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唯有周镇长的骨血可用。”阎七娘态度坚定地摇了摇头。
周镇长摆了摆手,说道:“此事就这么定了,老齐无须替老朽担忧。一根断骨便可换来一镇安宁,老朽已是心满意足了。”
阎七娘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敛骨人一生敬骨,此番水葬也是无奈之举。其实这尸骨下葬图的便是一个存续,如此销骨毁骨之法,当真让我有些汗颜。只是苦了这堆尸骨的正主儿,生前临遭惨死,死后又被碎葬,非但无坟冢无棺木,反要坠入河底喂鱼虾。唉,倘若日后有人想去悼念,也是拜祭无门呀!”
待阎七娘话音刚落,院中的角落处就传来扑通一声响。我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瞧,原来是顺全大叔突然瘫倒在地上。也不知是何缘故,他竟然面无血色,满头大汗,整个人如同昏厥了一般,完全没有半点儿知觉。
“莫不是得什么病了吧?”周镇长急得跺了跺脚。
我顾不得眉骨上的伤痛,连忙朝顺全大叔跑了过去。胖墩也是个急脾气,比我跑得还快,还没等我到地方,他就已经蹲下身扶起了顺全大叔的脑袋,一边摇晃一边喊:“顺全大叔,你这是咋了?你醒醒,我是胖墩,你还认得我吗?”
瞧着毛手毛脚的胖墩,我不禁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小胖子倒是热心肠,可就是太毛躁,不管不顾地就扑了上去。倘若这顺全大叔真是得了病,哪里还能有他的好。就算是顺全大叔没有得病,这血肉之躯的脑袋也禁不住他这般摇晃。就他这手劲儿,还没等把人给摇醒,就已经晃断人家的脖子了。
阎七娘走过来瞧了瞧顺全大叔,又翻开顺全大叔的眼皮看了看,然后松了一口气说道:“只是被吓到了。胖墩,取碗冷水来,朝他的脸上喷上几口就行了。”
唐文手脚勤快,一听阎七娘吩咐,便去井里舀了一大碗冷水交给了胖墩。胖墩也不含糊,灌到嘴里就往顺全大叔的脸上喷去。也不知道这小子是嘴太大,还是压根就没有准头,反正喷得一塌糊涂,不仅弄得顺全大叔头上脸上都是,就连前胸衣襟也被弄湿了一大片。
被冷水这么一激,顺全大叔还真醒过来了。这时候,老齐夫妇和唐文都来到了胖墩的身旁,一起把顺全大叔扶了起来。顺全大叔也不道谢,而是有些失魂落魄地望了望众人,嘴角微微有些抽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顺全兄弟,你倒是说句话呀,镇长家已经够乱的了,你可不能再出什么事呀!”老齐拍了拍顺全大叔的肩膀,关切地问道。
顺全大叔目光呆滞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可是直到憋得满脸通红,他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见顺全大叔被自己喷了个满头满脸,胖墩有些过意不去,便用衣袖替顺全大叔擦了擦。顺全大叔仍旧没有什么反应,就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算了,这顺全原本就是老实胆小之人,一定是被刚才瓮罐爆裂的事情吓到了。顺全呀,你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回房歇着吧。”周镇长很了解顺全大叔的脾气,便摆了摆手说道。
顺全大叔倒也听话,挪着步子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院子。阎七娘盯着他的背影瞧了片刻,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骨郎,把这些碎骨挑拣出来,用黑布包成一团。”
