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要回舒家,梅枝便想起秀才娘子的这张脸来,那脸上时常风云变幻,今日回去却又不知面对的是哪一种。舒深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适才在清吟楼前遇到的一小道士身上。梅枝说是以前驱妖时的搭伴,可舒深瞧着他们间的热络劲,虽说是个道士,但这清秀小道与梅枝既有斗妖之谊,其威胁力跟振远是完全不同的。
两人回了舒家,舒夫子已在家了,看到梅枝,表情颇小心翼翼,然后僵着脸干笑着说:“梅枝,你们出去了,是不是累了?你先回房歇息吧。”梅枝点了点头,再看看秀才娘子,却是一张阴得可以滴下水来的青脸,以往都是以红白为主色调,这回却是多了青色了。也难怪,这一出门就一天,秀才娘子没有差使到她的晚饭,那灶火自是转成了心火,窝到心里了。
这头,梅枝才出了门,舒秀才却已是将那干笑抹去,只剩了张僵脸来对着舒深。舒秀才道:“你早上做了什么好事?”
舒深既拿捏得住老爹的牌性,此时便故作抵死不认状:“什么事?”
舒秀才道:“你莫要装,你娘早上全看见了。说,说你沾污了梅枝的清白。”
舒深道:“孩儿也是血气方刚,情不自禁而已。”
舒秀才顿脚道:“枉你也读了这许多年的书,怎不知‘发乎情,止乎礼’的道理。如今你却要如何?”
舒深沉默。舒秀才便急了起来:“梅枝虽说性情跳脱,但究竟是个黄花女子,如今被你沾污了,你,你,你总要负责任。”
舒深良久才道:“爹说如何便是如何,我自会负起责任来,我亦是因为喜欢梅枝才会忍不住的。”
舒秀才“嗐”了一声道:“如今却是别无他法,我总要寻机去横村到老支头家走一趟。只是近日却不行,须得等你进京赶考完了才能定得这亲事。不过过了年没多久便要赴京,梅枝在此处只怕你无心读书。”
舒深见他爹已松了口,目的已达成一半,时间上自是由他爹定了。便顺着说:“其实梅枝也聪明,今日在清吟楼念的句子就不错。她在王家别庄救了我两次,陪了我快二个月,并未妨碍我什么。不过爹既是如此想,我便先送她回横村,年后我自到王家别院攻读。”
那厢,秀才娘子跟着梅枝进了房,梅枝暗中点头:这是要各个击破么?秀才娘子款款地摆了个端庄的仪态说道:“梅枝啊,上午之事,是阿深孟浪了。不过大娘是过来人,自然也了解少年情动之难奈。再说,你若不愿,阿深自然也不会强迫你。对吧?所以也不能全怪阿深。”
梅枝接口道:“我没怪舒深。”
秀才娘子继续揣着那份端庄说道:“那便好。不过我们舒家是读书人家,自然不会教阿深做出始乱终弃之事。你又好歹算是阿深他爹的学生,关系又进一步。阿深他爹说了,这事既发生了,总是阿深错多一些。他会跟你爷爷去提亲,不过却不是现在。阿深还要进京赶考,总不能耽误了正事。”她又看了眼梅枝道:“这事先这么着,你也不用高兴得发傻了,晚饭还没下落,赶紧去厨房吧。”
梅枝在她出去后赶紧照了照镜子,自己哪里有一点发傻的样子?似乎,她也没有很高兴啊?!不过舒深这招还真使对了呢。
舒深认为赵小姐究竟也算得上是才女雅人,所以对她的邀约,自不会拒绝得那么彻底。虽然梅枝不喜欢,但看在舒深的份上,便也只好跟着去赵府赴约。舒深说那赵府内建有退思园,怪石磷峋,池岸奇巧,也算得上是赤埠一景,若不得相邀,寻常人也见不着此景。梅枝便道:“也好,今日算是游园去了。”舒深笑道:“便是对两句诗也没什么,你那日那句不也很好?”梅枝道:“那句子却是从前你给我看的野史稗记上得来的。也不是我的。”舒深道:“即便如此,你记性却是甚好。”
赵家是赤埠的第一大户,那房舍屋宇自是横亘连绵,竟是占了城东的一小半。好在梅枝天生方向感颇强,还不至于在那重重门户间转晕。赵家下人将他们引入退思园,梅枝发现李、许两位公子已经在座了。
梅枝待舒深与他们客套罢,便直言道,我实是不会吟诗作对,我听说退思园景致甚好,今日是来赏景的。不知我是否可自便。赵小姐抿嘴笑道:“便是吟诗作对,亦先得游园。诸位都是第一次来退思园,我自会好好作陪。”
众人一起游了一圈,便又回到园中的风止亭,赵小姐也着人摆下果子酒水,笔墨纸砚,看来确乎是个笔会了。梅枝取了点果子吃了,听他们又在捏文沾词地想着法儿夸奖这园,梅枝心道,这园子是奇巧些,但样式都是曲意堆叠而成,又哪及横村后山那些怪兀山峰鬼斧神工呢。但嘴里却说:“这园子很经看,你们说着话,我想再去转转,开席时再来叫我可好?”赵小姐自然称好,舒深知她不耐这些,便也点头道:“你慢慢看吧,待会儿我来叫你,这里曲径甚多,你可别迷了。”
