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气晴好,京城街上的雪清理得差不多了,道路通顺,一大早上,就来了快报,说东晋的三公主到了驿站了,稍作休息便进宫面圣,连城也顾不上吃饭,急忙冲到镜前整理妆容,他将发丝抿得一丝不苟,换了新衣衫,撇下小厮,独自上了街。
耶律筱凝已然带了侍卫队在两旁列队等候,他站在人群中翘首以待,不多一会,只见东晋的仪仗队到了,前面两排公主府的侍卫开路,后面几辆马车徐徐而行。
因是离得远了些,他听不见筱凝说什么,也未曾注意身边的百姓都嚷着什么,他的目光,随着前面那辆马车的停下而炙热,他的心就要提到嗓子眼了,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车帘一挑,只见一只手伸了出来,然后是筱凝上前,也不知怎么,她竟是未露面,太女殿下指挥侍卫队引路,便也上了马行在前面。
失望不已,她这是怎么了?有了什么意外?怎么连面都没露?
原本不想随之进宫的,可心里忐忑,也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吊着,连城最终还是跟在了车队的后面。
宫中守卫都识得这个倾城将军,是以也无人敢拦,他一路顺利进宫,绕开众人,先行进了个偏殿处呆着。
不多一会儿,便有去打探消息的宫人跑了来,对他说是这位东晋的三公主身体不适,叫了御医去,人有孕在身,下雪挨了两日冷风,便撑不住病倒了……
他本是坐在桌边木着脸喝茶,装作不在意的摸样,放下茶碗便按在了上面,只听宫人说了有孕在身,再禁不住力,竟是生生将那茶碗按倒,刚倒的茶水还未喝上一口,全都洒了出来,烫在手上,却丝毫为觉疼痛,听见那宫人低叫一声,这才怏怏的收回手,随意在衣衫上面抹了把,抬身就走。
“将军大人?”那宫人急道:“奴才给您看看啊,您这是要去哪?”
“看什么看,本将军要回府了!”他走得飞快,脑中反复都是那句话,有孕了,有孕了,扶夕手脚可够快的了,真是个趁虚而入的小人!
自己和扶苏那点牵绊,真是可笑的可以!他低头走得极快,差点撞上前来寻他的筱雅,幸好人躲得极快,这才错开身子。
“喝!表哥走这么快干什么!心急了要去见小表嫂啊!”耶律筱雅失笑道:“这算心有灵犀么!”
他脑中都是纷杂的吵嚷声,只听见她说的犀字音了,心烦道:“夕什么夕!”
“哟,表哥好大的火气啊,”见他抬脚欲走,筱雅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不想被他不耐烦的轻松拂去:“你去哪啊!表嫂在那边!她让你去呢!”
这句话成功定住了他的身形,叫他去?握紧了拳头,他犹豫不决,去是不去,走的时候那么决然,连和离书都签了,还砸了公主府,那时候有多决然这时候的犹豫就觉得有多可笑,连城刚想开口说不去,筱雅在他身后推了一把。
“愣着干什么!快去啊!”他默然了……
扶苏歇在一偏殿处,她浑浑噩噩与太女说了几句话,便是静心等着连城,她本是担心孩子不敢出行,那时在公主府等来了容偌,他与大姐与她辞别,顺便给她号了脉,留下了保胎秘药,只说没有太大干系,只小心着些是可以远行的,之后就像是着了魔,时刻想着去大辽,母皇也最终默许了她……
不想遇见风雪天气,就受了凉,也是有点水土不服,昏昏沉沉的勉强支撑着到了京都,睁眼没见着连城,便暗道他果然狠心,对太女表明了心态,出使辽国,一为两国修好,也为自己那个别扭的夫郎!
御医开了方子,早有药童下去熬药,小鱼儿担心的守在一边,扶苏坐在床上,拽过被子掩住了身形,这个傻瓜,怕是见了孩子就得吓坏了……
脚步声在外间响起,她迷迷糊糊地抬起眼眸,一眼便瞧见了连城,他前襟上面又一小块水渍,垂着脸不知想着什么,恍惚得很。
“怎么也不去接我?”她带起重重的鼻音,这会见了心中那些不为人知的委屈一并涌上了心头。
“公主殿下说的什么话,”他淡漠的看着她,脸色死白死白的:“你我二人和离在先,好聚好散在后,如今还有必要见面么,不过是添堵罢了!”
“你!”扶苏万万没想到等来的是他这一番话,她脑中混乱得紧,也是有了热,竟是觉得头痛欲裂,揉了揉额角,见他生疏的站在一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好吧,”她叹息道:“将军大人说的没错,可是有一件事必须得丑话说在前面。”
他脸色更白了:“嗯。”
“你既不愿做我东晋天家的人,那便将天家的东西还与我罢!”
