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成武回忆说:“10月17日,吃过晚饭,我们离开了野司驻地容城东马村,指向平汉路,照直向西。河北大平原的晚秋黄昏,阵雨初霁,清风送爽。刚刚收起青纱帐的庄稼地里,洒满了金色的余晖。空气里含着浓重的秋露,湿润着战士们的征衣。战士们一队队、一行行,迈着齐刷刷的步伐,向西向西。路面软软的,走起来似有弹性。再没有比这个时候行军更使人感到舒适的了。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走出十几里。忽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转眼之间一匹快马跑到我们跟前,原来是骑兵通信员。他递给我们一份电报,聂荣臻司令员刚刚拍来的敌情通报。电报说,石家庄的敌第3军军长罗历戎率领第3军军部、第7师和第16军66团在16日已经渡过滹沱河北犯,17日可进到新乐地区,估计18日可抵定县,19日可达方顺桥。保定之敌刘化南部准备向南接应罗历戎。”(杨成武:《战华北》,人民出版社1986年10月第1版,第71、第72页)
接到电报,杨得志、杨成武、耿飚立即下马,在路边摊开作战地图,用石头压住四角,仔细研究情况。他们当机立断:以野战军主力南下歼灭罗历戎。主力不再向西,而是向南,用遭遇战的形式把敌人歼灭。以一部分部队在徐水以北阻敌南下,配合主力在保南的行动。
聂荣臻收到了野战军司令部发来南下歼敌的电报,立即回电:“南下打敌如时间仓促,可先派一个团急进至望都以南阻击,主力亦须急进,勿失良机。已令冀晋、冀中用一切努力滞阻该敌。”
6、 耿飚说:“我看就在这里打!”
罗历戎率第3军送上门来,晋察冀野战军决定抓住这一难得的战机,歼灭第3军。
那么在哪里歼灭罗历戎的第3军为好呢?杨得志、杨成武、耿飚感到,在保定以北地区打,是敌人所求,绝对不行。这一仗必须放在保定以南地区打,但又不能离保定太近。因为敌人不仅在保定有一个军,保定以北还有更多的部队。
耿飚伏在地图上,围着清风店地区画了一个大大的圈,说:“我看就在这里打!”
这位从红军时期成长起来的解放军高级将领,一贯以多谋善断、敢打险仗恶仗而著称,他那过人的记忆力和大战中清醒的头脑,同他的英勇一样,为世人称道。
耿飚,1909年出生于湖南省醴陵县严家冲,早年在长宁县水口山当矿工。曾任浏(阳)醴(陵)游击支队小队长,后任中国工农红军第3军第9师参谋、干部教导队队长、师参谋长,参加中央苏区历次反“围剿”及攻克漳州之役。1933年3月任第1军团第2师第4团团长。长征途中,率部作为该师前卫,在江界渡口突破乌江,开辟前进道路;继又指挥该团参加攻占娄山关和桐梓城,巩固遵义北翼。1936年11月调任第四方面军第4军参谋长。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第385旅副旅长兼副政治委员和参谋长,与王维舟率部驻守陇东地区,保卫陕甘宁边区。1944年10月,调任晋察冀军区副参谋长。1946年1月至8月,兼任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中共代表团副参谋长。1947年6月兼任晋察冀野战军参谋长。在参与指挥这场战役之后,又参与指挥了石家庄战役。1948年5月,任华北军区第2兵团副司令员兼参谋长,率部参加太原、平津、兰州和宁夏等战役。
在这场清风店战役中,他为罗历戎的第3军选择了一个理想的坟场。
清风店以北是望都、保定,以南是定县、新乐(罗历戎当时的驻地),其中方顺桥以南地区对我军来说是个比较理想的战场。这是因为,方顺桥以北是敌占区,方顺桥离保定仅20多公里,敌容易与保定敌和保定以北的敌人取得战役上的配合,不利我军迅速歼灭该敌;方顺桥以南清风店地区是解放区,群众条件好,利于封锁消息,便于取得人民的大力支援。
同时,该地区的地形适合我军打运动战,无坚固的城镇可供敌利用坚守。如果战场再往南移,这不仅给我军迅速机动抓住敌人造成困难,而且更主要的是敌人可依托定县城顽抗坚守,增加我军歼敌困难。
要在清风店地区歼灭罗历戎部,关键在于争取时间。这时,罗历戎部距清风店地区只有45公里,而晋察冀野战军主力要从徐水以北,绕过敌人固守的保定,赶到方顺桥以南地区,其路程距离清风店最近者约75公里,最远者约125公里,而且正在继续西进。如果战场北移,我军的行程可以缩短,罗历戎的行程会加大,但那样就离保定太近,不行;南移,我军的行程将更远,也不行。所以,能不能打上和打好这一仗,关键是我军能不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在罗历戎的前边,到达清风店。
