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蕾对女儿的到来,除了异常的高兴之外,并没往别处去想。
谭蕾做梦也不会想到,女儿到来的背后会是关新众在发现了她和叶保的蛛丝马迹后,而与丈夫携手合作才设计的一个阴谋。是的,本是两个水火难于相容,多年老死不相往来的情敌,却突然走到一起来对付她,这令人匪夷所思。
女儿陈思香当然也不知父亲把她接到母亲身边的真正用意。要是父亲对她说是为了无形中来牵制母亲的行动,暗中监视母亲的行踪,陈思香打死都不会答应。在陈思香的眼中,父母关系不和,那是他们两个大人之间的事。作为女儿两边都是她的最亲和最爱。她才不会因为顺从父亲而来监视自己的母亲。其实,早在十六岁那年的暑假,陈思香就发现了母亲的秘密。
陈思香那时也是睡在外间。母亲在她来后不几天,特意叫来一位木匠,在原来没有设门,里外两间相通的木墙上,新安装上一个门。而且这个门做得有些奇特,里外两边都各自设置了门梢。只要谁插上了门梢,都过不来了。麻烦的是,在夜间母亲那边的门插上门梢,陈思香要起来方便上卫生间,就不能直接从母亲的房间经过,而要从外间的门出去,再从设有木栅栏的走廊往母亲的睡房窗前走过,才绕到后面的卫生间。陈思香为此曾问过母亲为什么要这样改。母亲说,“你长大成人了。虽然你每年只和妈妈生活两个月,但妈妈还是要你有一个个人的生活空间。”
母亲是这样说,可陈思香外间的门梢却没有一个晚上插上过。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她才没有什么个人隐私可对母亲回避的。母亲则不同,每到入夜时分,母亲就把里间的门梢插上。
一个晚上十一点钟之后,陈思香熄灯躺下床不久,隔间母亲房里传出细微的说话声。母亲里间虽关上门插上梢,但木阁楼隔间是用木板隔开的,只要把耳朵贴在木墙上还是能听见隔壁的声音。陈思香似乎听到是一个男人细语的说话声,少女敏感的听觉让她能听辨出那男声,是母亲常坐他的车的那个司机关新众的声音。黑暗和静寂中,母亲只说了一句:“不要说话,不要惊动隔壁我女儿。”很快,关新众的声音就消失了。
接着,是从母亲的床上不时传出床板与凉席咿呀作响的异样声响!……十六岁了,她懂事了,确实懂事了,陈思香脸上滚过一阵躁热,及而波及全身,她明白那咿呀作响意味着什么,母亲正在和那个司机做着什么。由此明白母亲为什么要重新安上门和设立了门梢。母亲是怕她发现个人的隐私和秘密。那咿呀作响的声音虽然使她觉得羞愧,无地自容,但也使她感到剌激,仿佛有一种自然的引力吸住了自己。她仿佛在一夜之间情窦初开,懂得所谓的男人是要干什么用的,而女人这一身骨肉之躯对于男人又是干什么用的。
发现了母亲的秘密后,陈思香虽很吃惊,但她心里并没有责备母亲,而是同情和理解母亲。她没有在第二天早上去戳穿母亲这个秘密。没过几天,陈思香就回了县城。要回来时,母亲问她为什么不过完整个暑假。陈思香说她想外婆,想到外婆那儿过几天,委婉地搪塞过母亲之后她就走了。此事,陈思香对谁都没说过,母女连心。她要把母亲这份秘密永远隐藏留存在心底。
一晃,两年过去。当今天父亲要带她到母亲身边时,陈思香头脑第一反映就是闪现过两年前那个晚上的情景。她担心自己的到来会影响到母亲的正常生活。因而她犹豫了片刻,本想不来,但想到父亲的主意,她不想忤逆,还是来了。
女儿到来的这天晚上,原是谭蕾和叶保约好相会的夜晚。谭蕾只能临时取消了。她不能让女儿到来的第一个晚上独自处在木阁楼。再说她们母女也有许多话要说。
晚餐时,谭蕾特意做了几样女儿喜欢吃的菜:茄子炒肉丝,田螺炒韭菜,黄瓜焖青鱼,绿笋焙鸡丁,红菇煨肚片,四菜一汤,都是桃阳本地特产和夏令特产。没有猪肉。谭蕾三十多岁仍然保持苗条身材的秘诀,就是从小至今不吃肥猪肉。这是谭蕾的母亲传给谭蕾的养生之道,谭蕾又把它传给女儿陈思香。因而陈思香自幼禀承了母亲这一传统。哪怕是饭食里有一片肥猪肉都要剔除掉。陈思香苗条的体态是谭蕾窈窕体形的遗传,还是像母亲不吃肥猪肉传授有关?我们不得而知。
