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报告上是这么说的。有几件事我想要百分之百确定,你们的确找过凶器?”
“彻底找过。”
“你自己进行的?”
“机器人进行的,可是从头到尾,我都以显像监督它们。我们找不到任何可能是凶器的东西。”
“这就减轻了德拉玛夫人的嫌疑,对不对?”
“的确如此。”葛鲁尔平静地说,“这件案子有好些我们想不通的地方,这是其中之一。我们之所以没有对德拉玛夫人采取行动,这便是主要的原因。我之前告诉你,唯一有嫌疑的人也不可能犯下此案,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或许我应该说,表面上看起来,她不可能犯下这桩谋杀案。”
“表面上?”
“她一定设法把凶器处理掉了,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本事找出来。”
贝莱毫不放松地问:“你们考虑了所有的可能性吗?”
“我想是的。”
“我存疑。让我们动动脑吧,某人的头颅被某种凶器砸烂了,凶案现场却遍寻不到它。唯一的可能就是它被带走了,但不可能是瑞坎恩·德拉玛带走的,因为他死了。有没有可能是嘉蒂雅·德拉玛带走的呢?”
“一定是这样。”葛鲁尔说。
“怎么做到的?当机器人抵达现场时,她倒在地板上昏迷不醒。或许她只是假装昏迷,但无论如何她躺在那里。从凶案发生到第一个机器人赶来,这段时间有多久?”
“这需要知道凶案发生的精确时刻,但我们不知道。”葛鲁尔心虚地说。
“我把报告读完了,局长。有个机器人供称它听到了骚动,以及它认为是属于德拉玛博士的一声喊叫。它显然是最接近现场的机器人。五分钟后,召唤讯号响了起来,要不了一分钟,那个机器人就赶到了现场。”(贝莱想到自己的亲身经验,机器人一旦接到召唤,便会十万火急地赶过来。)“五分钟,就算十分钟吧,德拉玛夫人既要把凶器带离现场,又要及时赶回来假装昏迷,她能把凶器藏多远?”
“她可以用垃圾处理器将它销毁。”
“根据这份报告,垃圾处理器也检验过了,残余的伽玛射线相当低。二十四小时内,它顶多处理过很小的东西。”
“这我知道。”葛鲁尔说,“我只是举例说明可能的情形。”
“没错。”贝莱说,“但也可能有个非常简单的解释。我想,德拉玛家的机器人通通接受过检查,完全没有可疑之处。”
“是啊。”
“而且通通运作正常。”
“是的。”
“凶器有没有可能是被哪个机器人带走了,而它或许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没有任何机器人从凶案现场移走任何东西,它们甚至未曾碰触任何东西。”
“这话有问题。至少尸体确定是被它们移走了,而且做了火化前的准备。”
“嗯,这当然没错,但这不算什么。谁都知道机器人会这么做。”
“耶和华啊!”贝莱咕哝一声。他得努力设法保持冷静。
他说:“好,假设现场还有另一个人。”
“不可能。”葛鲁尔说,“怎么可能有人闯到德拉玛博士面前呢?”
“假设!”贝莱喊道,“好,机器人从未想到会有人闯进来。我猜,它们也不会立刻对那栋房子作地毯式搜索。报告中就完全没有提到。”
“直到我们要找凶器才进行了搜索,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当初,也并未搜索任何地面车或飞车留下的蛛丝马迹?”
“对。”
“那么,万一有人壮着胆子,如你所说,闯到德拉玛博士面前,就能将他杀害,然后从容离去。不会有人阻止他,甚至不会有人看到他。事后,由于大家确信现场不可能出现其他人,所以他能高枕无忧。”
“不可能出现其他人。”葛鲁尔肯定地说。
贝莱说:“还有一个问题,最后一个了。这件案子还牵涉到一个机器人,当时它就在现场。”
丹尼尔首度打破沉默。“案发当时,那个机器人并不在现场,否则就不会发生这桩谋杀案了。”
贝莱猛然转过头去。刚举起杯子似乎想喝的葛鲁尔也将杯子重新放下,双眼紧盯着丹尼尔。
“难道不是吗?”丹尼尔问道。
“相当正确。”葛鲁尔说,“机器人会阻止人类彼此伤害,这是第一法则。”
“很好。”贝莱说,“我同意。但当时它一定在附近。其他机器人赶到现场时,它已经在那儿了。就说它原本在隔壁房间吧。凶手向德拉玛步步进逼,于是德拉玛喊道:‘你要杀我。’家里其他的机器人并未听到这句话,它们顶多听到了呼喊,但由于未受召唤,它们并没有过来。可是,那个神秘的机器人听到了这句话,于是第一法则驱使它主动前来,可惜太迟了。有可能,它亲眼见到了行凶过程。”
“它一定是见到了行凶过程的最后一幕。”葛鲁尔表示同意,“所以才会出故障。目睹人类受到伤害而未能阻止,就是违背了第一法则,会使得正子脑或多或少受损,损伤程度则由实际情况而定。在这个例子里,损伤极其严重。”
葛鲁尔来来回回转着杯子,双眼凝视着自己的指尖。
贝莱说:“所以那个机器人就是目击者,有没有人侦讯过它?”
“侦讯有什么用?它已经坏掉了。它只能说‘你要杀我’这几个字。目前为止,你所做的现场重建我都同意。那或许是德拉玛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它深深烙印在那机器人的意识里,成为它唯一残存的记忆。”
“但我听说索拉利人精通机器人学。难道没办法修理那个机器人吗?不能接好它的电路吗?”
“没办法。”葛鲁尔断然答道。
“现在那个机器人在哪里?”
