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不要指望一只狗能同时捕到两只兔子 (1)
任何巨大的所得,往往也需要付出较大的代价,对美国来说,它所付出的,却不仅仅是现实的代价,更有擦肩而过的历史性的良机。
话说,在拿下喀布尔和巴格达之后,美国也就如愿以偿地打通了从西亚到中东的几乎所有主要的能源管线,而通过对中亚和外高加索地区的渗透,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能源积聚地带,也部分地纳入了美国的“势力范围”。
在一些政客及其背后的利益集团看来,为了摆脱能源依赖,为了控制世界能源动脉,在伊拉克损失一些生命和金钱,也还是值得的。这也是包括布什在内的许多人执著地为伊战辩护的关键所在。
但问题是,有时“错在不够勇敢到尽头”,有时则是“错过本可以达到的站”。
在“9.11”事件发生后不久,基辛格曾经写过一篇《建立新秩序的好时机》的文章。在他看来,为实行坚定的政策而获得国际支持的条件已经齐备。这是因为对美国的反恐军事行动,主要国家的利害关系惊人一致。谁都不愿意遭受从东南亚到欧洲边界出现的几个黑影似的组织的威胁。但是,几乎没有哪一个国家能单独对抗恐怖组织。
因此,这是一个强化国际合作、彻底告别冷战的良机。
基辛格甚至认为,连伊朗和叙利亚,都是美国应该积极争取的对象,这也是从地缘政治角度彻底孤立恐怖主义的良策。但遗憾的是,基辛格话音才落,伊朗等国就上了布什政府的黑名单,成了邪恶轴心国,而伊拉克更是很快成了直接打击的对象。有不少人还相信,如果伊拉克战争进展非常顺利的话,叙利亚可能也在劫难逃了。
也许就是从那时起,反恐战争走入了另外一条“水道”,一条连强大得美国也不甚熟悉的水道,一条有太多让人们各奔东西的岔路的水道。
让基辛格和很多人都感到遗憾的是,这条“水道”不但没有彻底消除冷战的后遗症,还引发了诸多并发症,比如单边主义、反美主义、恐怖主义大扩散,而反恐联盟也不似阿富汗战争时那样坚定与和谐。
错过的并不一定是最好的,但最好的却常常被错过。
对反恐事业而言,“9.11”后,人们错过的也许是最好的时机。那是一个美国有着空前号召力,国际社会在反恐问题上有着空前共识的时机,如果美国不是发动一场针对主权国家的战争,而是汇聚国际社会的力量对“基地”等恐怖组织乘胜追击的话,基辛格所期望的国际新秩序也就会有更大的机会建立了。
相反,国际恐怖主义却充分利用了原本对它们并不十分有利的机会。
在美军磨刀霍霍向伊拉克之际,以“基地”组织为代表的国际恐怖主义进行了休养生息,并在伊拉克战争之后,大力煽动和利用反西方情绪。而在国家和地区间不平等状况不断加剧且愈演愈烈的情况下,一些国家本土的恐怖主义浪潮也随之高涨,并且有着国际化的趋势。
不仅如此,恐怖组织还非常善于利用现代化的通信工具,利用传媒大造声势,加剧大众的心理恐慌。事实上,正如西方学者所意识到的那样,在当代社会信息开放的条件下,恐怖行动的效果要大得多,对潜在的恐怖分子也更有吸引力。
就像媒体暴力一样,恐怖行动也有极强的示范性,一个爆炸往往会引发更多的爆炸,“传染性“和“繁殖力”极强。
在这种背景下,看美国发动的伊拉克战争,就会有新的感受。如果说,伊战前后只是有一小部分人在警告政府不要因为伊战而削弱了国际反恐联盟,分散了打击恐怖主义的注意力的话,没过多久,就已有很多人开始承认,发动伊拉克战争并不是打击国际恐怖主义最好的选择。
正如美国前国家安全委员会主任莱弗里特所言,“现在看来,正因为政府转移了对‘基地’组织的注意力,使得他们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边境以及东伊朗地区完成了重组,重新建立了领导层”。
《纽约时报》更是直截了当地批评说,“由于布什在伊拉克发动了一场错误战争,我们失去了摧毁‘基地’组织和本?拉登的机会”。
姜还是老的辣。还是在2002年“9.11”一周年时,前国务卿奥尔布赖特在《纽约时报》发表了一篇呼吁布什总统《先彻底摧毁“基地”组织,然后再解决伊拉克问题》的评论文章。
奥尔布赖特在这篇令布什很不舒服的文章中说,“现在将世界的注意力以及我们本国的军事、情报、外交和财政资源集中到一个攻打伊拉克的计划,而不是用来制止‘基地’组织正在进行中的谋杀无辜平民的计划,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她还暗示,美国不可能两条线同时作战,对伊攻击必然会影响到对“基地”组织的继续清剿。
奥尔布赖特忧心忡忡地指出,有迹象表明,“基地”成员正在返回阿富汗,那里有大批塔利班的支持者,而美国给予卡尔扎伊政权的帮助显然还不够。应该说,奥尔布赖特是美国政治家中比较早地将阿富汗战争、围剿“基地”置于伊拉克战争之前的一位,但遗憾的是,她在当时是不折不扣的少数派。
