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七娘没接话,就带着我和巧巧随这些护院去黄师德的寝房。还没走到地方,我就瞧见越来越多的黄府人聚了过来。我一边跟着走,一边心里直犯憷,心想这么多人堵在这里,别说逃了,就是挤都挤不出去。
黄师德的妻妾们闻讯赶了过来,可是都被护院拦在了一旁,只说黄老爷死相吓人,不宜上前去瞧。我探着头往前瞧了瞧,只见黄师德的寝房门大敞着,里面不时有烟气冒出。不过相隔较远,我一时半会儿还无法瞧见寝房内的景象。
“鬼脸七娘,还记得昨晚你说过的话吗?你是先去黄老爷寝房转转,还是我直接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呢?”刀疤龙手提开山刀从人群中挤出来,直接奔向了阎七娘。
我见刀疤龙面露凶相,连忙把手伸进怀中握紧了匕首。虽然明知自己这三招两式根本近不了刀疤龙的身,但也绝不能眼瞧着刀疤龙逞凶。阎七娘根本没有理会刀疤龙,而是径直走进了黄师德的寝房。我有些好奇这寝房里的景象,就让巧巧陪着骨头在外面等,然后跟着阎七娘走了进去。
平日里我和阎七娘下过的坟冢少说也有数百之多,从未有过恐慌。但是这黄师德的寝房却有些特殊,我刚一进屋就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随即一股寒气蹿上了我的后背,凉得我浑身不自在。我心想,这大白天的,我莫非是走进了阴宅,而且还是个冰窖一般的阴宅。
“啊!”走着走着,我不禁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随即失声喊了出来。只见黄师德浑身赤裸地躺在寝床之上,一双眼睛从眼眶里冒了出来。他的身体如同皮包骨一般,瘦得不成样子,仿佛被抽干了血肉,只剩下一层皮。最为诡异的是黄师德的头部,原本他的肤色偏白,可此时他脖子以上的皮肤都变成了血红色,而且有些皮肤已经炸裂开来,正流着一种不知是血水还是脓水的红色黏稠物。
“阳脉瘪干,面相失常,死于暴毙,当真是活该!”阎七娘并没有怜悯黄师德,而是冷冰冰地说道。
我叹了一口气,然后扶着阎七娘走出了寝房。我不敢去瞧黄师德这副暴毙的尊荣,更不会为他这种十恶不赦的奸人感到惋惜。以前常听阎七娘说因果报应,我还有些将信将疑,此时一瞧黄师德的死相,我又不得不相信这冥冥之中的因果报应。
刚一出黄师德的寝房,刀疤龙就带着几名手持兵刃的护院围了过来。这些护院见黄师德死得不明不白,都不敢太靠近他的寝房。只有刀疤龙胆子比较大,敢站在黄师德寝房的三米之内。
见阎七娘出了寝房,刀疤龙立马迎了上来,说道:“鬼脸七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黄老爷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今天一早就突然暴毙了呢?这事你要是不说清楚,就甭怪我拿你们孤儿寡母祭刀了。”
阎七娘不慌不忙地回道:“龙爷,请稍安勿躁!咱们近一步说话如何?我有些话想与龙爷单独说。”
刀疤龙愣了愣,眼睛盯着阎七娘瞧了瞧,当着众护院的面,他不能跌了份儿,只得冷哼一声说道:“你这娘们儿事儿还真多!我就跟你到一边去说,倒要看看你能搞出什么鬼名堂来。”
“龙爷,这娘们儿可有些古怪,八成会使什么妖法,您可得留神儿,别中了她的圈套。这屋子里的黄老爷可是前车之鉴呀。”一个平日里和刀疤龙交好的护院拽了拽他轻声说道。
“瞧你那点儿小胆,一个娘们儿就能把你吓成这副德行。甭说她会什么妖术,她就是变成鬼灵,老子也照样能活劈了她。”刀疤龙有些不屑地笑了笑说道,然后随着阎七娘来到了较为僻静的院墙处。
阎七娘见四下无人,这才说道:“龙爷,您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这件事我不想瞒您。这些年来,黄老爷为非作歹,暴毙身亡,这是黄家应有的报应。”
刀疤龙打量着阎七娘,一脸疑惑地问道:“看着黄老爷如此凄惨的死相,你一个娘们儿竟然如此镇定,莫不是你昨晚就已经知道了黄老爷的劫数?鬼脸七娘,你让黄老爷把棺椁抬进寝房之中,到底是要化解骨孽,还是要谋害黄老爷的性命?”