“什么东西?”连城微怔,随即想到了那根凤头钗,东晋的密印,心中暗讽不已,她来也不过是讨要这个东西的,拿去了,也定然是给扶夕的,当什么好东西呢!自怀中拿出那根随身的钗,连看都不看一眼,便掷在了床上,然后转身就走。
“站住!”扶苏气得浑身发抖,她恨恨的将钗子捏在手中,却是将怀中为他准备的琉璃耳扣盒子狠狠的摔在一边,然后一阵眩晕,便昏了过去。
连城头也不回的走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郡王府,崔管家一直在院中打扫雪迹,见他沉着脸,不由得多瞥了一眼。
天空中又扬起了雪花,崔管家伸手接着,惬意不已,守着这里是她唯一的夙愿……
不知何时,连城也来了院中,他走到她身边,叹息道:“崔管家?你说爱一个人,会爱多长时间?”
崔管家看着他脸色迷茫,伸手为他掸去头上的雪花:“孩子,若是真的挚爱,是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忘却,反而会记得更加清晰,那些从前的事,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使性子,都会记得清清楚楚。”
“那你呢?”连城道:“我爹爹去了那么久,就从未想过别个么?”
“他去了哪里?”崔管家轻笑着,她眼睑的皱纹轻轻皱起:“其实我一直都陪着他,从未走远。”
他的娘亲也不过如此,曾经为爹爹痴迷 ,但是却又伤透了他们父子的心,从前的事谁对谁错都已经不再重要了,看着面目沧桑的女人,他不禁动容:“当初你为何不拦住他呢?”
“是啊,我也问过自己很多次,当初为何放他走呢?”崔管家仰面看着飘下的雪花,一行热泪顺势流下:“我也很懊悔,这一松手便是天人永隔,永远的错开。”
“……”
“所以啊,孩子,”她抬手拍拍他僵硬的肩膀:“心里有什么话都要说出来,或是不甘,或是恼怒,都要让她知道,莫要为着自己的小心眼失去更多。”
真是当局者迷,犹如拨云见日,连城乱成一团的心忽然找到了头绪,那些恼人的猜测都像是自己胡思乱想了,他暗骂自己糊涂,本应该好好与她说上两句来着,就是……就是……
正是踌躇间,小厮来报,门外面有个叫小鱼儿的求见。
他连忙叫人带了来,小鱼儿缩着双手拢成一团,见了他眼圈就红了。
“将军大人,这个是主子亲手磨制的,说是要送与你,也不知怎么,就这几个月不见,您就像变了个人似地,这会子主子有热昏睡过去了,您就瞧在她带着你的骨肉不远千里的来寻你,就消消气吧,啊!”
什么!连城懵了……
扶苏浑身燥热,她是别人摸醒的,迷迷糊糊的,只觉得有一只手轻轻的抚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她心中一惊就醒了,他的唇轻轻落在她的脸颊,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怔住了。
“你干什么又回来了?”扶苏恼道:“不是不愿见我么!”
“咳……”连城起身站好,轻咳一声,不自在的在怀中拿出那对耳扣放在手心道:“这个都是妻主给戴上才算数的,你不知道吧?”
他这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扶苏错愕道:“不是与我好聚好散了么?不是添堵么,怎么变的这么快?”
连城当然不会说自己又犯小心眼了,这一路上,小鱼儿给他说了许多,他心中喜滋滋的,又为自己的鲁莽懊悔不已。
“别生气了啊,”他又伸手进来轻轻拍着她的肚子小声道:“咱儿子听着呢,气大伤身!”
“这哪跟哪,”扶苏推着他的手:“你一边去站好,我问问你,先前说的那些话可是真心!”
“呸呸呸!什么真心!”连城傻笑着挨了上来:“是我犯糊涂了,公主殿下饶过我吧,从今往后再不气你了!”
“连城?”
“嗯。”
“你说话算话?”
“自然。”
“那你说说现在你我和离在先,好聚好散在后,这可如何是好?”扶苏忍住笑意,坏心道:“作为孩子的爹你名不正言不顺那!”
噫?忘记这茬了,连城蔫了……
在大辽的野史上面,记录着辽国的倾城将军再嫁东晋公主的故事,据说在那新婚之夜,身怀有孕的东晋公主笑得像朵花似地,这位别扭的将军大人,就在人掀开盖头的那一刻,心中的话,急切的便顺口溜了出来。
最终,扶苏由着将军大人白折腾又是娶了一遍,其实她很想说,她二人还没有和离,那些户籍根本没有变动,但是连城也由不得她说,一心想在郡王府再嫁一次,她便也乐得配合。洞房之夜,新娘子想起自己稀里糊涂娶的夫君,那晚根本没什么印象了,这会子却十分真实,先是红了红脸,掀开盖头,连城双目灼灼,绷直的身体也透露出全身的紧张,(其实他是怕她觉得他描眉不好看……)
四目相对时,他结结巴巴道:“这回……这回我又是你的人了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