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出现在门口。“发生了什么事,以利亚伙……”
但贝莱根本不必解释。丹尼尔随即提高音量喊道:“汉尼斯·葛鲁尔的机器人!你们的主人受伤了!机器人!”
立刻有个金属之躯大摇大摆走进餐厅,而在一两分钟后,又有十多个机器人鱼贯而入。其中三个轻轻抱起葛鲁尔,其余的则忙着收拾善后,包括将散落一地的餐具一一捡起来。
丹尼尔猛然叫道:“你们这些机器人,别管那些杯盘了。组织一个搜索队,找找屋内有没有其他人类。同时通知户外所有的机器人,要它们把这块属地每个角落都搜一遍。不论发现任何主人,都要把他留住,别伤害他——”(这话多此一举)“但也别放他走。如果并未发现其他主人,也要向我回报。我会一直在这个显像号码上。”
等到机器人散开后,以利亚对丹尼尔喃喃道:“好戏开始了。当然是中毒。”
“没错,至少这点很明显,以利亚伙伴。”丹尼尔以古怪的姿势坐下来,仿佛他的膝盖出了问题。在此之前,贝莱从未见过他有任何软弱的时刻,更遑论表现得像一个膝盖有毛病的人类。
丹尼尔说:“目睹人类受到伤害,对我的机件有不良影响。”
“你根本救不了他。”
“这点我了解,但我的思想径路就是好像有点阻塞。借用人类的说法,我的感受大概等同于震惊。”
“若是这样,就设法克服吧。”贝莱无法同情一个不舒服的机器人,甚至有点不耐烦。“我们得稍微研究一下责任归属。有人中毒,一定有人下毒。”
“也有可能是食物中毒。”
“纯属意外的食物中毒?在一个这么卫生的世界上?绝无可能。此外,有毒的是那杯饮料,而且毒性发作得又猛又突然。那一定是毒药,而且剂量很高。听着,丹尼尔,我要去隔壁房间,好好想一想这件事。你去联络德拉玛夫人,要确定她正在家里,顺便查一下她和葛鲁尔两人的属地距离有多远。”
“你是不是认为她……”
贝莱举起手来。“去查就对了,好吗?”
他走出那个房间,设法独处一会儿。在索拉利这样的世界上,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两件毫无关联的蓄意谋杀。而两者如果确实有关,最简单的假设就是葛鲁尔所说的阴谋真有其事。
贝莱觉得心中涌现一股熟悉的兴奋感。他来到这个世界时,心头压着两个重担,一个是地球的危机,另一个是他自己的。那宗谋杀案原本感觉上相当远,现在却要真正展开缉凶行动了。想到这里,他的下颚肌肉不禁一紧。
毕竟,凶手(或凶手们)竟然在他面前行凶,对他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对方就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贝莱心知肚明,自己的职业尊严受到了伤害,但他也因而感到高兴。至少,现在他有一个坚实的理由,可以将这件事当成一个单纯的谋杀案,不必再把地球的安危牵扯进来。
这时丹尼尔刚好找到他,正大踏步向他走过来。“我已经照你的吩咐做了,以利亚伙伴。我以显像和德拉玛夫人联络过,她的确在家,而她家距离葛鲁尔局长的属地超过了一千英里。”
贝莱说:“稍后我会亲自见见她,我是指透过显像。”他若有所思地瞪着丹尼尔,“你认为她和这个下毒案有任何牵连吗?”
“看起来并没有直接的牵连,以利亚伙伴。”
“你是否在暗示可能有间接的牵连?”
“她或许说服了其他人替她行凶。”
“其他人?”贝莱立刻追问,“谁?”
“这点,以利亚伙伴,我就答不出来了。”
“如果是由别人替她下手,那人一定到过现场。”
“是的。”丹尼尔说,“那人一定曾经到过那儿,才能将毒药放进饮料里。”
“有没有可能饮料是当天稍早遭到下毒的?也或许提前了更久?”
丹尼尔平静地答道:“这点我也想过,以利亚伙伴,所以当我提到德拉玛夫人和下毒没有直接牵连时,我故意用‘看起来’这几个字。的确有可能她在稍早的时候到过现场,最好查一查她今天的行踪。”
“我们一定要查。我们要查查她是否亲自去过那里,不论是任何时候。”
贝莱撅起嘴来。他曾猜测机器人的逻辑总有不灵的时候,现在终于得到证实了。正如那位机器人学家所说:它们讲求逻辑,可是不讲理。
他又说:“我们回显像室去,重新联络葛鲁尔的属地。”
那个房间现在焕然一新,完全看不出几十分钟前曾有人痛苦万分地倒在地上。
三名机器人背靠着墙站立,表现出机器人一贯的恭顺态度。
贝莱说:“你们的主人可有任何消息?”
