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生气,因为我妈妈家以前就是在这镇上开美发店的。我从小看到大,寒暑假时,还会为赚零用钱去帮客人洗头。现在我妈妈也回来镇上重新开了美发店。所以,头发的事,我略知一二。”
说罢,他把脸靠近看我。
许久没有靠近陌生人了,我发觉我竟然不怎么害怕,没有胆怯地后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哎呀,我发觉,原来你长得好漂亮呀!”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后,他竟然像发现什么很严重的事那样,大叫出来。
“噗。”他那个吃惊的夸张表情,我当场忍不住笑了。
因为,他看来真的是很白痴,我一时之间很难忍住。
“嘿,笑了吧!女孩子就是要笑才漂亮,何况你的美貌实在是令人赞叹。”
他又拉起我的头发,像是举行某种仪式般地亲吻了一下我的发。恍惚地看着他,总觉得有某种东西被他轻轻地、缓缓地解开。如果,换成是以前的我,肯定会骂他是色狼、骗子,外加赏他几个巴掌。
但,如今,看在他对我的头发这么尊敬的分上,我并没有生气。
“你玩吧,我坐这跟你聊天。”
啊?聊天?好久没有人跟我说这个名词了。哪有什么人,会来跟我这种不讲话的人“聊天”呀?
“其实不说话的女生是挺有气质的,不吵不闹,感觉周围宁静许多。不像我妈跟我姐,吵死人,一早醒来就不停地说话,整天就说到睡前的那一刻,真是可怕呀。”
这种感觉,我想我可以体会,那程度应该是不输许婶吧!
“不过……”
咦?有但是的呀?
“不说话不是很可惜吗?这世界上有很多美妙的事情,就在于跟人说话交谈的互动之间。”
我转头狐疑,是这样的吗?
“好嘛,我们来举个例子,比如说谈恋爱好了。不说话哪来的‘谈’呢?就算是耳朵听不见等之类的人,也有手语这类的沟通方式;或是用书写的方式,写在板子上来交谈。你呢?你不说话表示,那么你平常用什么方法告诉别人你的想法?”
我看着他非常认真问我的表情,缓慢地把头发稍微拧干,然后走到他身边坐下来,转头看着他。
“你什么方法也没用,对吧?”
我迟疑一下,才对他点头。
“哎呀,你想想看,你太对不起上帝赐予人类美妙的天赋--语言了。”
语言?
“你想想看,动物们不会说话,但也能用声音跟动作互相沟通。何况人类还有着语言,学会它就能沟通,这是多么美好的事呀。”
他说得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那样,我差点就要相信他所说的了。
“难道说你的声音像破铜声,很不好听?”他问道。
什么破铜声呀?我的声音可是很甜美的!
狠狠地赏他一记白眼。
“啊哈,不服气呀,那就说两句来听听。怎么,不敢啦?”他像熟人一样,用手肘轻撞我一下。
激将法!
我绝对不会上当,好歹我念书时,也是个把书念得很好的聪明女生!
“你究竟是因为什么不说话呢?”他斜着头看我。
什么原因?
我也没想到,当时是因为伤害了自己,没法出声,后来医生说我恢复状况,可以开口说话时,我却还是想不通,也就不想说话。这几年来,只是因为习惯不说话,不言不语只是发呆。
究竟我为何不开口说话呢?
我自己也不明白。
这是惩罚吗?很久以前的那个人,早就不知去哪了。我这是惩罚自己,还是惩罚其他人?
“你想想看,你不说话也不跟人沟通,家人如何跟你相处?他们的心情,你可以体会吗?是否你太娇生惯养,所以无法体会别人的感受?
“你看看,你的头发这么柔软,我妈说头发软的女孩子表示很好命的,这就表示你是个日子过得很幸福的人。但你幸福却还不珍惜,依然因为一点小挫折而不说话,这样其实是惩罚那些爱你的人而已。你有没有想过要给他们幸福的感觉?”
我看着他,心中的感受五味杂陈,他这么一个外人,有什么权利说我的不是?
但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明白地跟我提出疑问来,我居然生不了气,只是无言地看着他。
或许,他讲得很有道理。
没有人的眼泪可以打动我开口说任何一句话,就连最疼我的爸爸妈妈也一样,我是否太任性了?