那风止亭在全园最高处,一望便能得见,梅枝并不怕迷了路。一离开那里,转过假山丛中,梅枝轻呼了一口气,随便寻了一棵榆树,便倚着坐了下来。此处已是近退思园园门,甚清净。也不知过了多久,梅枝忽听一人道:“你却是在这里,我找了你半日,我们快开席了呢。”在她面前出现的是一双粉底靴,却不是舒深,舒深今日所着的是青口布靴而已。再往上是翠色绣了缠枝莲的锦袍,一条白色玉带,中间扣子却是块上好的翡翠,再住上便是一张含笑的脸,鼻端口方,正是那李玉田。
梅枝听得“开席”两字便迅速地站起身来,起得快了晃了一下,亏得李公子扶了她一把。她等这一刻也很久了,倒不是她那么喜欢吃,而是因为目前“吃”是唯一一件正经事了。听他们在风止亭中赏花吟风固然是十分无聊,其实枯坐假山之上也是很无聊的。
唯一有些不满的是这传饭之人,居然不是舒深。李玉田笑道:“梅小姐是很饿了吧?舒公子恰新得了一首诗,正在那里誉写,在下便代他出来寻小姐了。”梅枝道:“这小姐来小姐去的,我都觉得不是在叫我,你不如就叫我梅枝吧。”李玉田笑道:“那自然好。”
两人下了假山,正要往那风止亭方向而去,忽见一婆子匆忙从他们眼前跑过,竟象是没看到他们似的,这可与他们刚进府时每一个仆人都要躬身问候太不一样了。李玉田的眉头皱了起来,斥了一声“真没规矩。”梅枝忽然发现他脸上有些凛冽之色,有些骇人。心里便在揣测,怕这李家的生意比赵家只上不下。
待他们到了风止亭,却见方才那婆子正跪在亭外,赵小姐冷了一张脸道:“今日你当值,就该做完了再走,若有别的事,你只管去回了我娘,在此处跪着算是怎么回事。”
那婆子低头道:“实在是家里出了急事,我着了急,夫人出了门,我来不及去回秉了,小姐便请行行好吧。”
梅枝在后面站着听了,心下好奇,便出口问:“你家里出了什么急事,就急成这般?”
那婆子道:“我的三儿子昨儿晚上走丢了,我男人寻了一晚未见,刚才才来告诉我。”
梅枝忽然心头一动:“你三儿子,大约多大年纪?”
那婆子道:“上个月方满十三。”
许东凝奇道:“有听说丢小儿的,七八岁以前丢的可能被人买卖,这十三四的也能丢?莫不是自己跑了?”
这个年纪?却是和清风那日跟她讲的事有些关联呢。
三日前在清吟楼碰到清风,清风说是和师傅一起被人请来的,据说延宁及周边赤埠、抚宁等地都有少年失踪之事,奇在丢失的俱是十三四岁的少年,最小的十二岁,最大的十五岁。请他们来的张员外丢了十三岁的幼子,而且这孩子练过武,身子结实,一般不会被强人掳去,但却与十二岁的小侍童一起失了踪。据说也是在一个夜里,二人只是在庄外走了走。庄里当时还有不少庄丁才收工回来,却是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们只怕是被妖掳去吸了精元。
清风那日倒是说师傅让他先来了赤埠,自己却是去了抚宁。清风本想让梅枝也搭把手的,却被舒深盯得开不得口,但梅枝如何看不出来。清风说他住在来福客栈,梅枝还想什么时候去瞧他一瞧呢。
想到这里,梅枝问道:“那你可知道,这赤埠,除了你家,还有谁家丢了十三四的少年郎的?”
那婆子茫然地摇了摇头。李玉田的神色却是起了变化,他开口道:“我知道,确实是还有一些。”
看在李玉田的份上,赵小姐将那婆子遣了下去,放她回家了。
席间,梅枝恰好坐在舒深与李玉田之间。
李玉田便问:“梅小姐是如何得知赤埠有少年失踪一事的?”
梅枝道:“有同道曾跟我打个招呼,只说恐有妖作祟。”
李玉田沉吟道:“梅小姐是想去捉妖么?或许我可以帮你。”梅枝原本只是好奇,被他一说,倒真的动了这心思。她答道:“我那同道原是邀了我,我还未想好,如此,便答应了他罢。”
那赵小姐见李玉田放出了这话,便道:“那我们多少也能尽点心力。那个老仆的家,我让人带你们去吧。”
在回舒家的路上,舒深对梅枝道:“梅枝,你不是答应爷爷少管闲事的么?”
梅枝点头道:“可爷爷没说不管闲事啊。既然清风跟我说了,我又遇着了,便只管这一件好了。”
等他们回了舒家,却看到舒秀才脸色有些沉闷地坐在厅堂里,却原来,县衙里也接到了县内诸多少年失踪的报案,县令正让舒秀才拿出破案的法子来。他叹气道:“百姓来告时都说是赤埠出了妖了,这却是上哪儿找妖去。”
梅枝笑嘻嘻道:“舒夫子,我帮你找妖啊。”
舒深赶紧站在她边上道:“我与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