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他眼睛里放着光彩,看着小梅姐说,“我说你怎么这么漂亮,这么气质不凡呀!”可话音刚完,他眼里的光彩就倏地黯淡了下来,接着低下了头。
“你怎么了?”
他喃喃地说了一句:“没什么?”可过了一会,他忽然抬起了头,对小梅姐说:“小姐,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小梅姐在心里斗争开了。一方面,她觉得没有必要知道一个陌生人的事,可另一方面,她又想知道他推销背后那些辛酸的人生。
他看出了小梅姐的心思,马上说:“小姐,如果你没事的话,我就对你讲一讲我的故事。当然,我的故事与你无关,可对你这样漂亮的城市白领来说,听后至少会知道世界上还有另一种艰苦的生活,至少今后会进一步善待那些不幸的人!”
小梅姐心里涌起了一种复杂的滋味。她想告诉他,她现在虽然也说得上是白领,可她也是一个外来的打工者,她家里人一样是些不幸的人。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朝他点了点头:“好吧,你讲!”
他朝屋子四面看了看,又改变了主意,说:“小姐,前面有个咖啡店,我们去那里谈好吗?”
“为什么?”
“我知道你现在还是一个单身女孩,而且又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单身女孩。我在单身女孩家里,待的时间一般不超过十分钟,今天已经超了。”
“为什么有这种规定?”
他的脸忽然像大孩子似的红了,看着小梅姐不好意思地说:“我、我觉得不自在……”
小梅姐觉出了他的几分可爱,就站起来说:“好吧,我尊重你的规定!”说完,就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小姐,你还没问我姓什么呢!”他把银光闪闪的小勺举到嘴前,轻轻啜了一小口咖啡,然后又在杯子里加了一块方糖后,才抬起头看着小梅姐说。
从走进咖啡厅柔和的光线和如水的音乐里起,小梅姐觉得心情特别好。这是她到北京打工后,第一次和一个英俊而有魅力的男孩在一起,不但新鲜,而且还有几分神秘,何况这个男孩身上,还有那么多有意思的故事。还在她读初中的时候,她和班里那些女孩就对电影电视里那些长得帅气的男孩充满了向往。但小梅姐那时还是显得十分矜持,她毕竟是女孩。她听了他的话,就问:“有这个必要吗?”
“是没这个必要,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姓饶,求饶的饶,饶恕的饶,这个姓不好,老是在向别人低声下气!姓不好,名更没意思,叫述韭。述是叙述的述,是我们饶姓的一个排行,韭是韭菜的韭。韭菜是我们那儿一种最贱的野菜,不用种,到了春天,漫山遍野都是,父母是说我命贱的意思。”
小梅姐“扑哧”一笑:“你还挺幽默的呢!”
他急忙摆摆手:“说不上,说不上!你还不知道吧,我还是个大学生呢!”
“真的?”和大学失之交臂的小梅姐立即停止了手里搅动咖啡的银匙,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小梅姐才接着问,“你在大学里就学营销?”
他急忙摇了摇头:“不,是GP!”
“GP是什么?”
“机电维修。”
小梅姐有些糊涂了:“为什么又做起推销来了?”
“这就是我要给你讲的故事!”他说,“不过说起来话可就长了。”
“不要紧!”小梅姐竟然露出了急切的样子。
他呷了一口咖啡,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似乎是感激小梅姐的样子:“你知道吗?我们毕业那年,正赶上政府包分配的末班车。要说呢,运气还是算不错的!可那时,一些单位也早是人满为患了!在大城市,根本就没有我们的门,我们被发配回老家的县城待分配……”
“经过了几个月的艰苦等待,你猜他们把我分到了什么地方?县上的麻纺厂!”饶述韭像宣布什么大事一样,大声说了出来。
“也不错呀,好歹有工作了!”
“那是那是,尽管离我想象的要远,譬如有的同学分进了银行,有的进了政府机关,有的分进了公安警察队伍,但我仍然高兴。因为我不能跟他们比!他们要不是有后台,就是爹妈有钱!我是什么?草根阶层,除了穷什么都没有!我只想有份工作,好报答我的爹妈。所以,听到这个消息后,我还是很高兴!当我去报到时,看着高大的厂房,来来往往腰围白裙的纺织女工,心里充满了好奇和希望!我走在林荫道上,听着机器轰鸣的声音,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是工厂的主人,既自豪又骄傲,不禁暗暗地在心里立下了誓言:我一定要在这里好好干,干出一个样儿来……”说到这儿,他嘴角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最初几天,我觉得新鲜。可没过多久,我就觉得没多大的意思了。我的工作很轻松,大多数时候没事。那些女工上班时很辛苦,下班后累得鼻歪口斜,巴不得倒床便睡,也没有人和我交流。再说,即使有女工来和我交流,我又是一个不善于和女孩打交道的人。我开始学会了抽烟,一块钱一包的,开始一天一两支,后来突飞猛进,一天可以消灭一盒。那时我自己都觉得已经由一个纯洁的学生变成了一个社会杂痞……”
小梅姐眉头开始打起结来了。
他也许看出了小梅姐的心思,就马上说:“小姐,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些,可这是生活,我必须说。不过很快,就到了月底发工资的日子,我领到了第一笔工资,有三百多元。你猜我领到第一笔工资后,做的什么?”
