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枝说:“舒深,你是来和我说你要和赵小姐成亲的么?”
舒深明显吓了一跳,仿佛被捉奸在床,讷讷了半天说:“梅枝,你怎么知道?赵绮霞找过你了?你别相信她说的。她,她家是来我家提过亲了。可是,可是,爹说这事得等我进京赶考后再说。”
其实舒夫子很为难,因为秀才娘子显然比较喜欢赵家这门亲,日日在舒夫子耳边念叨着。可舒深偏偏与梅枝有了那样的关系,令一向正直的舒夫子觉得不能欺侮了梅枝。秀才娘子便道:“那可以让阿深娶两个呀,梅枝门户低下,可以作妾,赵小姐当正妻正合适。”舒夫子也承认这是个好办法,但是总觉得哪里有些疙瘩。于是便也抬出了舒深赶考的由头,先拖着。
梅枝道:“我可以不管夫子和你娘的态度,你只说你吧。若没有一些确实的消息,赵小姐也不会跟我说你会考毕,就成亲的话。”
舒深辩道:“梅枝,我自是喜欢你的。赵绮霞,她读的书也颇多,我只觉得与她志趣相投些,日常谈诗论文而已。”
志趣相投?梅枝怎么觉得这个词很危险?想着赵才女的看舒深的眼神,就象是家中阿黄盯着丁小三碗里的肉一般,只怕投过来的不只是志趣而已。
舒深又道:“梅枝,你要信我。我不会负你的。我来,便是想先接你回家,过些日子便可以上京了。”没有一个士子是带了女子赴京赶考的,舒深这样也算是一种态度了吧,梅枝按下了自己的那份焦燥,应了。
重回赤埠,县令倒是对梅枝礼遇有加,直夸去年延宁少年失踪案中梅枝的表现,梅枝心里十分受用,当然舒夫子与秀才娘子也十分受用。这立下汗马功劳的姑娘不久以后便要归入舒家呢。
赵才女自那日到小客栈中找了梅枝一趟便不再出现,梅枝便将她的话丢过了一边。
舒深已定了七日后出发,此前还要去延宁府办些事,与那边同赶考的士子聚一聚,梅枝便没有跟着去。
过了两日舒深回来了,脸色有些奇怪。回了家便与舒秀才关到房里嘀咕了一阵。房中只听得舒夫子的几声斥责。旋即,脸上顶着五指印的舒深和一张脸青得与身上长衫一色的舒秀才一前一后出来了。秀才娘子拉了舒夫子,梅枝拉走了舒深。梅枝印象中,舒夫子似乎从未打过舒深,这回舒深不知是怎么了。问问他,舒深道:“我想让爹先去的你爷爷家提亲。他骂我耽于女色,忘了责任,故此生气。”梅枝心疼他脸上的掌印,便忽略了他眼中的那丝慌张。
梅枝心下暗思,说什么“耽于女色”,夫子只怕是怪自己拐了舒深,说到底,夫子对于被迫去提亲还是十分介怀的。如此一想,心里便有些黯然。
舒深见一向多话的梅枝此时不语,便跟梅枝商议着早些动身,明日便走。梅枝犹豫道:“离会试期还早,你与夫子又吵了,明日走似乎不好吧?”
舒深道:“毕竟长安还远,早些走,路上还可以游历名山大川。”梅枝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她之所想跟着舒深进京,一来是想陪舒深,二来,也是想着要游历天下。爷爷说,爹十七岁出了门,就一直在外游历。外面天高地阔,梅枝也快十六了,该出屏南、出延宁,到外面去看看。
梅枝觉得舒深很不对头,这一路出发竟是昼伏夜出。梅枝奇道:“舒深,你又不走脚,做什么要晚上赶路?”舒深支吾道:“白日里可以看看风物。再说你那振远,还是夜里走路不惹人注目些。”梅枝看看振远,倒也没话,但她就觉得舒深仿佛是在躲什么人。
隔了几日,果然便应了她的直觉。
那日他们到了一个傍山依水的小城,梅枝颇喜此处宁静,便说要多呆一日。白日里自是又逛街市又看风景,等他们回到投宿的客栈,却发现有不速之客在等着他们。
一辆马车,一身华服的一男一女,外带两个仆从。
梅枝认得那个倚着男子而立的女子,那不是赵才女么?只见那赵才女一见舒深,烟眉轻蹙,杏眼起雾,倚着那男子柔弱不可支,几乎要滑下地去。
那男子看到舒深,眼神一紧,接着又泛上了一丝笑意:“不是说了初八走的吗?舒公子怎的先走了,脚程倒快,我与小妹赶了几日才赶上。”
舒深的脸色有些灰败,转头对梅枝道:“梅枝,你先上去吧,我与赵公子、赵小姐有些话说。”
梅枝才要抬脚,那赵公子似笑非笑道:“这位是梅枝姑娘?有些事梅枝姑娘也须知晓才好,日后才好相处。”
好吧,梅枝也很想知道那些她必须知晓的事,便随着他们进了舒深的客房。
梅枝在这小城逗留着好几日,本来这小城十分宜人,她也情愿呆的,不过眼下这心境,却是呆在任何一个地方都颇焦灼。
那日,众人进了舒深的房间,舒深忽改了主意,对赵家兄妹说:“两位可以在舒深房内先休息一下,我的事我自己先跟梅枝交待清楚。”说罢,也不管那兄妹俩如何反应,拉了梅枝便进了她的房间。
舒深沉默半晌,道:“梅枝,那日爹打我,不是因为我要求他先去横村求亲。我是提了,但我是因为犯了错,只怕爹先答应了赵家的求亲,故而先出此招。爹打我,是因为他恨我沾污了两个女子的清白,不是读书人的作为。”
两个女子的清白?如果梅枝算一个的话,那么另一个,就是赵才女了?梅枝这回脑子转得快,知道并不是演戏这么简单了,她有些麻木地问:“舒深,你是说,你把赵小姐做成熟饭了么?”舒深想说,是赵小姐把我做成熟饭了,可是男子,做事总要有些担当,这事也不能全赖赵小姐。便答道:“呃,是的。那****去延宁府,赵家摆宴送一些相熟的士子,我喝多了些,做了糊涂事。”
梅枝觉得心被谁抽成了一团,说不上是疼,却是仿佛被谁掐着脖子,有些吸不上气来。
她听到舒深继续说:“梅枝,我说过不会负你。但我既犯了此错,总也要为赵小姐担些责。我此番带着你暗里先走,已是有些小人了。他们既找上门,我便不能再躲了。先前娘也说了,我可以娶你,但也要娶赵小姐。她毕竟也是好人家的女子,我不能太亏待她,娘的意思,我该娶了她作妻,你便是当……”
梅枝的心委实抖着有些不象话,所以她忍不住出声了:“她是好人家的女子,我便是不正经的女子?那舒深,你带着我出来,算什么,私奔么?还有,我到底也没被你沾污了清白,你倒是可以不必负责。”
眼见得梅枝的眼睛红了,舒深慌了起来,抓了梅枝的手道:“梅枝,我自是喜欢你多一些。那只是我娘的想法,你要是不愿意做小,我自会去跟赵家说。你先静一静,静一静。”
梅枝心里想,鬼才愿意作小的。横村里就没有做小的姑娘,堂堂正正做人妻不好么?