“拆了。”葛鲁尔说。
贝莱扬了扬眉。“这是个相当奇特的案子。没有动机,没有方法,没有目击者,也没有证据。就算证据原本有一点,后来也给毁了。你手上只有一个嫌犯,大家似乎都相信她就是凶手;至少,大家都确定其他人通通没有嫌疑。显然,这也是你的看法。所以问题是:找我来做什么?”
葛鲁尔皱起眉头。“你似乎有点烦躁,贝莱先生。”他突然转向丹尼尔,“奥利瓦先生。”
“请说,葛鲁尔局长。”
“能否请你把这座寓所检查一遍,确定所有的窗户都关了起来并且遮蔽妥当。贝莱便衣可能受到了开放空间的影响。”
这句话令贝莱吃了一惊。他立刻有个冲动,想要驳斥葛鲁尔的假设并命令丹尼尔留在原地,但正准备开口之际,他听出葛鲁尔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恐,还看到他眼中射出恳求的目光。
他往椅背一靠,目送丹尼尔离开这个房间。
下一瞬间,葛鲁尔仿佛摘掉一副面具,脸上露出赤裸裸的恐惧表情。他说:“这要比我想象中来得容易。我原本想了好些设法跟你独处的计策。我从未想到奥罗拉人会这么听我的话,但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贝莱说:“好,我们现在独处了。”
葛鲁尔说:“有他在场,我就无法畅所欲言。他是奥罗拉人,我们接受他是不得已的,那是把你找来帮忙的代价。”这位索拉利官员倾身向前,凑近了贝莱一点。“我们请你来,并非单单因为那桩谋杀案。凶手是谁并非我唯一关心的事。索拉利上有些秘密党派,秘密组织……”
贝莱瞪大眼睛。“不用说,这方面我帮不了你。”
“你当然帮得了我。请你务必了解,德拉玛博士是传统主义者,他相信古老的、优良的传统。但我们之间还有一股新势力,要求改变的势力,于是德拉玛就被灭口了。”
“是德拉玛夫人干的?”
“一定是假手于她,但这并不重要。她背后还有个组织,那才是真正严重的问题。”
“你确定吗?你有证据吗?”
“只有很薄弱的证据。我也没办法。瑞坎恩·德拉玛当初在追查一件事。他向我保证找到了扎实的证据,而我相信他。我对他很了解,他这个人绝非愚蠢或幼稚之辈。不幸的是,他对我讲得非常少。很显然,他打算先完成调查,然后再对当局公开这整件事。他一定是即将完成调查了,否则他们也不会冒这个险,以暴力手法公然杀害他。不过,德拉玛还是对我讲了一点,那就是整个人类如今都有危险。”
贝莱觉得自己心头一震。一时之间,他仿佛又听到了敏宁的言论,只是这回涵盖的范围更大。难道自己成了宇宙救星,人人都要找他求救?
“你为什么认为我帮得上忙?”他问道。
“因为你是地球人。”葛鲁尔说,“你了解了吗?我们这些索拉利人对这种事毫无经验。就某方面而言,我们并不了解人类。我们的人数实在太少了。”
他显得很不自在。“我并不喜欢这么说,贝莱先生。我的同事都嘲笑我,有些甚至恼羞成怒,但我确确实实有这种感觉。在我想来,仅仅因为你们的世界人满为患,地球人对于人类的了解就一定远胜过我们。而在这方面,警探的表现又胜过一般人。对不对?”
贝莱勉强点了点头,忍住了没开口。
葛鲁尔又说:“换个角度来看,这桩谋杀案也算是一件幸事。我本来不敢跟任何人提起德拉玛的调查,因为我不确定那个阴谋牵连多广,有多少人涉入其中,而德拉玛自己又不愿在调查完成前公布任何细节。就算德拉玛能够完成调查,接下来我们又该怎么办?我们该怎样对付有敌意的人类?我毫无概念。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我们需要地球人帮忙。当我听说你在地球上侦破了那桩太空城谋杀案,我就知道你正是我们需要的人。我先和奥罗拉取得联络,因为他们曾经和你有过密切合作,然后又透过他们接触到了地球政府。但我无法说服那些同事同意我这么做。不久便发生了这桩谋杀案,这个巨大震撼给了我说服同事的机会。这时候,任何事情他们都会同意了。”
葛鲁尔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向地球求助并非简单的事,但我必须这么做。记住,不管那是什么阴谋,总之整个人类都有危险,地球也不例外。”
所以说,地球面临着双重的危险。从葛鲁尔的声音,听得出他已走投无路,他的真诚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若说这桩谋杀案是一件幸事,让葛鲁尔得以展开他一直急于想做的工作,它又真的是全然的幸事吗?贝莱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新的想法,但并未反映在他的脸上、眼中或是声音里。
贝莱说:“我奉派至此,局长,就是专程来帮忙的。这件事,我会全力以赴。”
葛鲁尔终于再度举起玻璃杯,透过杯缘望着贝莱。“很好。”他说,“拜托,千万别对奥罗拉人透露半个字。无论那是什么样的阴谋,奥罗拉都可能有份。他们对这件案子的关注显然异乎寻常。比方说,他们坚持要派奥利瓦先生担任你的搭档。奥罗拉势力强大,我们不得不同意。他们说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奥利瓦先生和你共事过,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希望有个可靠的自己人亲临现场,嗯?”
他慢慢啜饮着,眼睛仍紧盯着贝莱。
贝莱用指节磨蹭着自己长长的脸颊,显得若有所思。“如果说……”
说到这里,他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差点就要向对方冲过去,好在及时想到他所面对的只是影像。
至于葛鲁尔,他双眼狂瞪着那杯饮料,双手掐着喉咙,嘶哑地呻吟着:“好烫……好烫……”
玻璃杯从他手中坠落,里面的液体洒了一地。葛鲁尔随之倒下,脸孔极度扭曲,显得痛苦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