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那个网络管理员马上带我到计算机中心,登录她的ID去看她使用的记录。她的信件很少,就是那几个人,而且都是我见过的人,网友即是现实生活中的人。
看来,她相当实在。对于网络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她只是玩,不会沉迷。
那个管理员列出所有相关使用的记录给我们看。我和小卢看了记录吓了一大跳,上面记载了她上网的时间,赫然发现她前一天还上过网。
“见鬼了!小路!”小卢鬼叫。
“其实只要知道她的ID和密码,不是本人也一样能够使用。”那个管理员跟我们说。
“是呢。吓我一大跳!差一点就吓死。”小卢大呼小叫地嚷嚷。就是有这种人,警察的形象才会每况愈下。
“这表示有个人还在使用她的ID喽?”
“有没有办法查出这个人?”我问了那个网站管理员。
“只能追查是在哪里上网的。”
“好!那麻烦你了。”
过一会儿,他像是查到了的样子,“这是她这几个月来上网的来源地。”
我拿过来,她上网的来源地基本只有两处,一是她家,二是学校计算机中心。但在最后两个星期,终于有了第三个来源。
我问那管理员,他说那是国外。
“可以帮忙查一下吗?”我问道。
“可以的。但是,要花一点时间。”
“要多久?”
“这个很难说,可能几天、可能一星期,时间说不准。”
“好!那麻烦你越快越好,谢谢!”
我又继续用她的ID四处浏览一下,我看了一下她的ID,上线将近三千次。
签名上,只有一句短短的话--
对不起,
在我还未哭泣之前,请离开。
我傻傻地愣一下。是的,没错,这已经是过去的她,对我使用过的最严厉的字眼。安静的、沉重的,勇敢坚强的最后一道防线。
我恍惚起来,Martina和她不断在我脑海中重叠。
至今,我其实还记得分手的隔天,像没事一样,想找她闲话家常,她却微微笑告诉我,“我目前没事,但情绪有点低落。我想,过几天就会好了,那么现在,可以请你离开吗?”依旧对我露出微笑。
当时,我傻眼,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接着又神志不清地走开。
年少时的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实在是印象模糊得记不起来了。
但是,那时她的微笑,和平常见到的有些微的不同,似乎淡淡地多出一点什么。现在想来,那是一种苦苦的味道。从来没有认真地体会她的情绪,她是不是在生气?
到现在,她还恨我吗?
在崩溃的时候,她对我说过最重的话,只不过是请我离开。
而且还用了“请”。
我陷入了一片愁思当中。
在十年后,我终于明白她当时的感受。对我而言,那不过是青春的一段小记忆,那种青涩懵懂少年时的喜欢怎么可能会有多么深刻的体会?
不过,她却很深刻。一种莫名的坚定执著。执著是坏事吗?因为我有一种罪孽深重的感觉,除非我是深爱着她的,不然我当它是坏事,至少她会好过一点。
希望她忘记我,然后去爱别人。
不过,毕业后已经好久没见过她,我不能再这么自恋地以为。
搞不好,她老早就没把我放在心上。不过是简单的一句签名而已,居然让我涌出很多感觉,大概是年纪大了、老了,总爱胡思乱想。
唉,不想了。
我寄了封信给Maritna这个ID,那么如果那人再上来的话,就会看到留言。
她人也许都死了,居然还有人用她的账号在上网,这很奇怪。那个管理员也告诉我,通常很少人会给别人自己的ID和密码去登录,除非是被盗用。但是,没这价值,盗用这种ID是没有多大利益的。
唉,我头不自觉痛起来。
错综复杂!
烦死人。
7
那天从计算机中心回来后,不知怎么的莫名其妙就生了一场大病,发烧发到四十摄氏度半,连续一个星期都几乎处于昏迷状态中。现实和梦境反复交杂,我梦见我见到了那女孩,她微笑轻轻地扬起,好像从来没有生过我的气,她其实早就原谅我了。
甚至梦见了那天谈话的Martina,她那淡淡的微笑。最后看见她被人从水里捞上来时,浮肿走样的样子……
还听见了自己轻轻的叹息声。
这种来不及补救的悲剧戏码,在人生的舞台上,不断重演着。
“我一定要打电话给她。”
脑中瞬间浮现这个勇敢的念头。我不想做一个来不及的人。
忽地,我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如释重负般,我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眼睛,慢慢地睁开来,觉得轻松很多。眼前的景象,是我房间的天花板。我想,我应该是退烧了吧!
