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不愿说谢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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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总是爱回忆 (4)

“不能!”两个中年人异口同声地嚷嚷起来,“这是不可磨灭的仇恨!”“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以自私为美的资产阶级身上也有真善美?幼稚!”“这个肮脏的体制身上也有真善美?滑稽!”

年轻人憋红了脸,他说:“我没有经历过你们所说的那些,但我也清楚那些曾经犯下的罪恶,有些罪恶已经过去了,有些罪恶依然存在。经历过这些,并不意味着深刻,没有经历过这些,也不代表无知。现在,我正年轻,我追求健康的人格,快乐的生活。我憎恨某些东西,但我并不想也变成那样。我不想永远活在过去之中,我也不想背负这样的包袱。我从来不曾丢弃自己反对和质疑的精神,但也不愿因此而失去客观理性和自己最淳朴的感情。我喜欢站在不同的角度去看待问题,但永远不会站在某个立场上去看待问题。我认为,前者让我更开阔,后者让我更狭隘。

“我从小疾病缠身,也见到过很多苦难,并为那些苦难的人做过的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我从来不曾忘记自己是个从偏僻小县城走出来的青年,过去、现在、将来的我都不会是一个洋洋得意的精英。我有时候也愤怒,但更多的时候,我乐观而积极。我热爱这个国家,我相信美好的未来——不管这是否幼稚可笑,我愿意为此而奋斗。对于你们,我满怀尊敬,同时我也希望你们能理解我的想法。我希望每天起床的时候,不是满怀着仇恨,而是满怀着希望和爱。

“在《卡拉马佐夫兄弟》的结尾,阿辽沙说:‘最要紧的是,我们首先应该善良,其次要诚实,再其次是以后永远不要互相遗忘。’我喜欢这段话,也想把这段话送给大家。我就说这么多,我希望大家能够携手共进,成为朋友。”

年轻人说完就坐了回去。饭桌上沉默半晌,然后爆发出了各种叫声:“脑残!”“五毛!”“说的真他妈恶心!”“难道你已忘记那些人所流的鲜血了吗?”“日本人是怎么屠杀我们中国人的!”“什么糊涂脑子!”

年轻人吃了一惊,因为这时候他才发现饭桌上有着很多跟他岁数相仿的年轻人,他们的眼神充满狂热,仰慕地看着大汉和学者的同时,厌恶地看着自己。年轻人有些不知所措,而大汉和学者则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快点滚吧!你不配待在这里!”有一个更大的声音响了起来,席间众人纷纷附和。听到这句话,年轻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于是他站起来,匆匆说了一句再见,然后就一溜烟地不见了身影。

蓟德旅馆

在北航的西门外,有一条繁华热闹的街道。在这条街道边,有属于劳动人民的五道口综合市场,里面是喜欢讨价还价的中年妇女和买卖打口的亚文化青年;有破破烂烂的民工小学,衣衫褴褛的花朵就在这里接受爱祖国爱人民的社会主义义务教育;有左派文人聚集的乌有之乡,这里有书有茶有思想有责任,心怀不轨的学者们在里面进行雄辩演说,并且热烈歌颂红太阳;还有兴月吧烤肉店,这里的烤鸡翅膀独一无二,还吸引了国务院的公务员们;还有五道口旧书市场,你可以用草纸的价钱在这里买到卡尔?波普和萨缪尔森;还有大片大片的饭馆,在每个毕业的夏天,上演着惺惺相惜的拥抱和慷慨激昂的誓言。其中,最让我怀念的地方莫过于位于这条街南端的蓟德旅馆了。

对一个北航青年来说,他可以没去过中南海,没去过毛主席纪念堂,没去过北航图书馆,但是他要是连蓟德旅馆都没去过……毫无疑问,这傻逼还是个处男。在北航乃至整个海淀区,蓟德旅馆的名声就和钓鱼岛一样响亮。曾几何时,在水木清华,在北大三角,在未来花园,无数渴望偷情的男女都在纷纷打听蓟德旅馆的位置。男同学们一边紧捂着高耸入云的裤裆,一边焦急地在北京市地图上瞄来瞄去。当他们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性交圣地,就迫不及待地给自己的女朋友打手机,然后怀揣着果味杜蕾丝和饱满的性欲狂奔而去。在那里,他们终于看到了活生生的缪斯,还有深不可测的真理,并且激动得留下了热泪。

