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看着我,像是不愿告诉的样子,可过了一阵还是对我说了:“那个叔叔在地里把我裤子脱了,用手摸我大腿那里。”说完,不等我说话,她又天真地问:“扬扬哥,你大腿中间撒尿的东西是不是也长得很丑?”
我脸一下红了,急忙把糖从嘴里拿出来,说:“羞,羞,你都八岁了,怎么问我这个?”
表妹却认认真真地说:“我看见叔叔那里长得很丑!”她把糖拿出来,在眼前仔细看着,像是检查什么一样。
“露露妹妹,你怎么去看大人那里?你是女孩子,不能去看大人那里的!”
表妹又把糖放回嘴里,吮了两口才说:“不是我要看的,是他要我看的!昨天玲玲姐姐病了,不能去上学,就我一个人去学校。在路上遇到那个叔叔。他把我看了又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我说不要……”
表妹把下巴放到膝盖上,两眼看着外面,像是努力回忆。阳光从秸秆缝里透进来,照在表妹脸上。表妹长得有些像妈妈,也有些像小姨,尤其是那双眼睛,又亮又大,像两颗星星似的。她这时连糖也忘了吃,那颗糖就在手里慢慢融化着。过了一会儿,她才又接着说:“那个叔叔见我没接他的糖,就一把将我抱了起来,往高粱地里面走……”
听到这里,我的心一下绷紧了,急忙又打断她的话问:“他把你抱进高粱地里,不会要杀你吧?”
表妹身子像发烧似的颤抖起来,眼睛里也露出惊惶的表情。我马上丢了手里没吮完的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说:“露露妹妹,你别怕,我在这儿!你说,他把你怎么样了?”
过了好一会儿,表妹才镇静下来,我感觉到她的小手在我手里有些发凉。她接着说:“他踏倒了一片高粱,把我放在了上面。我很害怕,不知他要干什么。他突然脱了自己的裤子,把大腿中间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对着我。我吓得哭了起来。可叔叔变得更凶了,捂住了我的嘴,盯着我说:‘你要再哭,我掐死你!’我听说他要掐死我,就不敢哭了……”
说着,表妹又颤抖起来。为了安慰她,我攥起了另一只手,在她面前舞了舞,说:“这个坏蛋,扬扬哥哥看见了,一定帮你揍死他!”
表妹说:“你打不过他!”
“我长大了,就打得过他了!你说,后来呢?”
表妹又慢慢恢复了平静,她把身子朝我这边移了移,然后才说:“然后他叫我把裤子脱了,我哆嗦着说:‘奶奶说女孩子不能在男孩子面前脱裤子!’他不耐烦地红着眼睛说:‘什么鸟奶奶!叫你脱就脱,你要不脱,我……’他对着我的脖子,做了一个掐的动作。”表妹目光呆滞,脸上的红晕变成了泥土的颜色,“他把我按在了地上,掰开我的大腿,用手摸我那里,有几次手指把我那里弄痛了。突然我听见他大叫了一声,手从我大腿拿开了。我以为他是被蚂蚁咬了,坐起来一看,才看见他的嘴咧着,有什么东西从他那里面射到高粱叶子上。他喷完了,又看了我一会儿,才对我说:‘你穿上裤子走吧!’我穿上裤子刚要走,他又很凶地对我说:‘今天这事你不要对别人说,说了我就掐死你!’”
“他真说了这话?”
表妹“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说:“我回来就没有对奶奶说!”说完,表妹抬起头看着我,认真地问:“扬扬哥哥,你说告不告诉奶奶?”
我想了一下,态度十分鲜明地说:“不要告诉外婆,那个人说了,你告诉了别人他就要掐死你!你要是死了怎么办?要是你死了,我就没有表妹了!”那时,我毕竟还不到十一岁,对社会的丑恶还没法分辨清楚,更不用说预料到后来的严重后果。要是知道后来会发生的事,我就不会这样对表妹说了。
正午的时候,外婆和妹妹才回来。妹妹在外婆背上趴着,一只手抱着外婆的脖子,一只手举着伞。外婆一只手里端着一只碗,一只手反过去托住妹妹的屁股,身子弯得像一张弓。外婆把妹妹一放下来,我就看见外婆背上的衣服被汗水全湿透了,袅袅地冒着热气。外婆一看见我,就好像这全是我给她带来的一样,马上就冲我发起气来,说:“扬扬,你还知道来看看你妹妹呀?你们还管她什么?不是还有我这个老不死的吗?你们要是把我折磨死了,看又靠谁……”我被外婆说得不知所措,只好呆呆看着她。外婆马上意识到责怪错了,就住了口,对我说:“我不怪你,扬扬,你还是个孩子!怪就怪你爸爸妈妈这些不孝的东西!”说完,外婆又回头对妹妹说:“还不快到床上躺着,我等会来给你收拾!”
