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田竟真的是专程来找梅枝的。
李玉田说他回京后想起梅枝去降妖一事,总觉得不放心。后来听说此事甚大,引起了朝廷的重视,朝廷为此还新任命了一位国师。不过国师刚入朝,便有消息传来说万灵谷之妖已平了。后来,他在京里遇见了无忧子,无忧子道,谷里妖早就平了,他追魔失了影踪,与清风梅枝失散了。梅枝本为守谷人,早就该撤了,但一直没有消息。于是他便有些着急了,领了几个下人便打算出来寻梅枝回去。
说不感动是假话,梅枝道:“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了呢?”
李玉田道:“不会,我相信你会活得好好的。就算是受了伤,我要是知道谁伤了你,必定让他万劫不复。”
梅枝静默了一会儿道:“李玉田,我们认识也不长吧?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李玉田一笑道:“我也不知道,或许就是因为你美丽吧?”梅枝压根不信,当时在上庸城他的别院里,美貌的丫头多的是。再说他那么富有,有的是美貌的女子找上门吧。
这些日子以来,梅枝已有些习惯睡觉时一伸手能摸到明月水滑的皮毛,那晚伸手摸了个空,便一下子从迷糊中清醒过来。心中又觉空荡一片,恰似那日清风告诉她振远的符已消,他未必会回来时一样。这狐妖,还真是好妖啊,丢了,怪可惜的。梅枝想,这妖其实她也蛮喜欢的。
睡不好,醒得自然迟。梅枝等到有人敲门方才醒来,利索地收拾好,开门一看,竟是李玉田亲自来叫她用早饭。梅枝随他下楼,大堂内清风正坐在桌前,而李玉田那五六个随从站得整整齐齐地,见他们下来,又齐整地躬身问安。梅枝估摸着辰时早过了,而他们大约都没吃早饭。想来是因为李玉田没吃,所以他们都饿着。
李玉田、梅枝、清风三人坐了一桌,除蓝林与另一个侍从在李玉田身后侍候着,其余几人都另坐了一桌。
李玉田有些歉意道:“枝儿,临平小县,没什么好吃的,你且将就着。”梅枝望了一眼桌上堆叠得满满的小菜,不知道自己还要如何将就,怕自己不动手,另一桌的人要继续饿着,便夹起一筷子豆腐丝道:“这太浪费了,我们乡下人从来不吃这么多。”李玉田微微一笑:“再多也只是粗菜,让你选几样可心的吃就成了。若是精致些,自然不用这么多。”
梅枝想起上庸他的别院里的早餐,确乎只有四五样,却不是鸡脯便是鸭片,即便是个素菜也做得十分好看,果真是富贵人家的吃法。其实与她,有点酸豆角便能打发一碗粥,有包子就更好了。倒是那些精致的糕点,吃多了难免甜得发腻。
梅枝徐徐咽下豆腐丝,方道:“我见不着浪费,但若不浪费,便要撑着了,即便是我这么能吃的人也受不了。”
李玉田的笑容扩大开来,点头道:“嗯,那我便和你一起努力撑着吧。不过,梅枝,以后会渐渐习惯浪费的。或者以后我们便少而精。”
清风暗道:“梅枝这样的姑娘恐怕还真不会习惯于浪费。”
而蓝林,抬眼看了一眼梅枝,心道,主子什么时候这般迁就一位女子,这回,还真不一样了。
李玉田对梅枝道,因为她与清风都不会骑马,所以今天上路就买了一辆马车,等会儿让她上车看看还需要什么,再让下人去预备。
梅枝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这马真不是人骑的。就算李玉田搂着她,她还是觉得要从奔驰的马上掉下来。心里紧张便越靠近李玉田,然而被他搂着,又让她觉得浑身长了刺似的难受。
梅枝依言去考察马车时,发现赶马车的王成面目浮肿,竟象是被人打了一顿,看见她,低声问安后匆匆将头埋下。梅枝踱步过去,站在他面前歪头细打量着,发现他双颊肿着,嘴角也破了,原来有些冷硬之气因着这些青淤便有些滑稽。梅枝奇道:“你昨天和人打架了?还打输了?”
见梅枝打量他,王成十分尴尬,低头道:“梅小姐,对不住,我昨日里不该对你无礼。”
梅枝比较受不得礼,别人一跟她道歉,她便会马上心花怒放的忘了前程旧事的,此时哈哈一笑道:“算了,我也骂你了。不会是李玉田打你的吧?”
