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枝很闲,闲了二三日了。
自三日前,他们上了这灵山后,梅枝总共才抓了三只小妖。她也不能擅离职守去与先前认识的天师聊天,只好呆在一块象屋檐般突出的岩石下,傻乎乎地盯着山路口。果然只有白痴的小妖才不知道这里会有人守株待兔吧,所以它们都不往这边来。
梅枝本就是带着干粮上山的。不过这几****怎么觉得自己不吃也不觉得很饿,精神还很好。梅枝是比较幸运的,困的时候也可以打个盹,自有振远会替她看着。不过,就算没几个妖出来,她的心还是提着的。
一来是不知谷内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只看到雾散又聚拢,日头依然象个烧饼,昏昏地悬着。夜来无月,更是愁云惨雾弥漫,空气湿得能溺死人。这里离谷也有些远,谷里的动静听得不是很分明,梅枝也只隐隐地听得谷中传出妖兽的嘶吼及偶尔一两声喝斥。有时听听明明是往这个方向来了,隔了少许时间,却又转了方向。梅枝未免有些挂心。
二来,梅枝也十分担心小荷的安危,不知她是否找到了不智小和尚,也不知她是否被各位和尚逮到,不知是否遇到别的妖,有没有被欺侮。
她担着心,却只能以天马行空的穷聊来打发心中的紧张。她唯一可倾诉的对象自是振远。她对振远道:“爷爷从来没提到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原来你竟是如此的有名啊。后来的事情,连老道也不知道,看来只有你自己清楚了。唉,现在闲得无聊,很想听听你究竟是如何变成行头的呢。可惜你又不能说话。”
她托腮仰望天空翻滚的浓云,却听到一个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道:“好。”
她惊得跳了起来,转头对振远道:“一定是我太寂寞了,振远,我怎么觉得是你在跟我说话呢?”
那声音低旧沉沉地应道:“没错,是我。”
梅枝按捺着乱跳的心,去振远跟前掀起他的符纸,却发现振远往日里黯淡无神的双眸此时正黝黑黝黑地望着她。她张大嘴,不可置信地看着振远,旋即摇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这是万灵谷,是有些奇怪的力量的吧?”
她不由去拉了振远的手,又去触他的脸,依旧是冰冷冰冷的。一丝的失望掠过眼眸。但她又自嘲,我在想什么呢,难不成振远一下子能从僵尸变成人?但一想到振远还是跟自己说话了,脸上又浮上笑容:“振远,太好了,这下我真的不会太无聊了。”
只是指望振远跟梅枝似的说话,却是不可能的。他适才发声就恰似刚学会说话的幼童,声音虽清晰,却也只能说简短的句子而已。所以梅枝想要听故事的愿意,大抵还是不能满足。但她却乐观地想着,反正知道振远会说话便行,振远话说不利落,大抵是因为长久不说话的缘故。以后她一路相伴,她有的是时间,可以教他说话,顺带打听前朝八卦。
梅枝便问:“振远,原来你会说话呀?”问出口又觉颇不适,难不成她以为前朝的六城总捕是个哑巴么?于是又补充道:“振远,你有多久没和人说话了?你好可怜。”
对于她泛滥的同情心,振远不由露了个笑容,与人说话自是没有,不过与白狐狸这妖倒是时常说话的,只是意念交流多于言语罢了。梅枝乍见振远脸上现出笑容,更是激动万分,惊叫道:“哇,振远,你还会笑哪!”振远的笑容越发大了,简短道:“死后便未说过。”
梅枝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这是振远对她上个问题的答复,脑子里不知在盘算着什么,嘴里却道:“真好,你会说会笑,看上去比舒深好看多了。”其实她看到过的最漂亮的男子就应该算是那个黄裳或是沉香了。美丽却又不象白桐那样妖冶,自己说他是妖,也不过是因为他过于美丽吧。
因为想要听振远讲故事,又怕自己有了疏漏,跑了逃出来的妖,梅枝便想到要象小时在横村后山那样设些陷井,捉野兔雉鸡的手段,她还是颇有一些的。梅枝看看周围山岩上的藤萝还算结实,便去取了一些,编了一些罗网安置在小道的四周,又加了些符在上面,然后便坐到振远身边,准备好好听听。
振远却又不声不响了,梅枝轻轻推了他一下:“振远,你说呀。”
振远又不象无忧子,能声色俱佳地演绎一个故事。想了想,还是说道:“你问。”
梅枝便问:“谁给你贴的金符?”
振远道:“玄清。”
玄清?无忧子的故事里似乎没有这个人。但梅枝转念一想,便问道:“是无忧子说的玄云观中与你交好的道童?”振远赞许地点头。
“哇,一个道童也有这么高深的道行么?可以用金符?”
振远摇头:“他的道行仅次于玉贞子。”
梅枝直拍自己脑袋:“好傻,你长大了,那道童自也是会长大的。可是道士难道还会用行头吗?”
振远又摇头:“我是支家天师的行头。”
梅枝道:“你的意思是,那次除魔行动,也有支家人参与啊?”
