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沿着墙边,一张一张看那些裸体画。有的是写实的,有的则是抽象派,立冬不太懂,但直觉告诉他,这些东西还不错。
瑞秋说:“现在关灯了哦,自然光感觉更好。”话音刚落,全屋灯泡乖乖地瞬间敛光,立冬简直搞不清这个女的用了什么魔法。眼睛需要适应,一时间,立冬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像盲人摸象一样乱抓,磕磕绊绊地往前走。
可是,走着走着,他渐渐觉得头重,像灌了铅。凭直觉,他踉踉跄跄想要扶住侧面的墙,可脚下已然不听使唤。
他摇摇晃晃走了几步,终于不支,重重地倒在地板上。
此时,2047房间,几个人正闹得欢。
绣花嚷:“流氓?什么流氓?老二,你疯了吧。”
千里两口子也一愣,跑到厨房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婵娟站在水池旁,拧巴个脸跑到千里身边,带着哭腔:“孙大哥他,孙大哥他……孙大哥他偷摸我屁股!”
“啊!”千里大惊,志刚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始动手。
大富哭丧个脸,道:“我没有,我没有啊……冤枉……”
“怎么没有?!我在洗碗,一转头的工夫,感觉孙大哥的手放我屁股上了。”
孙大富一个劲儿辩驳,婵娟一个劲儿闹腾,李绣花也被闹昏了头,分不清哪个是孙悟空,哪个是六耳猕猴。志刚急道:“老孙,你到底干没干?你可得说实话啊!”
大富急得一头汗:“我真没有,我干吗呀,我没理由这么做啊,我真的是冤枉,老涂,你相信我,我真没有……”
婵娟一跺脚,一口咬定:“怎么没有!咸猪手!”
千里慌忙把婵娟拉回卧室。绣花想先让大富走。志刚不让,说得把事情弄清楚。大富愁得恨不得去撞墙。
千里问婵娟:“你搞什么东西,事先不是说好托他给你姐夫办点事就完了吗?怎么闹这一出?”
婵娟立刻收了泪,委屈地说:“是他性骚扰呀!”
“性骚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鬼把戏啊。”千里说。
“我没有啊。他就是咸猪手!”
“还装?!他在洗碗,哪有手能伸出来摸?更何况,就算他要摸,他手是不是湿的?既然是湿的,摸在你裤子上怎么没有水印子?”
婵娟不吱声了,又趴到千里身上撒娇:“哎呀,好姐姐,我这么做,不还是想替你和姐夫出出气嘛,真是的,你干吗这个脸,我是站到你这一边的哦。”
“站到我这一边?”千里点了婵娟的脑门一下,“就你鬼点子多,下次不许搞这种突然袭击,要搞也得提前跟我说。”
“嗯。”婵娟服服帖帖的。
千里走出去,朗声道:“好了,大富,今天你先回去,刚刚可能不小心碰到婵娟了,婵娟也是,有点神经过敏,没过门的女孩子,容易这样,大富你也不要记在心上。”
孙大富连忙穿上衣服,道别,走人。
绣花抱怨道:“你说这个老二,是不是跟慌脚鸡似的,洗个碗,还能洗出个流氓来,我不信大富是这样的人。”
志刚也跟着说:“大富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千里打断道:“好了好了,别再说这个事了。”
说完,千里又躲回卧室,姊妹俩偷偷笑起来。
大年初三是个大晴天。
立冬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自家床上。他用手撑住头,感觉头痛得厉害。
千里和志刚端水走到他床前。
千里拖着腔,一副老大姐口气:“喝那么多干吗?嗯?这夏夏一不在,就放风了是吧。”
立冬辩解道:“我没喝酒。”
志刚打断:“行行行,你没喝,都是我喝的。”志刚难得幽默一回。
千里道:“我们今天出门拜年,你好好休息吧,夏夏是不是过两天就要回来了,你注意点哦,万一被发现了有什么情况,我们可不帮你撒谎。”
立冬一个人躺在床上,他掀开被子,衣服穿得好好的,不过,却不是自己的衣服,他极力回想,脑海中的最后一个镜头,好像是在贾瑞秋的那个大房子里,那后来呢?立冬狠劲地敲头,仿佛是想把那点隐形记忆给敲出来。
绣花推门进来:“这孩子,真是胡闹。”
立冬笑着叫道:“阿姨。”
绣花说:“喝到那个时候,又是个烂醉,也亏得那个出租车司机认得门认得路,不然估计你就睡大街上了。”
立冬憨笑,不说话。
“还笑,以后注意点,今儿我去街上赶赶热闹,你在家好好休息啊。”说完便阖门退下。
大家都出门了,房间里静悄悄的,楼下有几个小孩在玩炮,时不时“砰”的一声,像定时炸弹。
立冬四处找手机。还好,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头桌子上。
好奇心像一只小虫,拼命地往他脑子里钻,立冬拿起手机,想给贾瑞秋打个电话,问问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突然失忆,又突然回到自己家?这太离谱了,简直像谍战片。
可刚拿起手机,立冬才想起来,他根本没有贾瑞秋的电话。昨天的经历,俨然梦境。
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夏夏来电话了!立冬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接听了电话。
“昨儿哪疯去了?”