王成慌忙道:“不是不是,殿……主子没有打我。”
梅枝自是不相信的,蓝林恰巧抱了一些垫子过来,便接口道:“梅小姐,他这是自我反省的。”
这反省得还真够结实的。梅枝觉得是自己害他如此,有些难为情道:“哎呀,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其实我没吃亏,我也没怪你啊。”
蓝林道:“梅小姐,这也不光光是对你无礼,王成行事太过张扬,是要受点教训,让他自我反省,已是主子的仁慈了。”
梅枝的心莫名地紧了一下,想起昨日李玉田说的谁伤害她便让他万劫不复的话来,当时只以为是他说说而已,眼下看起来,他果真是有令人万劫不复的手段与决心的。于是她很怀疑李玉田的商人身份,有驭下如此之严的商人的么?昨日里似乎听蓝林提到过“殿下”两字,梅枝再是孤陋寡,不知道皇上姓啥,但总知道“殿下”两字不是随便可称的。昨日里乍遇见李玉田,没有细想,今日一计较,心中便有了些些疑虑。
李玉田陪着梅枝坐马车。匆忙间预备的马车,里面竟还设施齐备,小几靠垫,点心茶水还有薄被,李玉田还说甚是简陋,到了下个大城便换。梅枝摇头道:“我当不起精致,这般简陋的用着甚好。”李玉田便笑着叹息:“枝儿,我还真是拣了个宝。”梅枝道:“我不是你拣的。”若是以前,梅枝说不定连马车也不坐。不过现在,身子到底没有大好,走长时间便会累,又没有振远可以背她了,有东西借力总是好的。
休息过后,梅枝十分正经地问道:“李玉田,你根本不是商人,是吧?”
李玉田微笑道:“我应该也算是商人的,只是特殊一些罢了。”
梅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哪?我觉得你与我该是离得很远的。”
李玉田将上身倾过来道:“哦?怎么会呢?距离这东西又不是不能拉近的。”
他啜了一口茶水,又道:“枝儿,我不会骗你的。我的身份等到了京城,自会告诉你。不过,若我对你有所隐瞒,有所欺骗,你会很生气么?”
梅枝想了一下道:“可能会有些失落吧。若说生气,倒也不至于。如果是特别亲近的人骗我我才会生气。或者你的欺骗伤了我,我也可能会生气。至于说隐瞒,我与你也没亲近到你隐瞒会让我生气的地步吧?”
李玉田大为受伤,一张俊脸便有些沉了下来,俄尔,又苦笑道:“枝儿,你还真让人头痛。如此说来,我倒宁愿你生我气了。”
梅枝转头道:“你不会真的做了什么伤害我的事了吧?”
李玉田扯了一下嘴角,道:“我怎么舍得让你受伤害?”
这话说的,又让梅枝皮肤直起栗,再看看靠窗而坐的清风,亦是一付浑身不自在的样子,梅枝于是绞尽脑汁想转移话题,最后觉得还是看窗外的风景比较好,顺带也可以看看,明月那死狐狸追来没有。
然而这一路,竟然真的没有明月一点点的影子,梅枝的情绪便一点点地低落下去。她所在乎的,都离她而去了呢。就是清风,也在他们到达云河城时告别而去,说是云河城中有他的师兄,他要汇同师兄一起去京城,晚点与梅枝在京城碰面。梅枝本来想与清风一起的,正想提出也在云河呆着,李玉田便似笑非笑道:“枝儿,你不会也有师兄在此吧?况且,梅公子还在京城等你呢。”梅枝只好作罢。
清风告别的时候,梅枝以目光凌迟他,控诉他的不讲义气。清风在转身前低声对梅枝道:“梅枝,对不起啦,你这眼神没有李公子厉害。你的我还承受得住。再说,与李公子一起,他也会照顾好你的。”说罢,在梅枝恶狠狠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梅枝于是不存他想,乖乖地随着李玉田回了京城。这一路,李玉田待她甚是体贴,事无巨细,一一为她安排妥当。他也知道梅枝因过度使法而伤,路上还带她去看了江北名医,开了方子细细地调养。梅枝的脸色终是一天天的红润起来了。
只是,梅枝总感觉到明月是跟着她的。有时半夜醒来,她会感觉到明月的气息,但却始终没瞧见过。她虽有怨气,但也有些安心。
在路上走了十来天,他们终于看见了长安城宏伟的轮廓。李玉田这一路上也给梅枝讲了许多关于长安的风土人情,梅枝便有了一些强烈的期待。
李玉田将梅枝带入了诚王府。
进门的时候,王府正门洞开,一列侍女一列家丁在总管的带领下恭敬地迎接着李玉田的归来。李玉田牵了梅枝的手往前走,梅枝略挣了几下,没挣开,便也随他去了。梅枝已感觉那些恭敬的外表下投来的眼光各式各样,总带着探究与怀疑,心气一起,便端了架子昂首走在李玉田身侧。她的这份淡定从容,让李玉田唇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身后跟着的蓝林脸上也有几分赞许。
李玉田当晚便与梅枝说开了,他是当今皇上第三子,成年皇子分府另住,诚王是新封的。他一向在户部挂着,自己也有些经营,因此说是商人也没有错。说罢,便细看梅枝,梅枝脸上却既无惊讶也无兴奋,点头认真的“哦”了声,道:“那我,便算是你王府的第一个客人了?”
李玉田叹了口气道:“枝儿,其实当初许东凝并未看错,你确实有仙子的本质,看着象是游离于尘世,其实是淡淡的事不关已的态度吧?”
梅枝摇头道:“没有啊,我哪里象仙子?我是很烟火气、很世俗的。要挣钱养爷爷、养自己。”
李玉田道:“枝儿,以后不用这么辛苦了。我帮你养,可以吗?”
梅枝托腮道:“哎,我是想有人养啊。可是,我不想欠你啊。”
李玉田终于被梅枝的回答击得颓然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