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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当载有曾正浩的那辆出租车消失在艾薇感激不尽的视线中时,艾薇顿时怅然若失。

艾薇怅然若失的,除了被曾正浩带走的那份温暖之外,还有果果缺失的父爱被曾正浩短暂代替后的得而复失,就是这种失落感让她的手臂如雕像般长久地停留在了空中。

但是,当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在艾薇心里潮起潮落般连绵起伏后,她的怅然若失又变成了若有所思。她发现,许恒去了重庆后一个月也没有回来一次,不光果果缺失了一份父爱,自己也没有了爱人的关爱。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

于是,她收起那只停滞在空中的右手,掏出了手机。

这是她第六十三次拨打许恒的电话。

这一次,电话通了。

艾薇听到了熟悉的彩铃。可是,直到汪峰在许恒的彩铃中高唱了六遍“怒放的生命”后电话还是没有人接,哪怕是女人的一句骂声也没有听到。

这时候,艾薇开始对许恒有意见了。

她对许恒的态度从最初的担忧变成了现在的抱怨。她觉得电话一次关机可以理解,电话一整夜关机也可以理解,但是,第二天早上电话开机而不接电话却不可理解。她抱怨的情绪已经把她对许恒的担忧淹没了。她很想马上就见到许恒,哪怕他已经在某一张病床上卧床不起,她也要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艾薇一边抱怨一边快步回到果果的病房。她所有的抱怨都和手机有关,这个小小的通讯工具令她苦不堪言,她差一点就把手机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艾薇的抱怨逐渐变成了气愤,而这种气愤情绪渐渐蔓延到了她的脚上。她的尖尖头高跟鞋“哐啷”一声把医院过道里一只半满的痰盂盒碰倒了,她有点不好意思,连忙道歉。保洁工原谅了她,保洁工认为她一定是被家里的病人急成了这样,他没有在意,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病人家属。艾薇想,大医院的人员素质就是高,连保洁工都这样将心比心。

艾薇刚一走到病房门口,艾雄山就让她去药房拿药。她看了一眼已经入睡的果果,才放心地转身走出病房。

取药的路上,艾薇开始琢磨如何才能打通许恒的电话。这个困扰了她一整夜的问题像困扰了整个数学界若干年的哥德巴赫猜想一样令她愁眉不展。

忽然,艾薇想到了一个主意——她要去许恒的公司找许恒。

是的,她不光要到许恒的公司找到许恒,她还要看看那个极不耐烦挂断电话的女人到底长得怎样的刁蛮无理,她要当面见识一下那个女人是怎样的义正言辞。

艾薇对自己的主意十分满意,她认为这个主意简直就是无与伦比。

要是许恒还在身边,遇上了任何事她都懒得去管,许恒自然会拿主意。可是许恒没在身边,遇上了任何事她都亲力亲为自己拿主意。正是许恒离开的这些日子才让她养成了独立思考的良好习惯。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为了破解一道难题而在教室里百思不得其解的小女生。她笑了笑。她感谢许恒让她重新拾起这个好习惯。

正好父母也来了,他们可以无微不至地照顾恢复中的果果。这样一想,艾薇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定。她决定拿了药后就直接去许恒的公司。

她打算先去许恒的公司找,要是找不到的话她就去找公司经理,要是还找不到的话她就去找公司总经理……她琢磨着各种方案。

此时的艾薇已经不再一筹莫展。想到病床上恢复中的果果,想到马上就要去许恒的公司,踌躇满志的她不由得加快了迈向药房的步伐。

药房挨着电梯。药房门和电梯门遥相呼应,在电梯门口可以看到药房,在药房门口也可以看到电梯。除了取药的病人和病人家属,还有上下电梯的病人和病人家属。药房的每一个取药窗口都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人们为了身体健康在这里川流不息。

艾薇目测了一下排队的人群后,兴高采烈地找了一个人数最少的窗口排队。一想到马上就要去许恒的公司,她心里泛起了阵阵波浪。只要见到许恒,所有的担忧和抱怨就可以迎刃而解。