攻打伊拉克的“机会成本”实在太高了。
《基地内幕》一书作者罗汉?古纳拉特纳曾在数年前感慨道:“我觉得,要是他们没有打伊拉克,现在他们应该抓到本?拉登了。当时的情况是,最优秀的人被调离这一行动。最有头脑的人被调到了伊拉克。这是迄今为止反恐战争中的最大军事失误。”
参议院情报委员会主席杰伊?洛克菲勒也批评说,美国早该在2002年至2003年就把在巴、阿边界的恐怖分子一网打尽,消除“基地”组织对美国的安全威胁,而不是侵略伊拉克,进而分散了美国反恐的军事和情报资源。
正如克林顿政府任下的高级反恐官员丹尼尔?本杰明2003年9月11日在《洛杉矶时报》上所言,布什的战果是“战术成功和战略失败的混合物”。
许多有独立见解的专家也认为,伊拉克战争(布什所谓的“反恐战争”的一部分)已经成为“基地”在整个穆斯林世界招收圣战新成员的重要手段。
最终,一种共识不情愿地达成了:伊拉克战争非但不是一条“反恐”捷径,反而是一条损失惨重、代价高昂的弯路。美国将大量原本应该用于对付“基地”及其同盟的情报和军事资源投入到伊拉克战争,使苟延残喘的恐怖组织得以重生。
两点之间最短的距离并不一定是直线,而直线性思维在复杂的国际社会中往往要碰壁。
如同投资一样,天上掉下馅饼之后,往往会让人误以为所谓的“投资有风险”也不过如此,结果对接下来掉的石头瓦块就缺乏思想准备了。流血不止,也就成了大概率事件。
阿富汗战争初期的顺利,也给了美国人以假象,以为一切都可以轻松搞定。
当时,在白宫和五角大楼,弥漫着过度乐观的情绪,很多人都拿美军在阿富汗与当年前苏联相比,认为比苏联人强多了。
这些话真的说早了。随着阿富汗战争陷入僵局,美国人才开始意识到,自己面临的情况并不比当年苏联人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美国人在阿富汗卷入的没有前苏联深,而且还有北约在帮忙维系着。
但自以为是的情绪却压抑不住了。在那段最该用心琢磨如何乘胜追击、剿灭“基地”的关键日子里,布什政府却在对萨达姆方面不依不饶,不仅客观上造成了养虎为患的局面,也离散了好不容易形成的反恐战线。
2002年1月29日布什发布的《国情咨文》是一个转折点。
在这份著名的国情咨文中,布什点名指责伊朗、伊拉克和朝鲜为“威胁世界和平的邪恶轴心”,称这些国家“通过寻求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构成日益严重的危险”,“他们可能会向恐怖分子提供武器,使恐怖分子能够发泄仇恨”。
布什讲话的一个着眼点是加强美国领导下的反恐联盟,但事与愿违,“邪恶轴心论”一出,国际舆论一片哗然,不仅多边关系受到影响,反恐联盟也出现分裂的迹象。
布什的“邪恶轴心论”首先把两伊和朝鲜逼成了自己的敌人。
在阿富汗战争中给予美国以支持的伊朗,竟然被布什称作是在“咄咄逼人地寻求这些武器并输出恐怖主义”,这引起了伊朗人的极大愤怒。伊朗总统哈塔米随即指出,“布什不知廉耻、狂妄自大,讲话中满是肆意攻击和污蔑之词,这比任何事情都糟糕,这是对伊朗的侮辱。我们是和平的支持者,和平要建立在公正的基础上”。有可能出现缓和的美伊关系迅速降至冰点。
一直被美国视为眼中钉的伊拉克则更加坚定了反美的决心,伊拉克官方称,美国和以色列实际上是在利用打击恐怖主义的借口,来对付那些不愿意屈从于美国的霸权主义的国家。他还说,布什的讲话是为美国再次攻击伊拉克作舆论准备。事实证明,伊拉克的担忧没错。
朝鲜的反应也十分强烈。在一项声明中,朝鲜政府指出,美国总统布什在国情咨文中,硬将一些美国不喜欢的国家与恐怖主义挂钩,暴露出以实力扼杀这些国家的危险企图,布什的讲话等于是对朝鲜的宣战。这份声明还指出,在最近的朝美关系史上,美国总统直接通过政策演说对朝鲜进行这样露骨的侵略威胁是没有先例的。
不得不承认的是,布什确实有树敌的天赋。一个“邪恶轴心论”很快便带出了美国用十年也无法解决的三个问题:伊拉克战争、伊朗核问题、朝鲜核问题。
布什的讲话也使相关国家十分难做。此前坚定支持美国反恐行动的韩国用加强与邻国的和平关系来回应布什的讲话,总统金大中对内阁成员指出:“我们经济的未来取决于韩朝关系。”很明显,韩国绝不希望美国打击自己的朝鲜同胞,更担心美国的做法会加剧朝鲜半岛的紧张局势,影响到南北对话和韩国经济的恢复。
阿拉伯国家则站在了两伊一边。沙特媒体指出,美国一方面纵容以色列搞国家恐怖主义,血腥镇压巴勒斯坦人,另一方面却把三个不相干的国家定性为“邪恶轴心国”,真是荒唐之至。贝鲁特的《每日星报》则称布什的讲话无异于给了整个阿拉伯世界一记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