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漆黑一片,窗外凉风习习,已过了三更,连城坐在桌前就像是入了定,他一动不动,黑暗中只有他自己浅浅的呼吸声音,扶苏真的没有回来,她真没回来。
大辽有难,他不能坐视不管,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给爹爹翻身平反的机会,也是他能走出东晋的机会,扶苏说要与他一起去,到时候他求去,她求兵,结果呢,扶夕出事了,她就给自己抛之脑后了,他不相信,也不甘心。
女皇只轻描淡写地提及了扶夕的欺君之罪以及变法的阴谋论,连城心中明了,不过是过河拆桥,安上个罪名罢了,他甚至怀疑,这便是扶夕的最后一招,破釜沉舟,就想要引起扶夕的关注,就想让她挂心,或许这也是他二人最后的争夺,只是,扶苏终究是选了他么?
她忘记了么?大辽战事迫在眉睫,他马上就要走了,她忘记了么?
连城借兵,甘愿奉上一切,女皇先还不愿,他知道她是故意的,就非想要他离开扶苏,他说还她一个东晋太女,这才借兵十万 ,由东晋名老将带兵,他最后一次作为东晋的大将军出征。
如此选择正中女皇下怀,她说有舍才有得,她说扶苏在他与扶夕之间,定然会舍弃他……
天一亮就得,他再三思索,分别派人去宫中和连府送了消息,就想,即使走,也要明明白白的走。
结果,没等到扶苏回来,连府却来了人,连府的老太君与母亲,还有周氏以及连玉,或许是许久没有体会过连府的温暖,他竟然湿了眼眶。
连玉和周氏送了他一些手工缝制的衣衫,母亲对他叮嘱了万万千千,翻来覆去的都是担忧,就连一向看不上他的老太君,却也是感伤无度,他挨个都抱了抱,总觉得再无归期,纵然以前曾经有多少不快,总归还是一家人,强忍着,这才没落下泪来。
老太君说,大辽不像东晋,去了多长点心眼,不论到了何时何地,他总是连府的嫡长孙连城。
也就是说,连府承认了他,老太君承认了他……
他们对扶苏颇有微词,在公主府待到了快半夜才走,扶苏依然没有回来,连碧说再去催催,他却阻止了,路家倒台后,他为连红姐弟翻了案,她们本是忠臣阮清之后,幼时惨遭路家陷害,这才四处流浪,后来遇见了连城,到了此时才算得以扬眉吐气,连碧本名阮宁,连红本名阮软,女皇为了安抚旧臣,加以追封,将宁收为了义子,阮软也是欲要加以重用。
现下,连城要走了,姐弟却是来送的,入宫的小厮久久不见回来,他吹了烛火,独自一人坐在一边想着过往,不禁是黯然神伤,原来****这个东西,不是你想要就是你的,女人这个东西,也不是你侍候好了,她就将你放在心尖上的……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还有更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就这般告诉自己,不如与她好聚好散,或许等他去了大辽,她会惦念,会懊悔……
点了烛火,连城坐在桌边,他铺好了纸张,想给扶苏留一封书信。
他提起笔,蘸了墨,然后又开始发呆,写什么?她去北大营的时候,每日都觉得十分无趣,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然后他就给她写信,常常是将那些想念的话,百般无聊的话,都夹杂在快报中发给她。
现在写什么?说他为了借兵答应了女皇与她和离?说他其实是很生气很生气才答应的?说与她好聚好散?还是后会无期?
以后呢?若能再见,是形同陌路?还是一笑了之?
啪嗒一声放下笔,他霍然起身,缓缓走在院中,这么大的公主府,忽然觉得十分碍眼,以后这是谁的家?主屋会换了谁住?风景会有哪个新人来赏?
脑中全是扶夕得意的摸样,连城发飙了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才在这悲春伤秋的,胡思乱想,从来不会这样,就是这个公主闹腾的,本就应该是好聚好散的事……
砸了主屋,砸了偏院,最后将公主府弄得不成样子,他这才觉得心中怨气消散了些,天快亮了,执笔写下了好聚好散,连城这才潇洒离去。
小鱼儿破晓便凭着公主腰牌入了京城,不想刚到了公主府的大门口,便遇见将军大人沉着脸出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问了一句,登时被点住了身形,变成了木头人。
他眼见着将军大人淡漠的从身边走过,却是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好在不多一会扶苏便回来了,偌大的将军府已经不成样子,得知了来龙去脉,他不禁为自己站在凉风中感到悲哀,将军大人内,您确定不是迁怒于我么……
他走得可真决然,这是哪门子的好聚好散,分明是在耍脾气,因为扶夕吃干醋,大辽战事刻不容缓,这个她知道,却是不及他挂心,这会夫君是甩袖而去,她可谓是不知所措。
脑海中全是连城发脾气的摸样,她甚至觉得哭笑不得,他总是这样,多疑,敏感,尤其是有关扶夕,从不给她机会解释,怎么办,几乎是下意识的,扶苏去马厩中拽过了一匹枣红马,飞身上马,两腿一夹,这就去追那个所谓好聚好散的夫君。
城门前侍卫林立,她勒马站定,看见扶颖搬了个凳子坐在前面百般无聊的打着哈欠。
“三儿啊,你可来了,快和姐姐进宫去!”
她下马走近:“二姐你专门在这等我?连城呢?”
“连城当然是走了,”扶颖笑眯眯道:“他一心念着大辽,终归不是东晋的人,走之前已经画押签字,和离书还在母皇那里呢!”
和离书!扶苏牵着马上前一把推开扶颖:“我去问问他!”
“问什么问!”扶颖回手将她拽住,凑近了耳边小声道:“这都是母皇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
“我不明白!”扶苏咬牙道:“不愿意娶的时候非要我娶!娶了人家夺了兵权却又非要休了人家!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你心里有数,连城一旦去了大辽为其父翻案,那陈年老账便得提上门面,耶律奇耶受过母皇追封,可如此平反,这么一来,只他在大辽却是救国的献身皇子殿下,连家却成了东晋的罪人,试问这样的连城,怎么有资格做——太女正夫?”
太女正夫,是了,母皇一直想将那个位子给她,扶苏叹息道:“姐你还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么!”
扶颖回身又是挡在她身前:“不管怎么说,今个母皇只让我带你回宫!”
“二姐!”扶苏松开了马缰:“你非要如此!”
“不论如何都不能让你走出京城!”
“好罢!”扶苏缓缓靠近,不想扶颖对她极快的招式顾忌不已,两旁侍卫悄然将二人围住。
“将三公主带回宫中!”
“我看哪个敢拦!”扶苏勃然大怒,她只知道,那个骄傲的男人,若不及时追上,说个清楚,或许再没有机会了……
两旁百姓都是远远的看热闹,二姐欺她人少,却是要困住了,若不是公主府的侍卫都不在身边……她发中六根长簪全夹在指间,一咬银牙便是要硬冲,胸中抑郁难平,大步向前,那簪尖划过众人脸前,却是让扶颖头疼不已。
怎么办,动手打自己的妹妹?
正是踌躇间,只见扶苏突然停了下来,她顺着妹妹的目光看向了她的群摆,殷殷血迹却是顺势流下……
她大惊失色,
“二姐……”扶苏脸色苍白,哆嗦着道:“你快过来……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