排队取药的人很多,队伍排成了“长龙”,一条条“长龙”此起彼伏,就像春运时的售票厅,站在队伍中间往后看,艾薇这时候感到自己才是真正的“龙的传人”。

从医院药房取药的人数应该可以看出这个医院的医疗水平。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像艾薇这样的病人家属会“不远千里”来到这个医院的重要原因。不知道这个指标是不是医院分级的一个标准。

排在艾薇前面的人一个一个取药离开了,她所在的“长龙”开始变成“短龙”。昨晚和曾正浩在医院过道的椅子上靠肩睡了一晚,现在她开始无精打采。排队这种事无趣也无奈,她不想一直看着前面的后脑勺,只好无聊地东张西望。

艾薇东张西望的时候,电梯门刚好打开。

就在一刹那,她看到电梯里有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想念得不能再想念的面孔。这个面孔的出现在那一瞬间如电流穿过她的全身,强大的电流在击退了她身上所有无精打采的同时,也让她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受到了强烈刺激。所有的细胞都给予了她强大力量,这种力量聚合到她的喉咙里时就变成了两个字——许恒。

“许恒!”

艾薇的声音高亢而热烈,她几乎是尖叫着。她的声音从喧哗的人群里脱颖而出,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人们齐刷刷地看着艾薇。那一刻,艾薇就像动物园里的一只稀有动物被人们兴致勃勃地观赏着。

她的声音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高亢了,只有在她对歌唱事业最热爱的时候,在那一次全市青年歌手大奖赛上才有过这样的音调。那一次的高音让她拿到了冠军,而那也只是她最擅长的抒情女高音。今天,她却越过花腔女高音的阶段,直接到达戏剧女高音阶段。戏剧女高音阶段的声音坚强有力,合乎时宜的表现了她此时强烈、激动、复杂的情绪。艾薇一定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一刻重新认识了女高音的三个阶段,而且还挖掘了她的音乐潜力。只是潜力来得太迟,让人不无遗憾。

当艾薇激情澎湃地喊出“许恒”这两个字后,几乎在一秒钟的时间里,电梯门就被迅速关上了。许恒没有听到艾薇高亢的叫喊,她的尖叫也没能把电梯门吼开……

艾薇已经顾不上排队拿药了。许恒的出现对她和果果就是最有效的一剂药方。这是一剂灵丹妙药,保证药到病除,超过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任何药方。

尖叫过后,她从等候取药的队伍里迅速抽身出来,从几条“长龙”中扒开一条路冲了出去。

她没有想到许恒会出现在这个医院。她没有过多的思考许恒为什么会在这个医院,她沿着楼道疯狂地往下跑,她要追上许恒坐的电梯。

她跑的时候速度很快,快得仿佛已经不是艾薇而是牙买加的短跑冠军博尔特,快得让所有人都在猜测。有人以为这个女人在追赶小偷,有人以为这个女人在躲避追查,有人以为这个女人家里一定发生了急得不能再急的急事……

艾薇沿着楼梯快速奔跑,她就像一阵旋风从四楼刮到了一楼。

当、当、当……她的高跟鞋鞋底在楼道里敲击出了一首铿锵有力的进行曲。为了这首铿锵有力的进行曲,她的鞋底也跑松了。

当艾薇气喘吁吁地从四楼跑到医院一楼大厅时,正好赶上许恒乘坐的电梯到达一楼。她为自己短跑冠军般的神速而自豪。她没有沾沾自喜,她满怀希望地看着对面的电梯开了门。

许恒从拥挤的电梯中潇洒地走出来,尽管头仍有一点昏沉沉的感觉,但他身后跟着一位穿红裙的靓丽女人让他神清气爽、容光焕发。

许恒后面的人接二连三从电梯中走出,他们抱怨电梯每一层楼都要停靠。若不是每一层楼都要停靠,艾薇也没有机会赶上许恒的这一趟电梯。

如果说电梯在四楼开门的那一刻许恒出现时还让艾薇有所疑惑的话,这时候她就已经深信不疑了。

这个人确实是许恒。

当果果在医护人员的紧急抢救下苏醒时,许恒也苏醒了。许恒半夜苏醒的时候美女上司秦小贞陪在身边,在酒精的麻醉和温柔的蜜罐双重作用下,他忘记了自己的电话已经关机,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他都忘记了。