天之骄女就是我的命,不过是青春期的一场恋爱就搞得我自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淡疤,虽然做过多次美容手术,但那青春的伤口还是在,它在我的心口上。
任性的我,不想忘记这道伤口。
是我太固执、太不珍惜我的幸福吗?
事隔多年,我蓦然回首这三年来的种种,发觉我的生命一片荒芜,明明我就可以过得很好的,为何会变成这样?
“有没有点醒你呀?想不想开口唱首歌来听听?我洗耳恭听!”他微微笑,并且露出一副假惺惺的认真模样。
“噗。”我真是服了他,那表情,真的很、很好笑。
“看,你笑起来,真好看。比我在大学里的女同学都漂亮数万倍哩,漂亮的女孩子,就是要多笑,才能把男生迷得神魂颠倒。哈哈哈。”他笑得很开心,还顺便站起来伸懒腰,“你知道吗?你长得很像电视上一个唱歌的女生,叫做萧潇来的。”
啊?那是谁?
“你不看电视的吗?”
嗯,我很少看,会看书但几乎不看电视,何况是综艺之类的节目,我更加不看。
“哈,我最近正在听她的歌,我新买的,等下拿出来借你回家听好了。”
我微微一笑,算是回答。
他又盯着我的头发看了半天。
“你想洗头吗?”他忽然伸出手来做出抓了抓的动作。
对他摇摇头,比一比手表,提醒他,我该回家了。
“嗯,对哦。已经很晚了,哪还有时间洗头呀,那我送你回家去吧!”
他不由分说地,把我从他们家大门拉出来,而且还拿一条大毛巾给我。
“怕你感冒了,我没办法负这个责任。何况你就是那种风一吹就要飞走似的人,感冒的话,肯定也会很严重。所以,这条大毛巾就先借你吧!”
他这人不讨厌,而且好像还挺有亲和力,我难得肯花这么长时间跟陌生人相处,在这不说话的三年来。
他还真的是头一个。
“小姐,你可回来啦!你害我们担心死了,一堆人在找你都找不到,害你爸爸妈妈紧张到正想要报警,想说会不会是有什么坏人……咦?你怎么全身都湿啦?发生什么事?老爷夫人,你们快来呀!”
许婶这大嗓门,一开口就大喊大叫,我耳朵都快聋掉了。
我捂住耳朵,完全不想听。
“啊,真不好意思,她不知情,误闯进我家,在我家的水池里玩得很开心。我见很晚了,怕她危险,就送她回来。她没事,你们别担心。”他开口帮我解围。
“是这样呀,真不好意思,没给您添麻烦吧?”爸爸开口道。
“没关系,她如果喜欢,改天再来玩也无妨,我们家倒是不介意,反正大家都是同一个镇上的嘛,不用客气。”
“不好意思,是您大人大量不计较。对了,要不要我们的司机送您回去?”妈妈露出很欣赏人家的表情,非常的殷勤。
真是受不了她!
“不用麻烦您!我家离这很近,我就当做是散步运动回去就成了,你们快让她去洗热水澡吧,以免感冒。”
“那就谢谢您,真是麻烦您了。”许婶一直对人家行礼。
“对了,你多听几天再还我CD吧,还有,有空可以去我们的美发店,你来我亲自给你洗头,还会给你很好的折扣!”他把CD交给我后,微微笑对我说道。
我笑了笑,跟他挥手。
“那么晚安了,各位。”说罢人就走掉。
我也转头想去洗澡。
“哎哟,是哪户人家的儿子呀?”妈妈问。
“好像是新开张那家美发店老板娘的儿子吧!”
“许婶,你怎么这么清楚?”爸爸问她。
“我去洗头有看到呀!好像在外地念大学,暑假回来会帮他妈妈的忙,打工帮客人洗头。”
“难得他这么大本事,让我们家夏橙肯对他笑一笑。连我们都很久没见到夏橙真心微笑了哦,一定得去跟他请教一下。”爸爸道。
“这样呀,虽然我们大伙可以一起去洗头、剪头发,可是……夏橙都不让人家碰她的头发,哪有办法带她去美发店啊?”妈妈又道。
“对呀,小姐最讨厌人家提议要她整理头发,她很反抗。”许婶无奈地道。
“唉。”爸爸妈妈跟许婶,非常有默契地一同叹口气。
“呼。”我倒是吁了口气。
进房间后,关上门,门外的一切声音再也无法打扰到我。当然家人们的谈论我也不想多听,怎样都随便,别来吵我就是。
一边泡着澡一边听着他借我听的那张专辑,一边想着今天晚上他所说的话。
我在想他那句:“你究竟是因为什么不说话呢?”