我那时突然非常懂事起来,马上对外婆说:“外婆,我来给妹妹喂药!”
外婆还是气咻咻地说:“喂什么药?那个姓王的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等了他半天也不回。我向别人讨了一点蜂蜜,回来用土法给她治治。”
我把头朝外婆刚才端的那只碗伸过去,果然闻到一股蜂蜜的香甜味。外婆从缸里舀出了半碗水,倒进那只大约有两汤匙蜂蜜的碗里,用筷子搅匀了,然后进厨房生起火来。没多久,外婆从厨房夹出一块还在燃烧的木炭,走到那只盛了蜂蜜水的碗边,将木炭放了进去。碗里立即发出“嗤”地一声响,冒出一股白烟。外婆等白烟散尽以后,才把蜂蜜水端到里面去,要妹妹喝。碗里的水虽然还散发着一股香甜气,可却黑得像墨汁。妹妹一见,急忙把牙齿咬紧了。
外婆生气了,说:“你个小死鬼,你还怕死呀?我绕好几个圈子才给你找来这样一个偏方,你还不想喝,成心气死我是不是?”说着,外婆猛地捏住了妹妹的鼻子,妹妹没法呼吸,只好把嘴张开了,外婆乘机给妹妹硬灌了下去。然后外婆又倒出一杯白酒,将一块干净的白布在里面浸湿了,用打火机点燃,放在盛白酒的碗里。碗里马上呈现出一道绿色的火焰来。燃了一会儿,外婆把火焰吹熄,接着就用沾有酒的白布在妹妹的额头、人中、胸口、背心、手掌和脚掌心上反复擦拭。我看见妹妹的皮肤都被擦红了。然后外婆让妹妹在床上躺下,又给她捂上一床被子。午饭时,外婆从腌菜缸里捞出一根颜色都已经发黑的老腌萝卜,切成细细的丝,专门给妹妹做了一碗腌萝卜挂面,强迫她吃了下去,就让妹妹捂着头睡了。下午,外婆下地干活时,特意对我交代说:“扬扬,好好看住你妹妹,别让她起床了!”
“外婆,你放心吧,我在床边守着她!”
可是,还没到半下午,妹妹却突然吵着要下床来。她对我说:“哥哥,我病好了!”
我把手放在妹妹的额头上,果然不发烧了。我急忙跑去告诉外婆,外婆说:“别管她,让她躺到天黑!”
可是等我回到家时,妹妹不但起床了,还和表妹做起了翻橡皮筋的游戏。天黑时,外婆肩上扛着一把锄头,背上又背着一背猪草,回到家里一看,脸上的愁云顿时消失了。我见她又是背又是扛,就跑过去从她肩上把锄头接过来。她看着妹妹高兴地对我说:“扬扬,我说小小土方子能治大病嘛,这不就好了!”那口气,好像我曾经反对过她使用那土方子似的。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对外婆和妹妹还有表妹说我要回家去。妹妹依偎在我肩上,不想让我走,外婆就一边拉开她,一边对她说:“你爷爷还牵挂着你的病呢,就让你哥哥走吧,啊!”这样我就离开了。
走到小姨的路边店时,小姨正从一辆手扶拖拉机的厢斗里往下卸货物。小姨一看见我,高兴得叫起来:“扬扬,快过来帮小姨照看一会儿,小姨正愁没人照看一下呢!”听到小姨的叫唤,我马上过去了。小姨进的是百货,有用花花绿绿的塑料袋装着的,也有用纸箱子装着的。小姨卸完货,就从公路边往屋子里搬。小姨的路边店一共两层,下面一层有三间房,上面有两间房,空出了一间房的位子,做成了一个小晒坝。我见过所有在公路边建的房都是这种样式。拿一间屋的空间做成小晒坝,是为了晒东西安全,也是为了夏天乘凉方便。下面中间的屋子就是小姨他们的商店。和过去成忠叔家里一样,摆满了一排排货架,上面陈列着各种各样的商品。商店左边的屋子是仓库,主要是放化肥,右边那间就是小姨和成忠叔的卧室。紧挨着卧室边,还有一排小房子,从中间隔开,外面是厨房,里面是茅厕。
我曾经问过小姨为什么不把卧室搬到楼上去,小姨笑着点着我的头说:“你真是个小傻瓜!卧室靠着商店,不但有人来买东西方便,而且假如有个小偷什么的来偷东西,也能及时听见,你知道了吗?”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楼上的两间屋,一间堆着杂物,一间就是百货仓库。小姨说百货要防潮,所以必须放到楼上。现在,小姨就顶着日头,头上冒着大汗,一趟一趟地把那些纸箱子和瓶瓶罐罐、塑料袋子往楼上搬着。我看着她,心里挺可怜她的。我要帮她搬,她却按住了我的手说:“你别动,你就在这儿帮我看住,别让那些过路的小人顺手牵羊给拿走了!”于是我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个人吃苦受累。搬完了最后一个箱子后,小姨松了口气,到厨房里洗了脸,然后坐到了电风扇下,一边吹着风,一边招呼我说:“来,扬扬,我问你!”说着,小姨又把我抱到了她的膝盖上,将我的头习惯性地摁在了怀里。虽然小姨身上被汗水浸湿的衣服还是湿漉漉的,身上的汗味也比以前浓郁,可我还是闻到了从她体内散发出来的好闻的、掺和着乳香和体香的味儿。我怀疑即使是汗水从小姨体内发出来,也会和别人的不一样。
我把脸埋在小姨两只饱满的乳房中间,狠狠地吸了几下小姨身上的气息,才仰起头对小姨问:“小姨,你要问我什么?”