蓟德旅馆之所以这么受欢迎,原因之一是便宜。和许多最便宜的标间都要200以上的旅馆相比,蓟德90块钱的价格无疑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而且这里非常干净整洁,完全可以通过ISO14000的环境认证。当然,仅有这两条是无法从众多炮房中脱颖而出的。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这里很安全。如果你是第一次带着女朋友开房,那么你完全不用不好意思,更不必担心会有审视怀疑的眼神或者不怀好意的询问。相信我,就算你牵着一头毛驴进去,那个前台大妈的眼皮也不会因此而多眨一下。

很多人都以为我这样的流氓,应该很早就失身了。但实际上,我的初夜发生在18岁,而且就在蓟德旅馆。我和我高中的初恋女友就在这里度过了我人生的第一堂生理课,事后她躺在我胸前对我说:“我有新男朋友了,我们分手吧。”当时我还在高潮里没缓过神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后来这里就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地方,我对这里每一个房间的熟悉程度,远胜过对学校自习室的熟悉程度。我拉着不同女孩的手,大摇大摆地进去,跟进超市似的,偶尔我还到旁边的饭馆叫几个小菜送进去。每当这时,我总是不无得意地想,就算是陈希同,也不过如此。事实上,我就曾经用校长的名字登记过,这也可以算是一种行为艺术。

我最后一次去蓟德旅馆是在2004年的最后一天。我在房间里等一个女人,结果等了一夜。那一夜我靠在墙上,一边听着隔壁此起彼伏的呻吟,一边听新年倒计时的钟声,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孤独过。我抽着烟,想着那些曾经跟我一起进入这里,最后又跟我说再见的女孩。那些往事像潮水一样涌来,在黑暗中紧紧把我裹挟。我感伤得不能自已,发誓再也不来这个地方。

前些天我跟老吴在旁边的羊肉串馆子外吃饭,看着手挽手的情侣甜蜜地进进出出,十分感慨,就向老吴介绍这个我曾经奋斗过的地方。在一旁洗羊肉的老板听到我们的谈话,也饶有兴趣地加入进来,给我们讲了不少这所炮房的故事,最后他说了一句:“有不少人晚上还出来叫几个菜回去,真是他妈的会享受。”我听到这里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关于蓟德旅馆,想说的就这么多。记得赵咏华有一首歌,歌名记不住了,就记得其中一句“寂寞旅馆的房间,看见了谁的那张脸,已经改变不再像从前”。对于那些曾经在这个旅馆拥有的激情和落寞,就用这句歌词做个结束吧。

王老板论装蛋

作家兼部长王蒙曾经说过:人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吃不饱的问题,也就是什么生活、恋爱、工作等等;还有一个是吃饱了撑出来的问题,也就是什么价值、意义、理想之类的。凡是思考后面这一种问题的行为,就叫装蛋。装蛋是人类发展到了一定阶段以后必然的需求,也就是说当物质文明已经满足了人类生存的基本需求之后,就有一部分人需要通过装蛋来疏通自己精神上的一些堵塞之处。所谓精满自溢,就是这个道理。

某朋克乐队曾经有一首歌,叫《你不让我装蛋》。在这首歌里,主唱咬牙切齿地唱道:“你不让我装蛋,你不让我装蛋,迟早让你知道我的狠!”由此可见,人民是多么迫切地需要装蛋,胜过需要公民权。王老板装蛋多年,对装蛋有一些较为深刻的看法。接下来,王老板就根据装蛋境界和种类的不同,具体探讨一下装蛋的几种表现形式。