这星期我都在梦呓当中,反反复复的。
尝试着要坐起来,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撑起来,感觉到自己的身子非常虚弱,但是却舒服很多。病魔好像在刚刚醒来的那一刹那,和我道别离去,虽然体弱,但已经没有了痛苦的感觉。
此时好想喝口水。看着床边桌上的水杯空了。老天!我发觉找不到下床的气力,早知道就别装汉子,应该打电话叫老妈来照顾我。现下,水在遥不可及的厨房。
谁来救我?
忽然,电话铃响了。
我伸手从床边接起来。
“小路啊。你好点没有啊?我是小卢啦!”
“我、我好像是退烧了……”喉咙沙哑到快要发不出声音来。
“现在你方便过来局里吗?”
见鬼了!这样听来,像是方便的样子吗?就算方便,也没那个力气。
“不然,我去接你好了啦!因为,真的是非常急的事,你一定要来。二十分钟后见。”
不晓得是啥事,急成这样,连我大病初愈也非去不可。
十九分钟以后,我依旧躺在床上,连动也没动,实在是懒得理小卢,更何况我自己实在没力气爬起来。结果在第二十分钟时,传来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电铃声,肯定是小卢到门口了。虽然没办法,但实在很心疼我家的电铃。
把棉被盖上头,不理他。
后来,居然听见一阵金属声和细碎的说话声。他竟然找人开了我家大门。因为,我听见我家门上的风铃响声。我发誓,等我病养好了,一定要扁他一顿。
不能置信地,看着小卢掀开我的被子,硬把我架下床。“天啊。小卢!究竟什么事这么他妈的急啊!”我破口大骂。
“来啦!我们帮你啦!先到局里再说了啦。”
我就这样被抬上车。
天。
“什么?”
我用力跳起来,顷刻间力气全都回来了。
“事情真的是这个样子的!”小卢一副“就是这样”的表情,非常笃定的态度。
“那么死者不是Martina喽?”我声音略为大声、激动了点。
“是的。而且死者的家属已经来认领尸体。”
“那么死因是……”
“自杀。她有留遗书。”
自杀?
就算不是Martina,听起来还是感觉很不好。自杀这名词,听起来就令人头皮发麻。“因为什么要自杀?”
“她父母离异,是一个人住在外面的。遗书上是说她都没人关心、感情受创,因此……”
“唉,好啦,别再说了,我了解。”社会现象杀死一堆心灵空虚寂寞的人。
“还有一件事呢。”小卢忽然怪声怪气起来。
“什么事?”我觉得有点毛。
“有人要谢谢你。”
“啊?谁谢我?谢我什么?”怎么大病一场起来后,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你自己看!在会客室里。”
说实在的,我是吓到了,而且吓得不轻。
Martina正好端端地坐在会客室的椅子上。一见我进来,就对我微笑。让我感觉,病不知是比较好一点,还是又糟了一点。
“你怎么来了?”我声音不由自主地有点抖。
“来见识一下刑警们的压力。”她带着一脸笑,包括充满笑意的语气。
“这……呃……”我脑袋里一片欢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来感谢你的关心,我并没有死。”
“那你怎么完全找不到人呢?”根本就和失踪人口没有两样嘛!
“我出国了,去度假。”出国?那好歹也跟她的朋友说一声,居然一声不吭就走人!
“你的家人们呢?为何没有资料?”要不是她真有在念书、真有人认识她的话,我真的会以为我见到的人是幻影。
“我家在上上代就移民了,我的亲戚都在国外,除了我和表姐两个人。”
“啊?那你怎么会住在台湾啊?还选择晚上念书?”
“好问题。因为表姐在这里,我就住这里。至于为什么要晚上念书,那是因为不想上课时间太长,但又想让当学生的时间长一点。这样说,你懂吗?”
“啊?”一片茫然。
“重点就是因为……”她顿了一下。
“中文有一种超然的优美气质。我喜欢。”她一改她刚刚玩笑的语气,认真地告诉我。
超然的优美气质?真是……超特别的形容词。她住在台湾的理由,实在是非常随兴。就因为表姐住这里,然后这里刚好也说中文。然后她就住这里了。
真是服了她。
表姐和中文的关系,真是特别。
“你戒烟了?”她轻轻地反问我。
“我?”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的确。
有几个星期没抽过烟了?我根本就忘了这回事,“不知怎么的,就莫名其妙地戒了。”
“口香糖比较好吃?”她又微笑。
“应该是。”我也对她笑。
“这次回来我居然受到热烈的欢迎。”
当然啦!死而复活。
真是便宜了她那些王八蛋朋友了。
“这次,真的很感谢你对我的关心。”
“别这么说,我们有一面之缘。”我答道。
“感谢那一面之缘。”
不知是不是大病初愈,她的笑容令人很想念也很恍惚。
“你……的学弟不错。”我突然冒出这句话。
“我知道。”她这次的笑容多掺进一点甜味。
事情来得太突然,我思绪在混乱之中,胡乱说话。这好像是不适合现在说的东西,“那你的私人物品,我们很抱歉……”
“没关系,你们局里的人已经帮我处理了。”
“呃?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请说!”