小姨低下头看了看我:“怎么不在外婆家耍呢?”
“我要回家告诉爷爷,免得他挂念妹妹!”
小姨摸了摸我的头,亲切地说:“看不出,扬扬还是一个大孝子呢!”说完,小姨收敛了笑容,变得一本正经起来,“扬扬,我问你,和爷爷过得惯不?”
我心情一下沉重起来,过了半天突然说:“小姨,我不想吃爷爷做的饭了!”说着,我撇了撇嘴唇,眼里倏地蒙上了泪水。可我不想在小姨面前流出来,拼命忍住了。
但小姨已经发现了我的神情变化,吃惊地盯着我问:“为什么不想吃爷爷做的饭?”
我抖动着睫毛,十分委屈地说:“爷爷老是做那两样菜,我吃得都快要发呕了!”
小姨眼睛看着外面,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将目光看着我,轻声细语地对我说:“扬扬,你都这么大了,也该懂事了!我们庄稼人,不是每顿都吃那几样菜,还能有什么?”
我急忙说:“不!过去奶奶在,总要变着法儿,比如我们不想吃煮洋芋了,她就给我们蒸,给我们炒,还给我们红烧。可爷爷就知道煮洋芋,我不想吃,他还说我投错了胎……”我说着,眼泪终于滚落到小姨手背上了。
小姨把我抱得更紧了,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像哄婴儿似的拍着我背说:“哦,我知道了,扬扬!扬扬别哭,啊,别哭!”
我抽泣了一会儿,止住了泪水,小姨这才又对我说:“扬扬,听小姨的话,这话不要当着你爷爷说,听见没有?你爸爸妈妈在外面打工,你爷爷那么大的年龄,又要种庄稼,还要带你们,他能够煮起给你们吃饱,就不错了!再说,你爷爷过去从来没做过饭,他做不来你奶奶做的那些菜,你可要原谅他,更不能生他的气,不然,他会伤心的,知道吗?”
我懂事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小姨!”
说着,小姨到柜台里面拿出一包薯片,不由分说地把袋子塞到了我手里。
我只好把它捧在手里,往门外走去。走了几步,我忽然想了起来,转过身子对小姨问:“小姨,怎么没见到成忠叔?”
小姨的眼神马上黯淡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扬扬,我还没告诉你,你小姨父出去打工了。”
“什么?”我像晴天听到一个霹雳,张大了嘴巴,不相信地问,“成忠叔……他也出去打工了?”
小姨走过来,把手放到我的头上,眼睛望着远处,然后轻轻地抚摩着我的头,说:“你成忠叔是个穷光蛋!我这些年在外面打工的钱,结婚、修房子,早花光了!开店的本钱全靠挪借和赊欠,不出去打工挣点钱还人家怎么办?”可是说完以后,小姨又马上高兴地接着说:“幸亏这些年我在外面打工挣了一些钱,要不是打工,我们又怎么开得起这样的店子?”
我听了这话,急忙问:“小姨,既然打工挣得到钱,你又为什么不和成忠叔一块儿出去?”
小姨先愣了一下,才接着说:“我原先也说和他一起出去的,可你小姨父担心两个人都出去,要是挣不到钱,那就完了,不如留一个人在家里,把这店看好,也给过日子留点后路!”说完,小姨又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其实,我还是愿意到外面打工的!外面一条活儿,轻松得多!”说完又问我,“扬扬,小姨要是出去打工,你愿意不愿意?”
我当然不愿意,于是马上撒娇地抱住她,说:“我可不愿意你出去,小姨!你要是活儿多了,我就来帮你干!”
小姨开心地笑了起来:“好哇,扬扬!可是你能帮得了我什么?好好读书吧,有空来陪小姨说说话就行了!”
我说:“好,小姨,我一定来陪你!”说完,我就捧着薯片回家了。
回到家里,爷爷在门边迎住我说:“扬扬,你可回来了!”他一眼看见了我手里捧着的薯片,就沉下了脸,接着说:“叫你别随便要小姨的东西,你怎么不听?人家是做买卖的,什么都是花钱买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