从装蛋的境界来说,主要可分为装大蛋和装小蛋。什么叫装大蛋呢?那就是整天琢磨终极命题,逮谁就跟谁谈论哲学人生,一天不思考这个就像被抽过一样。伍迪?艾伦在《门萨的娼妓》一文中就描绘了这样一个人物:因为自己的老婆不能跟自己探讨《荒原》和《激进意志的风格》,就专门花钱找了个有文化的女大学生陪他扯淡,俩人进行了关于梅尔维尔和象征主义的深入交流。不过这个二傻子爽过头了,他们的谈话内容一不留神就被人录了下来,对他进行了敲诈勒索。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装蛋一定要把握分寸,你装装萨特加缪这些大家都知道的蛋还行,你要装什么梅尔维尔之类大家都没听说过的蛋……就容易出事。基本上,装大蛋的人主要是一些伪知识分子和高等学府的文科生,他们学问大,蛋装得也大。他们还掏出家伙互相攀比谁的蛋大,简直是……靠。

我们可以设想一下这种人相遇的情景,比如两个北大哲学系的博士。博士甲说:“最近我觉得克尔凯郭尔对个性体范畴的看法和存在主义无关。”博士乙反唇相讥:“荒谬!舍斯托夫早就说过,一切都是存在,存在就是个性体的全部意义。”博士甲恼羞成怒:“浅薄!你读过维特根斯坦吗?维特根斯坦认为……”博士乙不屑一顾:“现在农民才读维特根斯坦呢,我们这些人都只对阿那克萨哥拉的部分思想感兴趣。”博士甲皮笑肉不笑:“哈哈哈,露怯了吧。真正的哲学应该从米尔斯德利的后后超现实主义学起。”博士乙气急败坏:“我放你妈的P!”博士甲勃然大怒:“我操你妈的B!”

好了,我们让这两个疯子继续吵吧。和这种装大蛋的人相比,装小蛋的就显得更加可怕。这类人呢,没死过爹妈,没挨过驴踢,没缺胳膊少腿,也没有肠道癌子宫瘤,他们有吃的有穿的,衣食无忧,但是他们不知道怎么了,死活就是要痛苦、要忧郁、要伤感、要颓废、要自杀,你拦都拦不住。整天一副便秘的表情,像被人踩了睾丸一样。这些人整个被岩井俊二代表的日本阴郁文化桑拿了一遍,基本已经没什么救了。对付这种人,你还不能像《甲方乙方》里一样把他们扔到农村去,因为多愁善感的他们会在那里发现什么乡村的诗意,变得更加不可救药。治疗他们的最好办法就是饿上他们十天半个月的,或者干脆把他们空降到毛里求斯去。

根据装蛋种类的不同,也有装雅蛋和装俗蛋之分。装雅蛋的一般都是上流人士或者身上抹了润滑油想挤进上流社会的人士,包括一些小资和文青。他们的生活全部由商标组成,而且是法国意大利的商标。他们有教养有品位,他们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姑。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用瑞士产的巧克力酱糊住自己的后庭花,从此再也不用排泄。这样他们从头到脚就没有一丝一毫肮脏和丑陋的标志,就可以去他们所向往的极乐世界了。

至于装俗蛋的,就比较好理解。这些人都是苦出身,或者是个痞子朋克,见不得资产阶级作风,比如王朔石康之流。因此,虽然他们本质上也是个文人,没事也犯酸,平时还读点叔本华、陀叉斯基什么的,但是他们就是非要打掉几颗门牙把自己整成个糙老爷们儿样。他们对毛主席语录心领神会: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因此他们的拿手好戏就是站在茅坑里,手里拿着大便,洋洋得意地向上面的人叫板:小样,你们有老子臭么?上面的人面面相觑,寻思着自己的确没他臭,就谁也不敢吱声。于是他们就掌握了话语权,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理,可以目空一切了。他们跟劳动人民称兄道弟,貌似属于无产阶级的一员,但实际上都是些文革孽种,满脑子红卫兵思想。只要给他们点权力,他们保准就会立刻露出满嘴的獠牙。

关于对装蛋的认识,其实有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所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十年前,中国青年跟着王朔们装俗蛋,都不把自个当人。十年后,他们成了70后,有了房子车子,于是开始跟着西方人装雅蛋,格外把自个当人。其实,装蛋没什么不好。只不过装蛋的风气盛行了,就没多少干实事的,这对国家的繁荣昌盛没有什么帮助。所以,装蛋还是要适可而止,您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