阎七娘叹了一口气,说道:“黄师德害人无数,我又岂能帮他做那种丧尽天良的葬骨之法?想必龙爷心中也应该有数,以黄师德的为人,他岂能放过我们孤儿寡母?我之所以出此下策,也是没有办法。即便是死在这黄府之中,我也要先看着黄师德断气。能够为镇上的乡亲除此祸害,我们孤儿寡母就是搭上性命也值了!”
“平日里看你倒也有几分豪爽之气,却没想到原来是个暗藏鬼心眼的主儿。就连老子都被你蒙得团团转。娘的,你是成心拿老子消遣呀!”刀疤龙恼羞成怒,随即声音也变大了。
阎七娘继续说道:“龙爷,恶有行,孽有根,一切皆为因果报应。七娘这些年漂泊在外,遇活人,敛死骨,还从未坑害过任何一个好人。我若是真有害您之心,昨晚便安排您和黄老爷同寝了。龙爷,我是真心敬佩您是一条好汉啊。我不忍心,也不能让您去趟黄家这滩浑水!”
刀疤龙一听阎七娘言之有理,便挠了挠头说道:“你这娘们儿还算有些良心。可是黄老爷的死,你终究是脱不了关系的。我与黄老爷主仆一场,他待我不薄。我若是放走了你,岂不成了不忠不义之徒?”
阎七娘顿了顿,然后缓声说道:“七娘不惧生死,只望龙爷能够网开一面,放过这两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我好歹也在江湖上有一定名号,自然不会难为这些小辈。俗话说,祸不及子女,殃不及家门,这事我答应你了。咱关东的爷们儿,吐口唾沫就是钉,你尽可放心。”刀疤龙颇为豪爽地说道,还使劲拍了拍胸脯,以示决心。
阎七娘点了点头,然后轻声说道:“我信得过龙爷。另外,我还有一事相求,恳请龙爷能够一并成全。希望龙爷能够给我留下一具全尸,让骨郎敛了我的遗骨带走。我曾与亡夫有过约定,待我死后,将我二人的遗骨并存下葬,以慰当年的夫妻恩爱之情。自他死后,我带着孩子苟活了近二十年。如今,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并继承了他的衣钵,我也算是对得起他了。还望龙爷能够体恤我的思夫之情,让我死而无憾。”
“你这娘们儿家家的事还真多。唉,你那短命的男人也算是个有福之人,得妻若此,夫复何求呀!”刀疤龙咂了咂舌头,有些感叹地说道。
“龙爷,黄老爷虽然因我而死,但对于您而言,这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现在黄府上下群龙无首,论资历,论威望,龙爷您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况且黄府的护院们都听您的话,不如您就趁此机会带些钱财、拉些弟兄,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做山大王,岂不逍遥快活。通过这些日子与您相处,我也看出来了,您原本就不是池中物,迟早会翱翔在自己的天空中。倘若龙爷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就请您高抬贵手,成全了我与亡夫的并骨之约。”阎七娘极为诚恳地劝说道。
刀疤龙有些面露难色地说道:“话虽如此,可黄老爷毕竟待我不薄,这些年来,衣食住行都未曾亏待过我。现在,他尸骨未寒,我便占了他的家产,这要是传出去,我这‘刀疤龙胆’的名号岂不是全毁了?”
阎七娘继续劝道:“俗话说,树倒猢狲散。现在黄老爷已经不在人世了,黄府又没有能够做主的人。龙爷平日里深受黄老爷的信任,这个时候自然要挺身而出,去处理黄府的后事。况且龙爷这些年在黄府尽心尽力,既保黄府老少安宁,又保黄府生意兴隆,即便是黄老爷在世,临别之际也一定会奉送龙爷一份钱财。如果龙爷觉得黄老爷对您有恩情,您也可以将黄老爷风光厚葬,再给黄老爷的家眷分上一些钱财。如此一来,龙爷既可以无愧于心,又能得来一份家业,岂不是一举两得?”
