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约摸一顿饭的功夫,明月回来了。他一手提了一个小小的包裹,一手提了两只水囊,似乎也没准备许多。他将一囊水交给振远系在腰间,三人便又出发了。
为了赶路,他们大多数的时间都在露宿野外。明月梅枝与振远都有些特殊,故此进入山区后倒也没有许多东西前来啰皂,这一路倒行进得颇为顺利。梅枝原本也想自己使些纵跃之术,明月道:“别费那个力了,没的伤了神。”依旧由振远或明月带着她前行。明月喜欢挟着她的腰速行,她只觉双脚不着地,恰似低空飞行。而振远,则喜将她背在身上,虽然看似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行进得却甚是迅速。
已入初夏,天气炎热起来,午时太阳烈时他们往往选择在山间荫处休息,待日暮时分再赶路。梅枝喜欢挨着振远而坐,直道:“好凉快啊!只是冬天里怕是要冰死!”明月微微一笑,振远眼神却是略暗了一下。梅枝眼睛看着明月,自是没有注意到。
明月的小包裹里似乎有取不尽的东西,牛肉饼食糕点水果,竟应有竟有。梅枝每次看他从包裹里取物事都象是在变戏法,小小的一个盒子,打开来,便有许多东西可以拿出来。梅枝以怀疑的目光看着他道:“你给我的吃的东西不会都是土块什么的变出来的吧?我想知道它们原来都是什么?”
明月哭笑不得:“当然还是食物,牛肉依然是牛肉,糕饼依然是糕饼。我只是用了缩微术,先收了再放出来而已。”
梅枝道:“原来还是法术,我还以为是包袱皮的问题,直想着跟你讨呢?”
明月道:“如果是包袱皮自然可以给你。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便是这缩微术,你想要学,我自也教你。”
梅枝道:“可这不是妖才会的么?”
明月又道:“你若用功些,总是学得会的。”
梅枝思虑了一番道:“不是无中生有?算了,等爷爷安好后我才心情再学。”
明月算得准,果真是七八日,他们便回到了横村。
到时已入夜了,村西头老支家的小院门微敞着,昏黄的灯光暗淡地映出院外的地坪来。黑色的大门被一只手用力拉开了,一个妇人的声音透出来道:“老支头,药已熬好了,别忘了吃,我先过去了。哎,你这模样,还是让我家丁大去京城寻了梅枝回来吧。”
一把略显无力的声音道:“丁嫂,不用的,我撑撑也就过去了。也不是没生过病,丁大毕竟也没出过远门,一下子让他上京城,他又哪里去寻梅枝?再说,我算着,等会试结束,梅枝也该回家来了。”
梅枝站在门外,鼻子一下子酸了起来。
丁嫂一脚跨出大门,头还往里回着说话,此时转过头来,昏暗的灯光下猛地看到门口站了三个黑乎乎的影子,不由唬了一跳,正欲惊叫,却见一黑影说道:“丁嫂,是我,梅枝!”
丁嫂听清果真是梅枝的声音,不由喜得叫了起来:“枝儿,真的是你,这才说到呢,你就回来了。”又转头冲着院内叫道:“老支头,枝儿她回来啦!”
站在小院口,梅枝听到里面的房间里传来凳子倒地的声音,老支头惊喜的声音旋即响起:“枝儿,枝儿,你怎么回来了?”
梅枝急忙推开大门走了进去,明月与振远鱼贯而入。
老支头已披衣起床,梅枝进院子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门房口。房内的烛火似乎已被他拨亮了,梅枝忽然发现自己出门几个月,爷爷竟一下子老了许多,一张脸灰暗灰暗的,不复以往的红亮。她急急上去扶住老支头:“我在苍北县遇到了大师兄,他都告诉我了。”
丁嫂在后面听见了,道:“哦,老支头,你那大徒弟倒不错。”又道:“枝儿回来了,我便放心了。我且先去了,明日再来看你。枝儿,别忘了让你爷爷喝药。”
丁嫂临出门前看了梅枝后面的振远和明月。她认得振远的身形,虽然他戴着帷帽,依然还是识得的,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振远有些不一样了。至于后面一个人,她原以为是舒深,然烛火下看得分明,却是一个陌生的俊俏公子,生得那个好,教她不敢直视。她有心要问舒深,又觉得不是时机,便朝明月点了点头出去了。
梅枝扶着老支头回床上躺下,老支头初时也以为是舒深跟着梅枝回来了,讶然问道:“舒深,你考过了么?”
梅枝道:“爷爷,你眼花了,那不是舒深,是振远和明月呐。”
振远,他自然知道,可明月又是谁?再坐起细瞧,竟是从来没见过这般美貌的男子,不由呆了一下。不知梅枝的身边人如何由舒深换成了这位公子?不过,这位显然比舒深还入得他眼。没办法,他虽教梅枝说生得丑些好镇恶鬼,心里还是喜欢生的美些的人的,不管男女。
明月上前行礼道:“小生明月,是个郎中。我跟着梅枝叫你‘爷爷’可好?”
老支头点了点头,微笑道:“你是枝儿的朋友么?身子不爽,有些怠慢了。”
明月亦微笑道:“那么我先为爷爷诊诊脉可好?”