母女对席而餐,谭蕾还特意为女儿的到来开了一瓶xo红酒。女儿不喝,谭蕾还是要她喝两杯。谭蕾说:“妈妈今天高兴,你只要喝上两小杯,剩下的妈妈一个人全部解决掉。”谭蕾没有别的嗜好,但对酒情有独钟。和孟水贵相好那几年,谭蕾从孟水贵身上学会了喝酒。孟水贵不是酒鬼,但在做县委书记贴身秘书时,为了应酬,孟水贵要充当书记酒席上的酒缸。久炼成丹,做替身酒缸,孟水贵终于成为酒徒,孟水贵在桃阳遇上高兴或不高兴的事,都要谭蕾陪他喝几杯。酒都是孟水贵带来的,这些酒都是人家送的高档酒。在和孟水贵交往的那几年时间里,孟水贵曾多次要给她钱,谭蕾都不接受,但孟水贵送到木阁楼的酒,谭蕾还是接受了。一直到孟水贵丢官离开桃阳,谭蕾木阁楼上的好酒还剩下六十五瓶。谭蕾曾对孟水贵说,要他把这些酒搬回去。孟水贵感慨万端并且说她小心眼,在他落魄时要他搬酒是瞧不起他。六十五瓶就这样留在了她这儿。这也许是他们情人一场最后的的礼物和纪念品吧。谭蕾有了这么多好酒,却从不开一瓶酒与关新众一起喝。不是她舍不得,而是不愿和关新众喝这些孟水贵留下来的酒。因为睹物思人,会勾起她对那些逝去的日日夜夜的种种联想,也会勾起她对关新众本质里的憎恶。因此要喝这些酒,也就只有她一个人独斟独饮。这瓶xo是进口的法国名酒,就是那些酒其中的一瓶。谭蕾望着酒杯里那琥珀色的酒水,饮酒思人,想到送酒人的孟水贵已回家疗病,从此天各一方,心情不免充满惆怅。而在孟水贵掉入深渊,自己为他焦心灼肺时,关新众却在这种关键时刻,从八万元的“救命钱”里暗中截留下一万元的龌龊行径,谭蕾对关新众的憎恨油然而生。还好,老天爷并没绝她,又把另一个多情的男人叶保赐给了他,这也算是对她受伤的心灵一种补偿,她惆怅的心情又变得豁然开朗了。这晚她一个人就喝掉了那瓶酒,一脸神彩飞扬,对女儿问长问短,逗得女儿很开心。母女俩边吃边谈,其乐融融。
那晚,叶保在对面住房阳台和窗口凤望,都不见谭蕾的窗口亮起红灯,只见木阁楼两间屋子都打亮着灯火,甚感有些异样。一直等到十一点,仍不见谭蕾点起红灯,叶保知道今晚谭蕾不会过来了。叶保想她可能是临时遇上事了,取消约会,于是就躺下床睡去了。
可是第二天晚上,叶保仍不见对面点亮红灯,却见木阁楼楼外间灯光比往常明亮,而且亮的时间也比往常长,从那窗口灯光晃动的身影看,不见谭蕾往他这边对视,往常可不是这样的啊!以前,只要叶保站在窗前,隔河而望,谭蕾都会回视过来对看着他,虽看不清她的神情,但还是能从她的倩影看出她顾盼的姿态,让叶保觉得欣慰。谭蕾的反常,让叶保困惑不解,思恋的情绪像桃口小河绵延不断,又像河里的浪花击溅着他。叶保日思夜想,长夜难眠,连续一个星期都无法入睡,他肿红着双眼,在窗台前写下一首《你带走我的思恋》:
你像夏夜里的一阵风,
袭击过我的窗台;
你像河岸边一丛带剌的金英花,
野性地摇曳剌进我的胸口;
从此,
我思恋的窗前不再平静,
我为你思,为你想,
缠绵的相思,
像断翅的小鸟,
从半空盘旋掉落,
我仍捕获不到你的倩影。
从一片单纯的清绿,
到一片闪烁的金黄,
我思恋的狂潮,
在剌伤中像河水,
回流、漩转、滚动、击溅,
不管是金灿,还是素白,
金英花都停止了绽放。
早上起床,叶保原是打算过去谭蕾的门面向歪嘴风龟侧面打听一下谭蕾这几天的反常消息的。叶保在窗口往外一望,对面墟集上已经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赶集的人。叶保一看时间已是八点多了,夏日这个时间已是很晚了,赶集的人早已上市。
谭蕾店门面停着好几部农用小型货车。从门口十多米宽的走廊到街市上面,已经摆满了各种陶瓷、大桶、大塑料桶等可以招睐顾客的大件日杂货物,走廊半空还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布和纺织品,像飘动的五彩旗。
赶集和购物的人在门面进进出出。
歪嘴风龟正忙着往门口那几辆车搬东西。
叶保意识到,赶上了五天一集的桃阳墟了。
谭蕾与叶保在一起曾对他说过,他们日杂店的生意主要集中在墟集日,而且大都是批发。有时一个集日可卖到二、三万元。谭蕾原是干百货出身,熟知百货在什么季节热销,店里虽然是主营日杂货,但也兼营一些布匹、棉纺织品、茶具、日用电器、小五金之类的百货品。在像桃阳这样的乡镇做买卖是不讲究规范的,除了吃的食品之外,什么货品市场上热销都可以跨项目兼营。比如歪嘴风龟此前是卖农药的,镇下面的各村民点,一些老顾客在农时需要农药会上门来找他。因为农药臭,又是有毒商品,摆在店里会污染店里的其它货品和购物环境,柜台自然摆不得。歪嘴风龟也有办法,他就在店面和柜台醒目处摆上一些样品的图片和广告专栏,让顾客看。顾客要了,歪嘴风龟才从别的农药店临时调来农药,或批发或零售给客户。化肥也是如此。就像歪嘴风龟常挂在嘴上说的,只要有钱赚,棺材他都卖。还有天口铁矿七个靠矿山为生的村子所需的采矿用品,像铁锹、铁铲、铁镐、矿帽、矿灯、矿缆绳、铁索,包括矿上专用服装等物品,长期以来都在他们这家店面批发,整车整车往矿上运。这种多种经营的模式,使他们店的生意保持着长盛不衰,红红火火。如此繁盛的生意,不要说桃阳集上很多同行看得都羡慕得眼红,妒嫉得要死,就连叶保看见也禁不住暗忖:这样的日杂店生意如此兴隆,谭蕾和歪嘴风龟一年能赚多少钱?!
