱了一首范逸臣的《放生》,很低成沙哑的嗓音流溢在培训室的每个角落,也流进了小蓝心里。
经历虽然很让人同情,可是只要出来打工的有很多人都有这种困顿的经历。但是经过他声情并茂的描述,在唱歌时还适时地掉下几滴眼泪。这种效果就不同了。台下本来背井离乡孤苦无依的年轻女孩子们泣不成声了。连一向冷面的培训师莉莉也泪水涟涟。小蓝泪眼婆娑地看着这个“心里满是辛酸泪”的男孩想多不容易啊,车间里连高中生都很少,他一个干净体面的高材生也肯舍下面子在车间里工作。那么他对待感情也会执着的。
小蓝开始对刘清进行猛烈的追求。她不管他对她热情的冷漠,只是一味地对他好。她的痴心把梦月都感动得唏哩哗啦的了。可是刘清还是像石头一样无动于衷。
梦月说小蓝你还是放弃吧。你是争不赢那个充满女人魅力的培训师莉莉的,并且莉莉对他的前途很有帮助的。因为莉莉是人事经理的红人。人事经理想提拔谁也不过莉莉的一句话。小蓝你用什么去和人家争呢?
小蓝可不管这些,她依旧进行着她的爱情马拉松比赛。
梦月的男友高筱却打电话向梦月借钱。他说咱妈病了,可是没钱治病。自己才买了辆货车,钱也没了。
梦月问什么病,严重不严重?高筱支吾了半天说老人家还不就是什么风湿病关节炎什么的。
梦月说我身上还有五百块钱,等周六我寄三百回去吧。
“就三百?这怎么够?我妈就不是你妈了吗不知道心疼。”高筱在电话那边气汹汹地吼道。
“拜托,我哪有什么钱啊?我的工资就一千多块钱,我还花销呢。你有不是不知道我们这里消费高。”梦月委屈地说。
“你们公司包吃住,你的钱都用哪儿了?是不是买衣服买化妆品勾引男人去了?”
“高筱!你这个混蛋!”梦月愤懑地挂了电话。她委屈地躲在被子里哭个半死。小蓝知道后直骂梦月傻。这种男人早甩了自己早超生。
这天梦月心情很不爽地拉着小蓝去泡吧。她想既然高筱把自己想得那么肮脏,那自己就坏给他看。
可是小蓝还带了个尾巴刘清。
刘清经不住小蓝火一般的热情,就答应先和她做朋友。梦月想他也是这么答应莉莉的吧!等两边的好处都捞尽了然后一脚把两个烦人的女人踢开。梦月后来想自己是不是受了高筱的刺激,把所有男人都想得那么卑鄙。
进酒吧门口时一个男人叫住了她。
“王总?你怎么在这儿?”梦月惊讶地看着他。王总是老板的一个客户。临走时还给过梦月一张名片,并一再地嘱咐她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他觉得和她很投缘。说的梦月心也热热的。好像见了亲人。
那晚在酒吧的消费全是王总坚持买的单。巨大的消费数目让梦月等人暗暗乍舌。这可相当于他们两个月的工资。看来极端的堕落和彻底的高雅也需要金钱来支撑的。
王总说本来要和客人谈生意的。可是生意哪有朋友重要,就坚持陪梦月三人喝酒跳舞玩闹。梦月对王总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层。王总是什么人,竟然愿意把自己当朋友愿意和自己结交。
可是刘清说梦月你还是少和这些人交往。我可不看好这些人。有钱就以为什么都能买到。
梦月暗暗挑了挑眉毛想你这是嫉妒吧!只有没有出息的男人才会鄙视别人的成功。这叫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
接下来的日子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小蓝的爱情还是不温不火地进行着。每晚和梦月探讨怎样有力地回击莉莉的攻击。刘清也愿意和小蓝梦月一起吃饭或出去散步了。对于这些进展小蓝高兴得眉开眼笑。能把刘清拉到自己身边这是不是意味着离成功更进一步了?想到莉莉那张因嫉妒而扭曲的脸,小蓝觉得大快人心。她领到工资后特意请梦月和刘清两人吃了一顿KFC。
高筱也主动打电话来向梦月道歉了。说自己的确是混蛋,梦月的为人自己还不清楚吗?只是那时候的确需要一笔钱,气急之下才胡说八道的。连自己的老婆都信不过我这辈子还信谁呢?
梦月嗔骂了句:“谁是你的老婆?”高筱知道一切问题都OK了。
通话到最后高筱提出想把车给卖了来梦月这儿打工。这样两人也不会因为疏离而导致感情不和了。等两人赚足了钱就回家结婚生子。梦月犹豫了片刻也就答应了。
梦月想现在金融危机这样严重,高筱来怎么找工作啊。可是她并没有把这边的情况告诉高筱,她想走一步算一步吧。
梦月是在高中认识高筱的,那时候他在读职高,学的什么电力方面的。高筱高大帅气,笑起来黝黑的脸上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梦月迷上了他的笑容,这笑容足让世界都灿烂,也灿烂了梦月懵懂的少女情怀。高筱本来准备接他老爸的班。他老爸在电厂工作。可是政策突然改变。国企转化为私有企业。高筱接老爸的班进电厂的梦想也就落空了。他开始跑货车给别人拉货。
果然不出梦月所料,高筱来了一个月还没有找到工作,想让他进她们厂做首饰吧高筱又忍受不了那些繁琐的工作。高筱是一个大粗人,不比刘清,对自己的工作带着艺术般的热爱。刘清现在已经调往品质部做设计了。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梦月知道这是他自己的能力而得到品质部经理赏识而不是莉莉的功劳。梦月对刘清的态度得到了很大的改观。她知道他不是一个会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人。相反,和很多所谓的文人艺术家一样,他性格有几分清高,对所谓的人际关系一点不在行。
梦月突然想起几个月没有联系的王总。她想也许可以在他那里为高筱谋得一份工作。
当见到梦月时王总的欢欣溢于言表。王总用车带梦月去了一家很特别的西餐厅。像船一样摇摆的藤椅和头顶上摇曳的烛光让人产生世界其实很温馨很美的感觉。旁边的小提琴手奏着不知名的外国轻音乐。那种虚幻的美妙让梦月觉得自己活得不真实。要不是王总问她到底有什么为她效劳的,她才回到现实,想起自己这次找王总的目的。
她略微描述了一下自己男友的情况。王总一脸深不可测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是沉默不语。梦月觉得惶恐不安,她不知道王总在想什么。
王总终于长叹一口气说:“梦月,其实我很喜欢你你知道吗?这段时间我一直想跟你表白,可是你那么年轻那么美好。而我,只是一个离过婚的男人。”王总倒了一杯酒又一饮而尽。
梦月突然想起前段时间总会受到一些不知名的人送来的鲜花。有玫瑰也有百合。她看了看眼前这个快四十岁的男人,有些感动。
“王总,我想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的。”那时的梦月也不过20岁。现在想起自己那时的幼稚觉得很可笑。男人如果不对你有所图又凭什么千方百计接近你讨好你,难道就是为了和你做朋友?
王总叹了口气说:“梦月,我是真的喜欢你,但是我也希望你幸福。我不配和你男友抢什么的。我可以把你当妹妹吗?说实话我被打动的是你的单纯和善良,而不是你的美貌。美女我见得多了,像你这种女孩真的很难得。放心吧,就让你男友在我手下做吧,我会提拔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