老支头道:“你们刚到,旅途劳顿,还是先去休息吧。明日再看也不迟。晚饭可曾用?梅枝啊,厨房里火还掩着,不曾灭,丁嫂做了肉和菜,我没吃,都放在碗厨里,你收拾一下与明月去吃饭吧。我这里喝了药便行了。”
前一晚吃了饭,又为振远和明月收拾了以前舒深住过的房间,烧水让两人清洗,也忙到快半夜,第二日梅枝起得有些晚了。起床后去厨房一看,也不知哪个田螺公子,已将粥都煮好,水缸里也挑满了水,柴也堆得整整齐齐。
她到爷爷房门口一看,爷爷还睡着,他以前从没在卯时后起床过。明月正给爷爷把脉呢,象模象样的,看上去倒也象个传世名医。其实无枝馆开了二个月,梅枝从没正经见过明月给人诊脉,那些人的病,他看几眼便开了方子,真的都是被他 “看”好的,所以看明月正经地诊脉倒教梅枝有些不适应。她本欲今日再到县里请个大夫来的,但见明月如此,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看不起他,他好歹现在也算是京城名医不是?
明月见她那表情便已明白八分,乜了她一眼道:“梅枝,你又在怀疑啥?”
梅枝转开极其狐疑的目光,快速道:“没啥。你看过了再跟我说说。那个,你看到振远了吗?”
明月收了手,道:“振远?后院补墙吧。”
补墙?老支家的墙可是石墙,垒得也不算矮。这些年虽说有块把石头滚落,但并不影响大局,振远可真勤快啊,梅枝马上觉得厨房里那些搞不好也是他做的。可是一两块石头需要补很久么?
梅枝道:“你早饭吃了么?”
明月道:“等你呢。今日我已煮了清粥,爷爷恐怕也只能先吃这个,我们先盛些出来留着。”
梅枝道:“厨房里的活都是你做的啊?我还以为……”
明月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道:“你以为振远也需要吃早饭么?”
梅枝又问爷爷的状况,明月皱了下眉道:“看起来只是气血不足,应该是随年纪自然衰减罢了。”
梅枝点头,她也知道祝由科使人短命,可是要她承认六十岁的爷爷将要衰老至死,总归是件令人伤心的事。
她去了后院,振远果然是在补墙,可是这墙却是让梅枝瞠目,竟是倒了有三尺宽的样子,石头都堆在院墙两侧,看着又象是新倒的样子。
她不由有些结舌道:“这……这……”
振远回头见是她,微笑道:“村里人来看你,人多,压倒的。墙倒了,他们便都跑了。”
梅枝觉得自己的脑子已有些锈住了:“看我?”她有这么好的人缘么?过年前回来,怎么不见他们围观?而且,她居然睡得那么死,墙倒了都没听见么?
仿佛一道闪电劈过脑海,她跳起身来冲到厨房,对正在盛粥的明月咬牙切齿道:“你出门挑的水?”
明月点头。
梅枝又问:“你怎样出的门?什么形状?”
明月道:“当然是人啊。一只狐狸挑水,你们村的人不是更会怀疑我?”
梅枝悲愤道:“他们只会怀疑我。不,他们会肯定是我!他们早就怀疑我是狐狸精了,假如见到一只狐狸挑水,只不过是找到了证据。可是你这一出门,比我是狐狸精还让他们兴奋,果然要扒塌我们家的墙。”
可不,从村西头到村东头挑水啊,岂不是跟游村一样?这招摇的!
梅枝也不多废话了,直接奔到前院开了大门。
果然,门外的空地上,高高低低地站满了村人。见那黑色的大门一打开,满脸冰霜的梅枝露了脸,人们略略退开了些,却是围而不散。梅枝幼时的同窗胆大些,便问道:“梅枝,我们听说你回来了呵,来看看你。”梅枝心里哼了一声,也只有振远这样的才会相信他们是来看她的,在振远看来,明月是妖,妖长得再好怎么能跟人比?人都是看人的,所以他们是来看梅枝的。
梅枝想到这里鼓了一个笑容出来道:“那谢谢你们啊。那现在你们看到了?我爷爷病了,要静养,所以不能招待大家了。心意我领了,你们散了吧。”
见她要关大门,又一个胆大的姑娘道:“梅枝,早上给你家挑水的俊公子是谁啊?”
梅枝早已料到有此一问,转身咬了牙扯了嘴角笑道:“我相公。”
“那,那,在你家后院那个在补墙的哥儿又是谁啊?”
梅枝重复以上动作道:“我二相公。”
村人“轰”地退了好几步,梅枝乘机将门一关。
她站在门后,听到那些村人在陆续散去,议论声却是此起彼伏。潘家阿婆的声音格外嘹亮:“我就说这个梅枝不安份,到底是狐狸精来着,这一勾便勾了两个,可怜早先的舒公子啊,估计见着这位更美貌的白公子便不要了。”
有人问道:“潘阿婆,你过年的时候不是还说,舒公子果然没有陪梅枝回来,梅枝这付脾性,舒公子迟早不会要么?这你看来究竟他们是谁不要谁啊?”
潘阿婆的声音顿了一下又响起道:“唉,这个梅枝这放荡性子,你们都看得出么。你看那么小,就揪小龙的******。小龙娘,你说是吧?这勾一个扔一个么也是想得到的。”
小龙娘的声音倒是有些怯:“那会儿梅枝才多大?也不是有心的。她也没见一个男娃就揪吧?”
潘阿婆又道:“这不就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么?你看她小时候不就喜欢骑在男娃身上打架么?这个女娃骑在男娃身上,以后作风还会好?反了天么?”
有人笑道:“阿婆,梅枝只骑过你家石锁啊。你家石锁今年要娶媳妇了吧?你可得看好了,别让孙媳妇又骑了他。”
一片哄笑声中,又传来潘阿婆对那人的詈骂。
又有人说道:“不过梅枝这回还真嫁俩啊?还一黑一白的?”
梅枝猛地打开门,冲着人群说:“他不黑,你们不认颜色啊?”
人群终于彻底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