“你不会自杀吧?”我这白痴,不知在说什么。
她对我微微笑,然后说:“有学弟这么好的人等着我,我怎么舍得死?”
我再次微笑。
她的语气,很温和,很像那女孩。
“那么,打扰你了,害你抱病前来,我也该走了。”她站起来。
“别这么说,你人没事就好。有什么事,我们再联络你。”
她准备走出会客室,对我点点头。
我也对她点点头。
“对了,警官,你……认识Lin吗?”她迟疑一下,问我。
“Lin?”
“是的,就是凌静优。”
Lin?静优?
她!
这是我以前给她取的小名,只有我会这么叫她。
“她目前是当红的网络小说家,你认识吗?”
“她、她是我高中同学。”我的语气艰涩万分。
“她就是我表姐。”她那清澈澄净的眼睛定定地看住我。我张大嘴巴和眼睛,吃惊地看着她。
“再见了,刑警大人。”她对我微微笑,转身就走掉了。留下我一个人,恍恍惚惚、混混沌沌。但,我只确定一件事。那就是,Martina知道我是谁。
这一点,我是非常肯定的。
8
想不到,在一件离奇又被我摆乌龙的案子中,我探究出一个伟大的真理。
什么真理?
爱情最深层的意义。
好似一个学生,慢慢地探索着爱的本质。虽然我不是太有天分的人,但也小有悟性。这个领悟令我知道,为何人们总是希望有美好的爱情。这种伟大的情感,是值得人们苦苦去信仰,去追寻的真爱。
世间男女终其一生,都希望能得到它。
就是因为有所体悟,因此我才会坐在家里的客厅中,全身僵硬甚至有点眩晕。额头冷汗直冒,盯着手上的本子拼命颤抖。似乎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我终于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缓缓地拿起话筒,用力地深呼吸三次。
拨一串数字,静静听着电话拨通的声音。
嘟--
我有0.1秒的犹豫,克制自己挂电话的冲动。心跳如雷般大声,距离上次紧张的时刻,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电话连续响了三声,没人接。
勇气正在一点一滴地流失中。
好。
告诉自己响十声就挂掉。第七声了……第八声……第九声……第十声……
呼。没人在,好险。
就算我承认,自己是个孬种好了。没人接反而让我稍微安心下来,虽然这种希望她接电话,但又希望她不要接的心情是很矛盾,但是没人接会让我的心情稍微平静一点。
正当我松一口气,要放下电话时。
咔啦一声。
有人接起电话来。
“喂。”轻轻的女声在电话的那头响起。
“啊……”
天啊!有人接电话,我紧张得只能发出单音节。
“找谁呢?”对方又问。
“对、对不起,我、我找Lin。”
我用力地挤出这句话,应该说要找静优的,Lin这个小名,我看也没人在使用。
“不,是、是凌静优,她在吗?”
简直快要虚脱了,一听到有人接起来,马上慌了阵脚。
对方沉默好一会儿。
我在想,会不会是太紧张按错电话号码?
“是路慎祥吗?”她本人接的电话。
“呃?是……”是我没错……
“怎么,你怎么有我的电话?”她的语气有着不能置信的成分。
“你、你的书,我看了……”怎么知道电话号码的秘密,我当然不能说出来。
她没有做声。
“对不起。”这是我迟了十年的道歉。
“很久以前的旧事,早就没关系了。”她缓缓温柔的语气,听起来很舒服。
“虽然很唐突,但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趁我的勇气还没有完全消失以前。虽然我不清楚,现在的她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态看待我,但,只要她的人还在,这个问题就永远不嫌迟。“你……还爱我吗?”终于问出口。
“我、我是指你曾经爱过吗?现在还爱吗?”突然这么问她,我自己也觉得很怪异,急忙解释。
唉,我还是觉得这个问题蠢到没药救,怎么解释都不对。
她停顿了很久很久,还是没有出声。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唐突。我这白痴!时间久到我以为自己灵魂出游般,很像是睡梦中给她打的电话。
才听见她缓缓地说。
“你说呢?”
她语调暖暖、温温地从话筒那边传过来。
不知不觉,我学她轻轻微笑起来。
对不起,在我还未哭泣之前,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