“赶紧去餐馆撮一顿?”小梅姐说。
“不!”他挥了一下手,“我跑进商场,给奶奶买了一袋礼物,给父亲和母亲买了一袋礼物,给妹妹也买了一袋礼物。我要实现我的诺言!因为我在进大学的时候,就在心里立下了誓言,当领到第一笔属于自己的财富时,首先孝敬奶奶和父母,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他的声音低沉下来,眼睛里还蒙上了一层泪光。小梅姐立即给他递过一张餐巾纸。
他感激地笑了笑,接着看着小梅姐说:“小姐,我不知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经常回去看看他们!家里才有安详,才有宁静!当然,你们城市人不像我们农村人,你们生活好,又有医保,活得比我们农村人长寿。像我妈妈今年才过五十,可看起来比你们城里七十岁的人都不如。常年药罐不离,随时都可能离开我们,你说我怎么不牵挂着她?更别说我奶奶了……”
小梅姐听到这里,突然想起了大妈,想起了奶奶,不禁鼻子一酸,哭了起来。饶述韭急了,忙问:“小姐,你怎么了?”
小梅姐发现了自己的失态,马上扯过一张餐巾纸摁住了鼻子,擦了擦眼泪说:“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被你感动了,你接着说吧!”
“好,那我就长话短说。我到厂里后,厂里的效益已经很不好了,我想既然这个样子还留下做什么。我有两个同学在北京打工立住了脚,就到北京来了!”说到这里,他朝小梅姐微笑着摊了摊手,做出几分潇洒、滑稽的样子。
“到北京做推销?”
“是,小姐,先还是干本行,帮别人推销台灯,一个星期前,又改做推销化妆品了,就这样!”
“你今后打算干什么?”小梅姐坐直了身子,十分认真地问。
“今后?”他又笑了一笑,“我也不知道今后会怎么样。不过,我总相信‘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话!我也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挣到钱。等我挣到钱后,我一是要好好孝敬父母,二是要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他攥了一下拳头,显得很有信心的样子,然后一仰脖,把杯子里的咖啡全喝了下去。
小梅姐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不幸的孩子,眼里涌上来一片怜爱的光彩。她朝侍应生招了招手。可他一看,马上掏出钱夹子,说:“那怎么行呢!小姐。是我请你来的,买单的该是我。再说,我是男人,你总得给我一点面子吧!”
小梅姐把他的钱夹子阻了回去,把一张面值一百元的钞票放到了侍应生的托盘里,然后对他挥了挥手,让他走了。这才回头对愣着的他说:“这样吧,你回去把那些假冒伪劣的化妆品还给你朋友,然后到我们营业部来上班吧!”
“你们营业部?”他顿时变成了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孩。
“怎么,你不相信?”小梅姐从坤包里取出一张名片,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然后站了起来,大声说:“就这么定了,你过两天就来找我吧!”说着,小梅姐提起坤包,“橐橐”地走了出去。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看着他甜甜地笑了笑。
“后来呢?”妈妈讲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不讲了。我还想知道后来的事,就忍不住对妈妈问道。
妈妈想了很久才说:“还有什么后来?不就是这个鬼丫头,连我们也没有告诉一声,就不声不响地爱上他了!不但爱上了,还、还……连结婚证也没办,就和他住在了一起,这个鬼丫头!”