舒深去隔壁做交待去了,梅枝托腮望着门后的振远,怔怔道:“振远,我该怎么办呢?赵才女还有个哥哥会帮她,爷爷离我却是太远了。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恍忽间听到有人说:“甩他两个巴掌,一脚踢飞了啊。”
呃,这倒全是梅枝横村霸王的作派。她觉得这一定是自己耳朵重听了,心里最深的想法都冒了出来了。
舒深觉得,自己摇摆得象只转不稳的陀螺。
他对赵小姐说,只要梅枝不松口,他便不能说出要她做小的话来,所以娶赵小姐可以,要不她作小。于是弱不禁风的赵小姐晕在了赵公子的怀中。
赵公子便道:“舒公子你是昏头了么?那梅姑娘是比小妹美貌,但娶妻娶贤,纳妾纳美,那才是风流佳话。你一个解元公,前途无量,娶妻总该门当户对,梅姑娘再好,也只是个村姑。想我小妹对你一片痴心,性子也柔,知书达理的,自会使家庭和睦。梅姑娘性子刚强,我小妹还能欺侮她么?”
舒深觉得对。以梅枝的个性,忍耐赵小姐必是短时的,一个不耐,委实会弄得鸡飞狗跳。
然等他回了这边房里,见了梅枝,又觉得这么做实在有些对不住她。便又讷讷不能言。
如此这般,赵才女便决定亲自出马。
梅枝心情郁郁,她对舒深说:“我想喝酒了,我想一个人喝酒了。”于是她便带了振远寻了个酒楼。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带着振远,也许这样,既是有人陪,又算是独自一人喝酒了吧。
不过这顿酒也喝得不安生,才下第二杯,桌前便立了两个人——赵才女和她的婢女。
赵才女是为自己谋福利来做思想工作的。她说:“梅姑娘,我知道你与舒公子早些年便相识,你又几度救他,舒公子对你是有感激之情的,有些依赖,所以他说不出让你作妾的话来。但是你若真的喜欢他,便要为他多着想。舒公子是延宁府的解元,这回中个进士也必不在话下,他这样一个身份,总要有个身份相衬的正妻。你家祝由科出身,这身份也太古怪了,他日他若发达了必遭人诟病。他需要一个知书达理,与他有共同语言的妻。你是能照顾他,但是你觉得在思想上你与舒公子相谐么?你理解他所做的诗句的境界么?”
梅枝喝干杯中的杏花酒,笑嘻嘻道:“赵小姐调查得倒清楚,天机阁该请你去呢。你既然调查过了,就知道我也是舒夫子教出来的,你说我不通文理,是想质疑舒夫子么?”
赵才女忙摇头道:“我怎会质疑舒先生?只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舒公子的想法,你未必都懂。”
梅枝轻笑道:“你懂么?你懂就该知道他喜欢我多一些,要不然你也不必使那手段。你既那般为他,当以他之好为已好。那你怎么不肯做妾呢?”
赵才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牙道:“梅枝,你不要觉得你有貌便是配得上他。我先前说话是客气的,你一个村姑再美貌又能如何,只是给人做妾的命。再说了,你别逼我说出来,你在抚宁府的红线楼还做过姑娘,如此的不清不白,怎么可以做正妻?只怕我将这点说与舒家,你连妾也做不成。”
梅枝只觉心里好笑,舒深说赵小姐柔弱,待人又和气,便是这般柔弱法。她懒得再说,扔了一张黄符过去,正好贴在那一合一张的嘴上,懒洋洋道:“你省省力气吧,这事舒深不比你清楚?”
那婢女抢上前来骂道:“你对小姐做了什么?我家小姐好心好意来与你说说,你这不知羞耻的怎可如此?”
梅枝面色一变:“我这不知羞耻的村姑不是已听了你家知羞耻的小姐如何勾引男人的么?”说罢,懒得再说,也给了她一张符。
恰在此时,她看到赵才女楚楚可怜地看向她背后,接着她听到舒深的声音:“你们怎么都在这儿,梅枝,你对赵小姐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