“没疯……”
“没疯?没疯电话怎么一直无法接通。”
“没有啊,一直开机的啊!”
“甭来这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九九呀?坦白,还能从宽,抗拒,立马从严!”
“也没干吗……也就是去朋友那打了几圈麻将喝了点酒……哦,可能他那是地下室,信号不好……”
“对了对了,这么从实招来很好,早这么干也不用我以后严刑拷打不是,还学会打麻将了哈,很好,长本事了……”
“就是陪着玩玩,我说我不玩,他们非让我玩……嗨,这不你不在家吗,我也空虚寂寞不是……”
“行行行,甭肉麻了,又没说你什么,玩了就玩了呗,是输是赢啊?”
“赢了!当然赢了!手气好得很!”立冬一演到底。
“算你有用!行了,今天干吗呀?”
“还能干吗?闭门思过呗。”
“德行!”夏夏挂了电话,立冬周身的神经才哗啦一下全松下来。
他静坐了一会儿,起来换了身衣服,冲了个澡,大约半小时后,他才拿起手机,拨通了雷军的号码。
“喂,你干吗呢?”立冬对着听筒喊。
“玩呗,大过年的,还不放松放松!”听声音,雷军那边一派酒色财气。
“唉,你还有心思玩,我差点都出事了!”
“出事?出什么事?你现在不好好的吗?一切顺利,买卖成功!”
“你不知道,我昨天整个人好像被绑架了?”
“行了兄弟,绑架?还强奸呢!编这些故事给谁听啊,都过去了,一切很好,非常好!拿到钱就行了。别想太多。行吧,我这忙着呢,一年到头就放纵这几天,回头我联系你,行吧,好好好好……”跟着就是忙音。
立冬连忙打立春的电话。立春欢天喜地,说钱昨天就到了,跟着千恩万谢,说以后一定让永通还上这个钱。又说还掉高利贷,还剩五万,回头打给立冬。
立冬跟姐姐也不客气,说赶紧打来,得把夏夏的亏空填上,免得她疑心,知道了又要闹。立春忙说好。
钱拿到了,债还了,一切都结束了吧?立冬一个人坐在床上,忽然觉得心里空空的。但在他的脑海中,那个叫贾瑞秋的女人,却还像鬼魂一样,飘飘荡荡。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卧房里,墙上许多蝴蝶标本的装饰物,瑞秋盘坐在床上,拥着白色丝绒被。
“贾瑞秋!你究竟想干什么?大过年的,夜不归宿,成何体统?说出去人家都要笑话!你看看你这样像大家闺秀吗?披头散发,邋里邋遢。”胡玫瑰怒吼。
“夜不归宿不很正常啊,以前我不也经常这样,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瑞秋一脸随意。
“你昨天晚上跟谁在一起?!”
“没谁,自个儿。”
“自个儿?糊弄谁呢?你当你妈三岁小孩吗?你实话实话,那个男的是谁?”
“哪个男的?”
“还骗,还骗!”玫瑰气得要动手。
瑞秋躲开,嬉笑道:“你说欧阳庆啊?他回新加坡了啊,昨天晚上的飞机。”
“欧阳庆?他要是欧阳庆,我胡玫瑰三个字倒写!随便说个基本情况他就露馅了。”
“妈您真是糊涂了。”
“我糊涂,你也不看看,他从上到下,从外到里,哪点像欧阳庆?秋秋,别胡闹了,你搞个假的来,狸猫换太子,瞒天过海,骗骗那些亲戚朋友也就罢了,你骗妈干吗?妈再不好,还能不心疼自己女儿?妈再狠心,还能不希望自己女儿以后过得好?秋秋,妈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永远都说为我好,以前我要去巴黎,你不让我去,后来我谈了个男朋友,你又嫌弃人家是外国人,你永远都说为我好,但其实都是为了你自己!耗到现在,我也三十多了,我该自己做做主了,我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你管不着!”