振远点头:“是,支子贤。”
支子贤,梅枝知道,祠堂里有他的画像。话说梅枝当时还对支子贤颇感兴趣,因为支家老祖都长得不怎么样(其实梅枝是对老支头说,很难看,老支头还呸呸了两声道“童言无忌”),唯从支子贤始却开始相貌堂堂,梅枝认为支子贤的父亲支一清必是娶了一个天仙般的女子才能将他生得这般好。他之后,支家祖宗的颜容又一点点地下降,渐渐普通了起来,但终究不象最早几位祖先般入不得目了。
梅枝曾对老支头发表了上述高见,老支头道:“其实做我们这一行的,是要长得丑些,也好镇镇那些恶鬼。”
梅枝便问道:“那支子贤祖宗难道便镇不住鬼么?”
老支头摇头道:“当然不是,这位六世祖还是支家少有的法力高强之人,能力不逊于当时的一些名道士。”
当时梅枝刚跟着老支头学艺三个月,夸口道:“干什么要丑才能镇得恶鬼。若是我,必要美,美得那般恶鬼自惭形秽而死。”
老支头夸道:“嗯,这法子倒也使得。又轻巧,比美便成。”
梅枝的思绪拉了回来,又问振远道:“那六世祖是怎生将你变成他的行头的呢?”
振远正要作答,两人却都听到谷内有异动声响起,正是往这方向来的。梅枝一下子绷紧了身子,跳了起来。她跃上一块岩石,手搭了个凉篷向远处望去,如果便见万灵谷内,有数点光芒向西北方向急投而来。
梅枝将手放在腰间摸了一把,那符囊内的符还是满满的,她又抽出了自己的朱笔,时刻地预备着。
已是黄昏了,日头在浓雾中时隐时现,梅枝却是感觉到,那雾气已渐渐地在消去。
越来越黯淡的天光中,那些光芒却是越来越近了,梅枝大略地数数,竟也有三四十点,分蓝、紫、红、绿各色不等。同时地面上也隐隐地有奔跑的声音,不知是低等的妖兽逃窜还是驱魔人在后追赶。
那些光芒越来越近了,梅枝几乎可以据光束的形态判断大致是什么妖。她取符在手,凝神以对。那些光在陡然高起的山势前有所缓,梅枝瞬时甩出了自己的符咒,不断地有些光芒被打落。梅枝怕自己不够快,取朱笔点了符,叫了声“振远”,将符甩给身后的振远,振远轻巧地接过,一个腾空便向那些妖物扑去,梅枝只觉他象一只滑翔的鹰在空中游弋片刻,便有妖物陆续坠地。他接梅枝的符十分流畅,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倒象是多年的搭档。
眼看着那些光芒已变得零零落落,谷内又有一些精魂往这边投来,尤其是一支绿光格外鲜亮,直追那些先遁的精魂,不一会儿便赶到了头里。梅枝估摸着该是道行较深的妖,其实一看到绿光,便会教她想起白桐。那光飞速奔来,而振远手中尚有一符未投出,梅枝有心试试自己的能力,觑准那绿光,将手中一符劈面甩去。
只听“哎哟”一声,一物重重坠地。梅枝定睛一看,仰天叹道:“怎么又是你啊?清风!”
清风爬起揉了揉摔痛的腿,恨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又是我?上回趁了红光,被你击落,这回吸取教训,取了竹枝起神行术追妖,又被你打落。梅枝,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梅枝怒道:“那我怎么知道你又换了呢?一会儿红一会绿的,你变着好玩呐?”
清风见后面妖之精魄奔来,也没空再与梅枝斗嘴,也取了符出来散了出去。
梅枝重振精神,取了符依旧甩给振远,振远上下左右闪转腾挪,只一会儿便将逃逸的妖魄尽数打落在地,倒教清风看得目不暇接,张嘴忘了甩符。
有些妖虽然被打回了原形却依旧还有些力气,便在地面钻树林草丛而走,却又尽数落入梅枝先前安置的罗网中。
清风看看梅枝振远收获颇丰,便道:“这儿清干净了,我便也回头寻师傅,他还在谷中。不过,梅枝,你这一关该是第二层了吧,怎么我前面追来,却不见你们第一层的守关者呢?”
梅枝摇了摇头。她也知道前面还有一关,守着的似乎是那吴天师的弟子,却不知他到底是哪个位置。
清风临走前忽回身道:“梅枝,你果然比先前进步许多,你打我一下,我一时竟使不起术法来了。”
梅枝默然,心里直当清风是表扬她的。
清风走后,这一片丛林似乎又回到了先前的安静,振远看着委顿一地的妖,忽道:“我要补气。”
梅枝想问:“如何补?”但一想到这三日来捉到的三只妖无缘无故便羸弱至死,忽的便明白了。他只怕是要收内丹或者是吸精魄吧。
这行为似乎真是妖之道了。但梅枝只轻轻地“嗯”了一声,背转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