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晨光正好,朝阳洒下煦光,琴声寥落在风中,如泣如诉。冷秋遥走上了高台,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他前方不过两步远,即便冷秋遥走上来,那个身影也没回下头或者动一下,仿佛化成了一旁的石柱。
“爹?”一声疑惑不解,又万千情绪糅杂的声音,只是撞进冷秋遥的心底却生生的痛碎。
师星尘面对眼前的人,不敢置信,仿佛这是梦,一触碰就会碎,所以师星尘不敢向前。
弹琴的人一身白袍,发须几乎遮住了脸,只有一双眼眸灿如星河,他的气质只让人觉得,他该是一个王者,一个鄙睨天下的狂傲之辈,却独独没法给人痴情的感觉。但那琴声中的真切却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琴声中的悲怆和他不配,却又那么真挚,琴声中那让人心被撕裂的痛如痴如狂,并不能和眼前人的气质联系起来。
“爹……”师星尘又叫了一声。
弹琴的人手没停,但那琴弦上已经是血迹斑斑,冷秋遥自然记得,这个人就是那天他见到过的自称老雪的人。
师星尘终于几步上前,抓住那人的手,不让他继续弹下去,师星尘声音因哽咽而颤抖,“爹,我是星儿啊。”泪水早已湿透了面纱,低头看着那人血肉模糊的手指。
“星儿?你是谁?”
师星尘颤了一下,“爹,你不记得星儿了?”师星尘伸手去摸男人的胡须,如果这是梦,这样是不是会碎掉,可如果这是梦,是不是太残忍?就算梦见,也不让爹记得我。
眼前的一切没碎,这是真的,师星尘想笑却大声嚎哭了起来,“爹。”泪水一滴滴打在琴弦上,溅起了血珠。
“你是我女儿?”男人拉下师星尘的面纱,良久依旧疑惑的模样,“那我是谁?”
师星尘僵硬了片刻,低头看到男人手腕上的血痕,那是长年被捆锁的痕迹,皮肤都是深黑色的。
“谁这么对你的?爹,谁敢这么对你?”师星尘狠狠地问道,谁敢伤害爹,我要他万劫不复。
“我是谁?你告诉我我是谁?”男人抓着师星尘追问。“我记得我喜欢雪,我记得天绝镇,所以我来了这儿,然后……我记得了天雪,天雪是谁?”
冷秋遥良久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亦不敢出声打扰。
“爹,跟星儿走好不好?”师星尘道。
“不!我不能走。”男人突然猛力一把推开师星尘,师星尘几乎是被打得飞了出去的。
“星儿。”冷秋遥出手扶住了师星尘,“星儿,你怎么样?”
师星尘没摔倒,只是撞进了冷秋遥怀里,师星尘看了眼冷秋遥,目光闪过阴冷,狠狠地推开了冷秋遥,吼道,“别碰我。”
“星儿。你受伤了。”冷秋遥抱紧师星尘没放,急切地道,“不痛吗?”冷秋遥语气柔软如云,溢满了关切。
“滚!”师星尘一时间气愤,急红了眼,只顾着用手推开冷秋遥,而忘了用内力打开就成了。
冷秋遥一把抓住师星尘要推自己的手,那手心血迹斑斑,“他真的是你爹吗?如此对你?”
“不用你管。”师星尘抽手不经意地给了冷秋遥一耳光,因为是意外,师星尘有些惊讶。
冷秋遥微微蹙眉,“我不能不管。”
男人看着冷秋遥和师星尘,“你是我女儿?你很像我记得的那个人。”
“我像她?娘吗?”师星尘问。
“我记得她也打过我。”男人有些疑惑,但很认真,“似乎也爱生气,和你一样。”
师星尘有了些期待,“对!娘碰到爹老是生气,是因为爹你老喜欢惹娘生气。”
“她身体不好……”男人凝望着冷秋遥怀里的师星尘,眼泪滚落带着血丝,“她……她很会弹琴……很喜欢雪……”
“爹?”师星尘颤声叫道,“爹,你的眼睛……”
冷秋遥也愣住了,清晰地看到男人眼中的血泪滚轮……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男人吟唱完,大吼了一声,震天动地,“天雪……你怎么可以丢下去我?”说好了生同衾死同穴……宁死不分,为何我活着?
“爹……”师星尘哭出了声,“爹……对不起,是星儿害死了娘,害死了小天,害死了大家……”
“星儿,跳舞吧。大家最喜欢你跳舞的样子。”男人转头向冷秋遥,眼眸已无焦点,“你会吹箫对吧?”冷秋遥点头,男人再次把琴抱回,弹奏了起来,已经血肉模糊的手指勾动琴弦……
师星尘看了眼冷秋遥,“吹箫好不好?”