“兵贵神速”,时间就是胜利!我军必须在10月19日以前,至少把敌人阻击在方顺桥以南。这就是说,我军必须在一昼夜多点的时间里,用双脚走完100公里以上的路程。如果让这股敌人赶在前头,就会越过方顺桥钻进保定,使我军歼敌计划完全落空。
耿飚忙着与各部队打电话,设置指挥所。当晚,耿飚将动员令下达到了各部队:
“为了打大胜仗,必须集中一切兵力、火力,猛打、猛冲、猛进,发扬我军的传统作风,狠打、硬打、拼命打,丝毫不顾虑,冲垮敌人,包围敌人,歼灭敌人!必须不顾任何疲劳,坚决执行命令,不怕夜行军、急行军,不管吃不上饭,没水喝,不顾连天连夜的战斗,不怕困难,不叫苦,不许怠慢,走不动也要走,爬着、滚着也要追,坚决不放跑敌人,全体干部以身作则,共产党员起特殊作用。敌人顽抗必须坚决摧毁,敌人溃逃必须追上歼灭。号召打大胜仗,比赛为人民立功!……”
动员令像吹响了号角,激动着每个人的心,长长的行军队列在无边无际的原野上疾进、飞跑。每个人都懂得现在进行着双重竞赛,同敌人赛,看谁得先机之利;同兄弟部队赛,看谁先抓住敌人。
广阔的冀中平原,秋雨初霁,空气潮湿清新。放眼望去,一条纵贯南北的大动脉——平汉铁路穿过原野伸向远方。就在这条铁路北段的两侧,在同一时间里,晋察冀野战军展开了六个旅的兵力向南疾进。路东四个旅,其中有第4纵队的第10、第11、第12旅和第2纵队的第4旅;路西两个旅,第3纵队的第9旅和第2纵队的第6旅,六路大军如同六支离弦的箭,沿着晋察冀野战军司令部规定的不同的路线,向着同一目标——清风店地区疾进。
这是在和敌人争时间,也是在同敌进行一场意志和战斗力的较量。全体指战员不顾一切伤亡、消耗、疲劳,在“提前赶到清风店,坚决活捉罗历戎”等口号的鼓动下,向南疾进。李志、朱成两个战士,都是十八九岁的小青年,两脚都打了泡,着地就疼,但他们仍然坚持着走。
正在参加土改会议的冀晋军区政治委员王平,为立即赶赴前线,全力组织地主部队迟滞第3军北上行动,飞马奔往前线,第一匹马跑了50多公里累死了,又换了一匹马才赶到野战军司令部。
经过连续十几个小时的强行军,各部队终于提前到达了目的地,19日中午在清风店地区把第3军挡住了。首先接敌的2纵队4旅等部队立即向敌人开火,把敌人抓住了,后续部队源源而至。罗历戎仓促令中队转入防御。19日晚上,晋察冀野战军已经把敌人包围在清风店一带20多个村子里。
7、 罗历戎等被俘
罗历戎在孙连仲的催促下兼程北进,18日晨由定县出发途中,两次接到国民党空军投下的“我们发现共军大批密集部队南来,距你们很近,请第3军紧急做战斗准备”(《文史资料选集》第20集,文史资料出版社,第157页)的信袋。
罗历戎阅后,放弃到望都宿营的计划,改在清风店附近的东南合及南北合等几个村庄宿营,并令部队加紧构筑工事,准备战斗。同时,请求北平行辕派兵接应。国民党空军为掩护第3军北上和迟滞晋察冀野战军行动,自17日至19日,曾出动各型飞机30架次,轰炸扫射行进中的解放军,但未能帮助第3军摆脱困境。19日晚,第3军即被包围。
20日拂晓,晋察冀野战军发起攻击。杨得志、杨成武、耿飚发布命令:北面阻援兵团应“用一切有效手段,求得在敌前进中歼灭其一部,大量杀伤消耗敌人,坚决阻敌南援”。待我南面将第3军4个团歼灭后,“再放敌南来”;“南面各兵团,坚决歼灭北进之敌,集中兵力、火力,发扬三猛战术。对北面不要顾虑,即使北面之敌进到望都,我仍要继续打下去,一直歼灭这股敌人为止。”
由于敌第3军集中在以西南合村为中心的几个村子里,形成了梅花形的防御体系,兵力、火力均较集中,因此,激战一天战果不大。
20日晚,杨得志等人决心先将守敌分割,予以各个歼灭。以第10旅并指挥第11旅之31团夺取南合营;第11旅主力攻击东西同房;第9旅攻击高家佐;第4、第6旅攻击第3军军部和第7师主力据守的西南合。
经21日一天激战,晋察冀野战军备部队攻占了南合营、高家佐、东西同房,巩固了西南合村东北面和西南面突破口,为最后歼灭第3军创造了极有利的条件。
在21日战斗时,国民党军出动飞机10余架次,在解放军阵地和后方的上空低空盘旋扫射轰炸,被解放军的轻重武器击落、击伤各1架,有6名飞行员被俘。此后,飞机就再也不敢低飞了,所投的粮食和弹药也大部分落在解放军阵地上。