似乎,连我自己也想不起来不说话的原因。抑或我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原因,就只是任性赌气,所以不开口?
摸摸自己的头发,实在是很长又很乱,三年没剪过,发梢都乱七八糟地长,我也很想修一修。
但是,幸福怎么办?
或许在今晚之前,我是死命地相信这件事的,但他出现后,总觉得有某种东西在我的体内被释放、被启动。可能,幸福跟头发并不一定是画等号,幸福也是需要修整跟维持,否则不可能永远都那么美好。也并不是每个人都留着很长的头发,但是幸福的人却是时常可以见到,在这个小镇里,幸福的人就比比皆是。就算是没有钱、很平凡、日子过得很普通,但大家幸福的表情,还是显而易见。
今晚,在市集上我也亲眼看见了一堆幸福的人们。
爱情只是幸福之中的一种而已,不是这么严重的事,人生自古谁没失恋过呢?
像我有这么好的家人,也该感到很幸福。也或许,个性才是决定一个人能不能在爱情里得到幸福的主要因素呢?太过任性霸道的我,有很多人会受不了,难怪人家会不爱我,我实在脾气太坏!
这件事我早就该想通了,怎么会因为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才让我反省呢?
呵。
我不自觉地微笑了起来,最后还大笑,随着歌手的音乐自己跳起舞来。莫名地开心,因为我的心中已经作下一个决定。
早上九点,我就起床打扮整理,今天我要做一件幸福的事让大家开心。因为他说的话,让我知道,我也是可以给别人幸福的。
今天就决定这么做。
“小姐,你要出门呀?啊?还穿上洋装?你要去哪儿?”许婶很惊慌地大叫。
又来了,她真的是很吵哩。
“夏橙,你要去哪儿?爸爸妈妈跟你去好不好?”
妈妈跟爸爸也一起闻声而来,看我这种破天荒的举动,露出担心的表情。
“呵呵。”我笑得可开心了。
这样让他们惊慌失措,我觉得挺开心,原来我就是天生恶质的本性。
死拉着他们跟许婶一道出门去。
“不叫司机开车吗?你要去哪儿?不要又想不开呀。”妈妈很紧张地看我一直很开心在微笑的脸。
我摇摇头,拉着他们一直走。
“这里?是……是美发店哩,你要剪头发吗?”到达目的地后,许婶不可思议地道。
“欢迎光临!请问小姐要洗头吗?有没有指定哪位设计师剪头发?”进去就看见他一副很专业的小弟模样,问了我一大串的话。
我看着他微笑。
“咦?是你呀?”他一脸他标准式的微笑,样子有点吃惊地看着我。
我坐上椅子后,看着镜子对着他不停微笑。
“哎呀,你看你这么笑,还真是好看极了,我看哦,不用多久,这镇上的男孩子都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啦!”
“那么,今天你是要洗头呢,还是要剪头发换个新造型?有没有想要的发型呀?”他熟稔地把毛巾围在我的脖子上,看着我问道。
我伸手从包包里把他借我的那张CD拿出来,并且把歌词给翻开来,指着图片里的女生给他。
“我……我想就弄、弄得跟她、她一样吧。”我缓缓地,把字一个一个生涩地咬出声来。
“我想、想通了。其实过去早就不……是那么重要。昨天,我想了一整晚,却不怎么想得起那件事跟那个人的样子。所以,我想,我早该这么做。”我继续道。
他愣愣地看着我,没有搭腔。
我看见身后的爸爸妈妈跟许婶震惊地看着我,接着三个人都悄悄地落泪,妈妈最后还抱着爸爸痛哭起来。这举动真的是一种救赎,解救他们,也解救我自己。
泪,无声地滑落下来。
“这样呀……”他继续微笑地说道,“那么,我就先帮你洗个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