冷秋遥点头,师星尘从冷秋遥怀里起来,冷秋遥取出玉箫,和着琴声吹奏。
师星尘在两人眼前翩然起舞……仙音袅袅中,桃花瓣似乎都褪了色,漫天白雪,舞姿翩然,如仙临凡……
曲末,四野已经是白茫茫一片,抚琴之人,琴声已断……
翩舞终停,只一声,“神舞第九章,恨天下?倾城神殇。”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仿佛从天而降的悲凉歌声在漫天飞雪中越来越远,那些刻骨的情爱终究化了骨血,历史尘埃之中……
师星尘跪倒在地,哭声道,“爹,星儿送你上路。没了星天雪,这世上也不该有慕云倾。”
师星尘一掌将琴拿到怀中,五指拨弦,泣不成声……铛一声,琴弦断……绝命时。
“星儿。”冷秋遥惊道。“你做什么?他是你爹。”
“送爹去见娘。”师星尘丢弃了琴,雪花依旧纷扬,覆上了琴身……师星尘站了起来。
“你为什么杀了他?”冷秋遥质问,“他不是你爹吗?”
“他是我爹,我才让他解脱。”师星尘的眼眸很冷静,仿佛死寂,“天下没人能理解爹和娘,除了我。”师星尘一步步走下祭台去,吟唱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师星尘走下两阶台阶,突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笑声仿佛最邪恶的嘲笑,又仿佛痛彻灵魂的哭泣……
冷秋遥测了下慕云倾的气息,还有气,冷秋遥想救他,“前辈。”冷秋遥记得云倾公子是最重视家人的,为何如今,她要杀了自己的亲爹。
“呜咯……”扑腾一声,一只白鸟落在地面上,和雪一样洁白的羽毛,鸟儿望着冷秋遥,“呜呜……”鸟鸣声如同呜咽。
“白霜?”冷秋遥有些惊愕,白霜一蹦一跳,扑飞在慕云倾身上,叫声凄厉如哭……
冷秋遥刚要运功,却一道雪剑擦过,刺伤了冷秋遥的手。
师星尘喝到,“你在做什么?不准救他!”
“为什么?难道见死不救?”冷秋遥真的不知道眼前的人的想法,明明是她爹,为何她能下得了狠手。虎毒不食子,更何况这是她爹。
“别狂妄地自以为是。”师星尘冷冷地道,“他但求一死,二十多年前,他就该死了。他只恨自己还多活了二十四年,你还要他活着继续受苦受折磨吗?”
“我不懂前辈为何要求死?”冷秋遥百般不解,盯着师星尘的眼眸余下满满地不解和失望,“纵然前辈生无可恋,一心求死,可你是他的女儿,为何恨得下心?”冷秋遥真的觉得自己不了解云倾公子,不了解她,她是再次发疯了吗?“他是你爹不是吗?你怎么可以违背孝义……”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你懂这一句吗?”师星尘冷冷地道,“天下间从来没一个人能完全理解他,因为人类都无知,还自以为是,愚不可及。你懂什么是痴情吗?人总是善变,忘恩负义,薄情寡性,这般的你们如何能理解他。你知道慕云倾有多爱星天雪吗?他可以不要江山,将皇位拱手让人,避世江湖,他可不要名誉,任凭被人唾骂嘲笑,只因为星天雪不曾开口,他也不解释,慕云倾为了星天雪,可以任人杀剐,也不愿意离开星天雪半步。她叫他死他就一定会死,叫他生,他就一定会生。”
“前辈是因为与至爱生死相隔,所以前辈宁可一死?”冷秋遥还算是明白那首琴歌的,但是天下间是否真有这般至情之人?冷秋遥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到得到,若是凌琬死了,他会殉情吗?他真的没想过,也想不到。“但难道前辈除了至爱,没有别的牵挂?”
“没有。”师星尘冷淡的声音极其决绝。
“你不值得他一丝牵挂吗?”冷秋遥怪尘星狠心弑父,却无法苛责,心底还为尘星痛着。
“不值得。”师星尘回答得很快,很决绝,淡漠的语气仿佛冷漠绝情,“我算什么?对他,整个天下都比不上一个雪字,这个世上任何东西都绊不住他走向他的妻子,我也不会牵绊他,我会送他去。他说过,他不能不爱星天雪,不管星天雪什么来历,什么身份,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和他,他都只认她。不管她生老病死,疯傻美丑,不管她是男是女是仙是妖是正是邪,他都只要星天雪一人。他也做到了,十年生死相佑,时刻不离地痴望守候,换来一剑穿心,他也无悔无怨……百般波折之后,他才和她结为连理时,拜月之时,他对她许下誓言,同命同根,同生同死……她老他陪,她病他陪,她死他也一定相陪。他已经多留在这儿二十四年,这二十四年,他可以忘了任何事,任何人,却望不了雪,忘不了天雪,他的妻。他是天下最重情也最痴情的人,他们的感情,你不懂,因为你只是个无知、狂妄、自以为是的人。天下唯一能理解慕云倾的就是我。我最清楚,这个天下,若是没有星天雪,就不会有慕云倾。”
冷秋遥能从他刚刚的琴声和血泪中明白他的至情,但他说说的那番付出,冷秋遥知道,自己绝不可能为凌琬做到。天下间之大,是否有一个人让自己想那么做,冷秋遥不禁一想,脑中闪过一抹白影。冷秋遥心头微微一缩,仿佛被并冷冻,面色死僵,良久道,“前辈这般的痴情,确实让人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