许恒被送进医院后,在“盐酸纳洛酮”的浸注下,在秦小贞“上司加护士加同事”的精心呵护下,只用了四个小时他就从一位“醉人”变成了正常人。

当许恒早上醒来后看着秦小贞趴在自己床沿甜蜜地睡着时,当秦小贞挽着许恒结实的臂膀幸福地走出医院时,酒精的麻醉和温柔的蜜罐双重作用仍在继续。许恒的电话虽然开了机,但医院的嘈杂却将艾薇打来的六个电话淹没了,而这六个未接电话也成了艾薇情绪陡变的催化剂。

当许恒潇洒地走出电梯时,正好被喘着粗气的艾薇看到了,不仅如此,艾薇还看到了许恒身边的红裙女人。

尽管艾薇正朝许恒迎面而去,但许恒和秦小贞的谈笑风生却令他无暇顾及迎面而来的艾薇。

从电梯出来后,秦小贞就把许恒挽得更紧、贴得更近,“紧”得让人一眼就看出他们是多么的幸福,“近”得要让人一眼就看出他们是怎样的“一家人”,也只有不在公司的时候她才敢这样大张旗鼓地挽着许恒。他们俨然一对情侣,她很享受这种幸福。

自己的老公被别的女人紧紧地挽着胳膊,相信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无动于衷。

看到红裙女人挽着许恒昂首阔步走在人群之中,艾薇就像斗牛场上的公牛看到斗牛士不停晃动红布被激怒了一样。此时的她异常气愤,怒火中烧。同时,她敏感地意识到许恒身边的红裙女人很可能就是莫名其妙挂断自己电话的那个“刁蛮女人”。

“许恒!”

艾薇又一次高亢地尖叫出来。

但是,大厅里的人实在太多,她的声音没能从喧哗的人群中脱颖而出。她的声音被人山人海淹没了。

许恒没有听到艾薇的喊叫,继续和秦小贞谈笑风生。

艾薇有些沮丧。

“许恒!”

艾薇终于忍不住了,她连喊带叫地冲向许恒。她像一名女相扑运动员,那阵势分明是要冲散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一样,无情而莽撞。

许恒被艾薇迎面而来的突然冲撞惊呆了。他还没有缓过神就被艾薇伸过来的双手撞到了胸部,他的肺被顶疼了,他差点没回过气来。许恒刚想抬头骂人,发现冲撞自己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妻子时,他惊呆了。

那一刻,许恒恍如隔世;那一刻,许恒面如死灰。

许恒不是一个慎独的人。离家去重庆的这段漫长的独居的日子里,他没有能够抵挡住秦小贞潮水般的温柔诱惑,他觉得他在外面劳苦奔波虽然是自找的麻烦,但他在这个家庭里的功劳盖过了艾雄山,盖过了刘玲玉,也盖过了艾薇。于是他肆无忌惮地接受了秦小贞给予的甜蜜,这种甜蜜是艾薇已经无法给予的。他没有告诉秦小贞自己已经身为人夫和人父,秦小贞心甘情愿地给予了他温柔。他和秦小贞重温了16年前初中时那一段青春萌动的纯情岁月。张爱玲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许恒总是对秦小贞说:“我们再也不想走出来了。”

许恒来重庆半年,艾薇却从来没有来过重庆看他,哪怕放假她也没有来,她不是不担心许恒,而是实在抽不开身。可是今天艾薇却意外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许恒感到异常惊讶。他认为艾薇此时应该在上班或者在家陪着果果或者在大街上……总之不是来到“千里之外”的重庆,况且自己住院的事只有公司的人知道。为什么艾薇却到了重庆?难道同事们通知了她?

恍惚中,许恒觉得自己像进入了时下流行的穿越小说的故事情节,其经历十分神奇;又像是看了一部没有前因后果的电视剧,因为找不出故事线索而极其苦恼。艾薇怎么就到了重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