“他对小梅姐好吗?”我看着妈妈,可不管什么结婚证不结婚证。
“怎么不好?”妈妈说,“成天追在你小梅姐后面,生怕她会飞了似的!好了,扬扬,妈妈累几天了,明天一早还得把奶奶生前穿过、盖过的所有东西背到河里去洗,去睡吧,啊!”妈妈说着,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我见妈妈实在困了,就走了出来,回到爷爷床上躺下了。
给奶奶烧过“一七”后,大爸、二爸二妈和爸爸妈妈,都还想留下来陪爷爷一段时间。可爷爷不同意。爷爷说:“留下来做什么?再陪能够把你们娘从泥土里陪活过来?你们虽然是打工的人,可到底也是上班的,哪里能像家里一样,想下地就下地,不想就算了?你们那活儿丁是丁、卯是卯,又吃着老板的饭,耽搁一天不但少一天的钱,还要扣工资奖金,你们以为我不知道这些?该走就走吧!我有扬扬、勇勇,隔三差五还有玲玲回来陪我说话,你们就放宽心在外面挣钱,挣着钱了创造自己的好日子去,我不连累你们!”大爸二爸和爸爸妈妈他们没想到爷爷会这样替他们着想,都感动得掉了眼泪。他们商量了一会儿,决定还是让妈妈再在家里住一段日子,理由是再陪我们兄妹俩几天,可我们都知道,这完全是大爸二爸和爸爸妈妈的一片孝心。
这天,妈妈从屋子里拖出了她和爸爸从北京带回来的一个纸箱子。她从里面抱出了一只方方正正的铁匣子,三面镀着银,一面有块蓝色的玻璃。我和妹妹挤到匣子前面,睁大眼睛往里面瞅着。妈妈将我们推开了,说:“看什么看,里面又没有什么好吃的!”
爷爷也跟在我们后面往里面瞅,瞅了一阵,什么也没有瞅见,就好奇地对妈妈问:“老三家的,这是什么东西?”
妈妈把匣子在桌子上放平了,才说:“爹,这叫微波炉,是我和福志专门到旧货市场上给你买的!娘不在了,勇勇下学期一读初中,就要住校,家里平时就你和扬扬,所以我们给你买回来这个东西,你就不用经常去生火做饭。用这个炉子做饭,又简单又省事!”
“这个东西还能做饭?”爷爷的眼睛瞪大了。
“怎么不能做!”妈妈说,“北京好多人都用微波炉做饭呢!”
爷爷终于瞅出了毛病,突然抬起头对妈妈问:“你说能做饭,可灶孔都没有一个,柴从哪里进?锅又放在哪儿?”
妈妈“扑哧”笑了起来,拉开了门,指着里面的一个铁盘子解释说:“爹,这个东西不用烧柴,是烧电,知道吗?把要做的米呀、肉呀,用盆子装起就放在里面!”妈妈的手落到铁盘子上,进一步解释说,“然后接通电源,控制好时间,到时候就自然做好了!”
爷爷把头凑到匣子前面,也伸出手在那个铁盘子上小心地摸了一下,然后马上缩了回来。过了一会儿,爷爷又想起新的问题,说:“这要用不少电吧?”
妈妈说:“电是要多用一些,可是方便呀,爹!你要不相信,我做给你看看,你就相信了!”说着,妈妈进屋抓了几把米,放到盆里,淘干净了,又盛了一些水在里面,把盆放在里面那块铁盘上,关上门,接通了电源。只听见匣子发出“嘟”的一声响,一颗蓝色的灯泡亮了。妈妈就像教小学生似的,一边告诉爷爷什么是电源开关,哪是时间控制钮等等。爷爷像我有时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课一样,嘴上随大流回答老师听懂了,可实际上眼睛里流露出的尽是似懂非懂的惶惑。妈妈一边讲,一边按了两个蓝色按钮,匣子就发出“嘶嘶”的响声来。妈妈对爷爷说:“爹,这就是机器在做饭了!”
爷爷就又偏着头从匣子的门里往里瞅。瞅了一阵,爷爷站直了身子,摇着头说:“老三家的,你别骗我了,就是烧电,也能看见火呀。你看一点火花都没有,我不相信能做好饭!”
妈妈又“扑哧”笑了,说:“爹,它不像烧电炉,它是用微波加热,你看不见火的!”
爷爷说:“不管你怎么加热,没火怎么能煮好饭?”
妈妈有些不耐烦了,说:“爹,你就等着吃饭吧!”说着,妈妈又对我说,“扬扬,去把你昨天换下来的脏衣服抱出来,我拿到后面洗了!”
我进屋抱出脏衣服,交给了妈妈。妈妈接过衣服,临走的时候,对我和爷爷说:“爹,扬扬,你们还不会使用这个机器,别去管它,饭好了的时候它会发出‘叭’的声音,你们把插头拔了就是!”
我一边好奇地盯着机器,一边点了点头。没过多久,匣子里面真的发出“叭”的一声响,像爆了一粒玉米花一样,接着,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我就按照妈妈说的,把匣子的电源插头从墙上的插座里拔了出来,接着跑去对妈妈说:“妈妈,机器不响了,我把电源插头拔了!”
妈妈说:“拔了就好,等一会儿妈妈把你的衣服漂干净了,就一起回去吃饭!”
过了一会儿,妈妈把我的衣服晾到了院子里的竹竿上,我们一起走进屋,却听见机器还在“嘶嘶”响。妈妈一看就叫了起来:“怎么还没关机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