玫瑰压低声音说:“我管不着,行,秋秋,你得有点责任感吧,我们集团现在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搞不好,明年都撑不到!秋秋,你跟欧阳集团的接班人结婚,对你的未来好,对我们两个集团也好,秋秋,你不会这点亲情都不讲吧?”
“帮助?怎么帮助?用肉体还是用灵魂?这和长期卖淫有什么分别?你也不看看那个接班人长得什么熊样!你凭什么要求我?你凭什么强迫我?要做你去做,要结你去结,反正我不结!”
“什么熊样?男人要长相有什么用?秋秋,我不允许你那么目光短浅……好好好,我知道,你是被那小白脸迷住了,等着,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哼,随便对付,他也就是我花钱雇来的,跟我没任何关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作死!还学会养男人了!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
“妈妈你甭跟我说这个,咱们老贾家,不要脸的事并不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别逼急了,我抖搂出去,大家一起难堪!”
胡玫瑰心里有鬼,被戳到痛处,火冒三丈,大叫一声:“你敢!”跟着,只听得“啪”的一声,玫瑰右手的五根手指,已经打到瑞秋的左脸颊上去了。可怜瑞秋的小脸登时起了五指山。
“打我?你别做梦!”瑞秋哭喊:“你做梦,你不会如愿的!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跟什么欧阳庆结婚!”
胡玫瑰冷笑道:“秋秋,你别总跟妈妈犟,没用,妈都是为你好,以后你就知道了。”她撂了一下头发,恢复优雅姿态,步态轻盈地朝屋外走,轻轻说一句:“你们给我看住大小姐,不许她迈出这个屋半步,听到没有?”
众仆人唯唯称是。
贾天放从门廊走过,听见屋里有动静,便问:“怎么了,秋秋又闹了?大过年的,成何体统!”
玫瑰忙掩饰道:“没有,她挺好的,年轻人谈恋爱,有点心情波动很正常,秋秋今天有点不舒服,我们不要去打扰她了。”
天放皱眉道:“这两个孩子啊,真是我的心病,瑞强也是,谈了多少个了,始终没有个定性。”
玫瑰道:“男孩子嘛,年轻的时候难免,再大一点就好了。”
天放问:“再大一点,都二十好几了!哦,对了,最近集团运营怎么样,我这身体,也没心情过问。”
玫瑰说:“你啊,就是瞎操心,你就顾好自己的身体,我们全家就阿弥陀佛了,公司有我呢,一切良好,没有问题的,放心吧。”
天放又问:“哦?我听说顺义的那几个公司不行了?”
玫瑰忙敷衍道:“有赚就有亏,正常的,没什么大问题。”
天放嗯了一声,自顾自走过去了。
玫瑰喘了口长气。
有人打电话来了,她按接听:“哎呀,张姐啊,新年好新年好……回头找你打麻将,呵呵……什么?威海那块地皮啊?不错啊,可以做做……什么,不相信?我跟你说,我说能做,就肯定能做,这点主都做不了还成啊?行行行,回头见面聊啊。”
瑞秋呆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家,培养了她,也是她的牢笼。她挣不脱,飞不走,撞不破,她知道,曾经坚强的后盾,已经变成厚厚的围墙,让她无所逃遁。
此刻,夏夏正坐在北京大亨酒店的钻石厅,陪公司的领导和几个海外客户,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为了谈下这单生意,她不能不放手一搏。
立冬打来电话了。
她慌忙去洗手间接听:“喂,在哪呢?那么吵。”
“嗨,今天表姐结婚,哦,对了,我明天回去。”
“那么早,不多待几天了?那行,明天我去接你,南站是吧?”
“不用接我,我坐表姐夫的车过去,你在家做菜哦,我要考验你的手艺。”夏夏心虚,和颜悦色道。
“哦?我好好准备。”立冬暗暗下定决心好好做一餐,他要将功补过。
挂掉电话,立冬一股脑儿地把手机的短信和通话记录删个精光。
酒店大厅闹哄哄的,夏夏从洗手间出来,拿着手机若有所思。她傻站着愣了几秒钟,又匆匆回包房去推杯换盏。她明白,“身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八个字的道理。
她没得选。这就是游戏规则。而在一个游戏规则和另一个游戏规则之间,则充斥着:谎言。
没错,我们的生活中充满了谎言。
可是,令我们无奈且心痛的是,这些谎言不光是出于黑暗的阴谋、肮脏的交易、无耻的背叛……还有很多,是出于在乎,甚至爱。
我们能拿这些美丽的谎言怎么办呢?
如果无法逃避,那么,学会好好享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