22日3时40分,晋察冀野战军集中5个多旅的兵力,在强大炮火掩护下,向退守西南合的罗历戎部发起总攻。
罗历戎久盼援军未到,见大势已去,令副军长杨光钰和副参谋长吴铁铮在军部指挥,自己跑到第7师指挥所与师长李用章组织部队向北突围。冲击多次,均被击退。8时许,罗历戎、李用章等人被俘,其余各部也先后放下武器。
22日11时30分,战斗结束。
8、 被俘将领争着与聂司令套老乡
清风店的枪声一停,整个战场上的两军似乎都明白了什么。一切已无可挽回,北线的敌人仓皇撤走了。
大量的俘虏,押在几个村庄里,挤满了大大小小的院子,却不见第3军军长罗历戎的踪影。
原来,罗历戎见败局已定,便换上一套士兵的破旧军服,带着残兵300余人,企图向南突围,被我独8旅歼其一部;转而向东北逃窜,又被我第11旅歼其一部,其余被俘。
罗历戎就在这长长的俘虏行列中,只不过他已装扮成一个头缠绷带,满脸血污,头也不抬的火夫模样的人。这时,恰逢独立第8旅旅长徐德操走来。
徐德操在1946年上半年国共停战谈判时,曾任军事调处执行部石家庄执行小组我方代表,同罗历戎打过交道。徐德操一眼认出了这位“火夫”。
“这不是罗军长吗?”
“啊,徐代表!老熟人了。”
罗历戎尴尬地连连点头。
同这位中将军长一起被俘的,还有副军长杨光钰、笫7师师长李用章等人。
硝烟散尽。野战军第一政治委员罗瑞卿和肖克陪同聂荣臻司令员来到北祝村清风店战役前线指挥部。这是晋察冀我军在华北打的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在向野战军将士表示了亲切的慰问后,聂司令员还先后见到了敌第3军军长罗历戎、副军长杨光钰、副参谋长吴铁铮、第7师师长李用章、第19团团长柯民生。十分有意思的是,罗历戎和他的部下都争着与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臻攀师生、套老乡关系。
罗历戎和杨光钰都是黄埔第二期的学生,见到聂荣臻,一口一个“聂老师”。杨光钰更是露骨,开口道:“聂老师,我是四川渠县人,聂老师是江津人吧?!”
吴铁铮是黄埔第三期毕业生,还听过聂荣臻讲的课,他见到聂荣臻时,羞愧万分,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原来,吴铁铮在黄埔时是共产党员,“中山舰事件”以后,他投敌叛变了,现在被解放军俘虏,自知罪责难逃。
柯民生一见聂荣臻,连声说:“聂司令员,我也是江津人,是你真正的老乡呀!聂司令员……”
聂荣臻“嗯”了一声,对他们说:“这场战争是蒋介石逼迫我们打的,你们为蒋介石卖命,这是毫无意义的。清风店这一仗结束了,解放战争还没有结束。你们愿意留下,我们会提供学习的机会;你们想回家,可以放你们回去。但是,无论留下还是回家,都应该认识过去的罪恶,重新做人。”
柯民生一听,赶紧说:“聂司令员,我想回石家庄去,我的家眷还在石家庄呢!”
聂荣臻扫了他一眼,点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柯民生回石家庄以后,做了许多瓦解敌军的工作。罗历戎向聂荣臻和杨成武等人讲了国民党军队在石家庄的部署情况,他提供的情况对我军解放石家庄很有价值。数年后,罗历戎被特赦,担任第六届全国政协委员。杨成武曾经专门去看望过他。
9、 盘点
清风店战役,晋察冀野战军以损失9192人之代价,取得俘虏罗历戎以下11098万人,毙伤6155人,共计17253万人,缴获各种炮72门、轻重机枪489挺、长短枪4512支,及许多弹药物资的胜利。
这次战役,是晋察冀野战军转入战略进攻后取得的第一次大胜利,对扭转华北战局起了关键性作用,并为而后夺取石家庄创造了有利条件。
10月23日,中共中央在嘉奖电中称赞这一胜利。在致杨得志、杨成武、耿飚的电报中指出:“你们领导野战军在保定以南歼灭敌第3军主力,俘虏军长罗历戎,创晋察冀歼灭战新纪录,极为欣慰,特向你们及全军指战员致庆贺之忱。”(《毛泽东年谱》下卷,第247页)
聂荣臻称这一仗,是晋察冀军区军事上的“翻身仗”。
朱德赋诗祝贺:“南合村中晓日斜,频呼救命望京华。为援保定三军灭,错渡滹沱九月槎。卸甲咸云归故里,离营从此不闻笳。请看塞上深秋月,朗照边区胜利花。”(《朱德传》第576~577页)
中共东北局和东北民主联军、中共华东局和华东野战军,以及刘伯承、邓小平等人,亦发电祝贺清风店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