中间那个机器人答道:“回主人,医生正在照顾他。”
“透过显像还是在现场?”
“透过显像,主人。”
“医生怎么说?你们的主人有救吗?”
“回主人,目前还不确定。”
贝莱又问:“房子搜索过了吗?”
“彻底搜过了,主人。”
“除了你们自己的主人,有没有其他主人的踪迹?”
“回主人,没有。”
“有没有其他主人最近来过的踪迹呢?”
“回主人,完全没有。”
“户外也正在进行搜索吗?”
“是的,主人。”
“目前可有任何结果?”
“没有,主人。”
贝莱点了点头。“我想跟服侍晚餐的那个机器人谈谈。”
“它正在接受检查,主人,它的反应有些奇怪。”
“它可以说话吗?”
“回主人,可以。”
“那就第一时间把它找来。”
不料第一时间毫无反应,贝莱开口催促:“我说……”
丹尼尔毫不犹豫地打岔道:“这些索拉利机器人彼此间都保持着无线通讯,你要找的那个机器人已经接到召唤。如果它来得慢,是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故干扰了它的正常运作。”
贝莱点了点头。他应该猜到无线通讯这档事。在这个几乎将一切交给机器人的世界上,机器人之间一定要保持着密切联系,否则整个体系便会崩溃。这也解释了为何一个机器人受到召唤,竟然有十几个跟在它后面,那是因为当时确有这个需要,否则它们绝对不会现身。
一个机器人一跛一跛走了进来。贝莱不禁大为好奇,最后却只是耸了耸肩。即使是那些相当原始的地球机器人,当它们的正子径路受损时,外行人也根本看不出所以然来。以现在这个例子而言,受损的电路可能影响到了腿部的正常功能,但只有机器人学家了解背后的道理,其他人完全不明白其中的意义。
贝莱小心谨慎地说:“你记不记得主人的餐桌上有一壶无色液体,你曾经倒了一些到他的高脚杯中?”
那机器人答道:“忆得,土人。”它的发音咬字也出了问题!
贝莱说:“那个无色液体到底是什么?”
“回土人,系水。”
“只是水吗?没有别的东西?”
“回土人,仅系水。”
“你是从哪里取来的?”
“回土人,从一个吐水槽。”
“在你端到餐厅之前,它一直在厨房里吗?”
“土人不喜欢太冷的水,总命令我们餐前一小时先把水倒出来。”
贝莱心想,如果有人知道这个习惯,那可就太方便了。
他说:“找个机器人来联络照顾你们主人的那个医生,一旦他有空,立刻替我接通他。与此同时,我要另一个机器人来解释一下储水槽怎样操作,我要彻底了解此地的给水系统。”
过了一阵子,那位医生才终于有空。在贝莱见过的太空族当中,他算是年纪最大的一位,而这就意味着,贝莱心想,他或许已经超过三百岁了。他的双手布满一条条青筋,剪成平头的短发根根雪白。他习惯用指甲敲打着自己的门牙,发出“喀喀喀”的噪音,令贝莱觉得很不舒服。
这位大名亚丁·索尔的医生说:“幸好,他把毒药吐出来很多。话说回来,他还是有生命危险。真是太不幸了。”他重重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什么毒药,医生?”贝莱问。
“只怕我不知道。”(喀——喀——喀)
贝莱回应道:“什么?那你如何治疗他?”
“直接刺激神经肌肉系统来预防瘫痪,但除此之外,我就让他听天由命了。”一个恳求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孔上(那微黄的皮肤看起来好像久经磨损的高级皮革)。“对于这种事,我们的经验少之又少。我行医有两个多世纪了,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病例。”
贝莱用蔑视的眼神瞪着对方。“你总该知道有种东西叫毒药吧?”
“知道,”(喀——喀)“普通常识嘛。”
“你可以从胶卷参考书中查到进一步的资料。”
“那要花上好几天的时间。无机毒素种类繁多,此外这个社会普遍使用杀虫剂,而要取得细菌性毒素也并非不可能。即使胶卷书中记载得很详细,若想检验这些毒素,我也得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找齐足够的设备,发展出足够的技术。”
“如果索拉利没有任何专家。”贝莱绷着脸说,“我建议你尽快联络其他世界,设法找个精通的人。与此同时,你最好验一下葛鲁尔家的储水槽有没有毒性反应。如果有必要,亲自跑一趟,亲自动手做。”
面对一位年高德劭的太空族,贝莱竟以粗鲁的态度把他当成机器人使唤,却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居然这位太空族也并未提出任何抗议。
索尔医生深表怀疑地说:“储水槽怎么可能有毒呢?我确定这是不可能的。”
“或许不可能,”贝莱表示同意,“但总要验一下才能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