“有道理!”刀疤龙咂着舌头说道。
“所谓公道自在人心,龙爷一不占黄府宅院,二善待黄府家眷,三厚葬黄老爷,凭此三点,又有何人会说闲话?此事不愧于天地,不愧对良心,即使到了阴世与黄老爷重逢,他也会感激龙爷的这番好意。”阎七娘趁热打铁,连忙劝道。
刀疤龙挠了挠头,又想了想,说道:“鬼脸七娘,我生平很少服人,你算一个!你这番话句句都说到我心坎里了。你替我思前想后,就冲这份情义,我也不忍心冲你下刀子啊!”
阎七娘有些悲伤地笑着说道:“龙爷无须为难!只要您答应我这两个遗愿,我会自己动手,绝不劳烦龙爷。”
“说得好!敢为家人舍生忘死,真乃大丈夫所为!罢了,罢了!鬼脸七娘,我一生最敬重有情有义之人,你带着孩子们走吧。倘若黄府有人敢拦阻你们,我就活剐了他!”刀疤龙有些激动,然后又叹了一口气。
“龙爷的大恩大德,七娘永生难忘!只是我这一走,黄老爷的死又如何交代?”阎七娘有些为难地问道。
刀疤龙摆了摆手,说道:“黄老爷的死,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们孤儿寡母也不容易,就不要再回以前住的地方了。一会儿,我让账房给你们支一些银两,你们拿着钱上路吧,能走多远算多远,等过些年风平浪静了再回来。”
阎七娘连忙给刀疤龙作了个揖,说道:“多谢龙爷体恤我们孤儿寡母。盘缠我还够用,黄老爷之前赏的金银足够我们换个地方置房安家了。龙爷请放心,即便日后官府过问黄府的事,寻到我们孤儿寡母,我们也绝不会累及龙爷。”
刀疤龙满不在乎地说道:“官府算什么!等我上山扎了营买了枪炮,即使来再多的官差,也不怕!一会儿,我叫人给你们套上一辆马车,免得你们孤儿寡母累死累活地赶路。”
阎七娘又向刀疤龙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把我和巧巧喊了过来,说道:“跪下给龙爷磕个头。咱们这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是龙爷赏的,无论到什么时候,我们都不能忘记这份恩情。”
听阎七娘这么一说,我连忙拽着巧巧一同跪下给刀疤龙磕头。刀疤龙哈哈一笑,扶起我和巧巧,然后从怀中摸出两锭金元宝递了过来,笑骂道:“小兔崽子跪得倒挺快。得,磕头就得给礼,一人一锭金元宝,都揣好了,留着日后孝敬你们这鬼脸娘。”
见阎七娘点头同意了,我和巧巧就接过刀疤龙赏的金元宝。直到此时,我这一颗悬在嗓子眼上的心才算放了下来。看来阎七娘果真没有看错人,这刀疤龙不但肯放过我们,还随手给了赏金做盘缠,简直出乎我意料。
阎七娘压低嗓子轻声说道:“龙爷,大恩不言谢!山不转水转,但愿还有再见之日。临别之际,七娘还有两件事要叮嘱。这黄老爷万万不可单葬,可将他的尸首与黄少爷的孽骨一同并棺下葬。其坟冢要深挖十米,棺椁要选柳楠细木,坟碑当选无字碑,不可刻姓氏。另外,我这里有一个荷包,还请龙爷收下,每日随身携带。如果龙爷日后发现自己的左手中指骨乱跳,只需打开荷包便可化解。”
刀疤龙有些好奇地接过荷包瞧了瞧,说道:“好,这荷包我收下了。你们娘几个也别耽搁时间了,趁着人多事杂赶快逃命去吧。”
原本黄府的护院们还在纷纷猜测,以为我和阎七娘凶多吉少,却不料刀疤龙大手一挥放了我们,还亲自护送我们出了黄府的大门。黄府的人都觉得这事有些奇怪,却没有人敢上前阻拦。谁都知道现如今刀疤龙才是黄府真正的主事人,倘若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找茬儿,那一准是活得不耐烦了。
刀疤龙可真够意思,给了一辆马车不说,还让人准备了一些干粮,以便我们在路上充饥。阎七娘心里很清楚,以前的家是回不去了,可眼下又没有能够安身的地方,只得先远离黄府的势力范围,以免夜长梦多。于是,她吩咐我驾着马车一路往东北方向行进,那边是关东的边境,较为偏僻,是一个藏身的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