我点了点头,便蹲下身去拣碎骨,可是这院子里面遍地都是碎骨,凭我一个人,即使拣到天黑也拣不完。见阎七娘点头应允,唐文和胖墩也加入到了拣骨的行列中。巧巧也想来帮忙,可是阎七娘却坚决不让。无奈之下,巧巧只得去厨房拿来一些凉茶,倒在碗中,以备大家口渴之需。
“周镇长,不知此镇距离河道有多远?如果方便,我想于明日清晨将这些碎骨下葬。”阎七娘走到周镇长身旁问道。
周镇长想了想,说道:“距此不足十里便有一条河道,正好可作下葬之所。就按您所说,明日清晨下葬吧。老朽这就叫家人去收拾房间,今晚您与这俩孩子就住在我家里。待明日一早,咱们一同前往河道。”
“多谢镇长的一番心意,不嫌弃敛骨人身卑体秽。不过这些年漂泊在外,我们早已习惯了冷餐风宿,所以不敢劳烦镇长,我们今夜在‘义瓮’落脚即可。”阎七娘不忍给周镇长添麻烦,便推托道。
周镇长一边摇头一边说道:“不妥,不妥!‘义瓮’里如何能住人?况且你们是在为老朽家的事出力,这餐宿之事自当由老朽预备。”
“镇长无须客气,我们也不挑这餐宿之事!而且这些碎骨不宜存放在镇长家中,以免再发生祸乱。我正好将其带在身边,便是有事发生,我也能够及时化解。”阎七娘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这时候,蹲在地上拣骨的唐文突然插嘴说道:“镇长,我家隔壁不是还空着一间院房吗?倘若七娘不嫌,倒是可以暂住在那里。”
周镇长望了望阎七娘,有些担心地说道:“那房子可是有年头没住过人了,室内简陋,器具残缺,怕是委屈了你们。”
“漂泊四方之人,能有遮风避雨的地方便已心满意足。镇长,如果方便,我们今夜就借住那间空房了。”阎七娘一听有闲置的空房,总好过去“义瓮”借住,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周镇长点了点头,说道:“也罢!我叫人先去收拾一下,再送一些被褥过去。老齐呀,你们两口子也跟着过去,看看房子里缺啥少啥就帮着置办齐全。”
“得嘞!镇长您就放心吧,保管收拾得干干净净。”老齐乐呵呵地答应了下来,然后带着几个镇长家的人奔空房而去。
直到太阳落山了,我们才将这满院的碎骨拣拾完毕。我以前常跟阎七娘在荒山野岭中寻骨,所以倒也不觉得辛苦,倒是唐文和胖墩都累得直不起腰了。尤其是胖墩,双腿都蹲麻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还疼得龇牙咧嘴,模样极为好笑。
周镇长极为热情,晚上又准备了一桌上好的素菜,骨头也得到了两只活鸡,搞得我和阎七娘都有些不好意思。骨头不管这一套,抓住活鸡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吓得在一旁观瞧的老齐夫妇连连咂舌。我心想幸亏顺全大叔晚上没来吃席,不然以他那小胆见到这种血腥的场面,没准得被吓昏过去。
吃过晚饭后,我们便与周镇长道别,由唐文和胖墩引路,来到了那间闲置的院房里。这是一间有些破败的院房,院内共有两间土房,还有一口水井。这两间土房里只有一些简单的箱柜和几个歪歪斜斜的木架子,不过倒有两个土炕,炕上还铺着几床崭新的被褥。
我仔细地察看了一番,心想这房子虽然一般,可收拾得极为干净,不但瞧不见半点儿蛛网灰尘,就连地面上也撒了水。看来老齐夫妇没少费心,待明早见面的时候,一定要跟人家当面致谢。
唐文和胖墩十分佩服阎七娘的敛骨手艺,心中不免与她有亲近之意。这哥俩并没有商议,却不约而同地回家取了些瓜果梨桃送了过来。胖墩为了讨好骨头,还特意从家里拿来一只熏兔。瞧在熏兔的面子上,骨头这回倒没有为难胖墩,还老老实实地让胖墩摸了摸自己,乐得胖墩整晚都合不拢嘴。
待唐文和胖墩走后,巧巧给我和阎七娘端来了洗脚水,然后把骨头带到了院子里。这两天风餐露宿,骨头身上粘满了灰泥,嘴角上也有大片血渍,倘若再不洗洗,真就成了荒山野岭中的野狼了。巧巧本来就爱干净,自是瞧不得半点儿脏,一见院里的井中有水,便要给骨头冲洗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