因为店里忙,叶保根本看不见谭蕾在店门口走动。谭蕾固定守在收钱的柜台里,她只管算账,点钞票。搬货、点货这些粗重活谭蕾是不管的,都由歪嘴风龟来负责完成。歪嘴风龟忙得像个砣螺,欣长的身影不时在店里,不时在车辆前后转,忙个不停。叶保看到店里这样忙,当然不好过去打扰了。他打消上门面的念头后,就闷闷不乐地下到税务所楼下办公室去了。
就在叶保觉得郁闷时,这天晚上黄昏,谭蕾带着她的女儿出现在他的住房。谭蕾一身淡装,上身穿一条兰色的T恤棉短袖衫,下身着一条牛仔裤。原来披开的散发被她扎成一溜向左侧肩头斜去。陈思香手里提着一捆桃阳本地特产的桃阳米粉。
叶保看到陈思香先是一阵诧异,再是定睛打量一番陈思香。不用谭蕾介绍,叶保就看出这位亭亭玉立的少女是谭蕾的女儿。因为陈思香除了身高比谭蕾略矮一点之外,漂亮而苗条的体形简直就是谭蕾的一个翻版。由此可见年轻时的谭蕾就是和眼前这个一袭白色长裙的少女这般楚楚动人。
谭蕾对着叶保微笑着,对女儿说:“思香,快叫叶叔叔。”陈思香就甜甜地叫了一声:“叶叔叔,你好!”“你也好!”叶保回道:“什么时候来的?”陈思香回答说:“来了快十天了。”“哦,都来了十天了,可你妈却没告诉我。”叶保听着,心中那团疑惑顿时消解了,明白了这十天来谭蕾为什么不能来和自己相会,原来是女儿来了。
谭蕾接过叶保的话茬,对女儿说,“他就是妈妈对你说过的,是咱的老乡,他叫叶保——叶叔叔。”
“是的,咱们是老乡。”叶保应附着,随后请她们母女入座。
陈思香把那捆米粉放在茶几旁。叶保看了说,“咱们是老乡,见面还要见面礼?”
谭蕾接住话,打着圆场,说,“顺带在手上,不成敬意。”
其实,叫女儿带上这捆米粉送过来,是谭蕾颇费一番心思的。要是到深夜才带女儿过来显然不妥,而在黄昏过来,又怕税务所的人看见她们母女会引起人家的注意或猜疑。谭蕾思考了很久,才叫女儿拧上一捆米粉,就算被叶保的同事碰见了她们,人们会以为是老乡之间来相互探访,因为她们手里提着礼物。这样既不会引起人家的猜疑,又可达到让女儿见见叶保的目的,可谓两全其美。不过,谭蕾这番用意是多余的,她们从税务所大门进来一直到叶保的四楼住房,都没碰上一个人。税务所晚间又不上班,大家吃完晚饭该回去的已回去,该打牌的已去打牌,该散步的已出去散步。乡镇的国家机关大都如此。
谭蕾看着叶保,心里略显不安。谭蕾清楚自己已经十多天没和他在一起了。她也很想叶保。之所以带女儿来和叶保见面,就是怕以后夜晚来和叶保相会如果被女儿发现她不在屋里,她也好对女儿说是来找老乡叶保闲聊。这是个退路。女儿是个聪明人,就不会刨根问底。
她们坐下后,叶保开始泡茶。茶泡好后,他们一边喝茶一边围绕着米粉是炒着好吃,还是下汤好吃的话题。陈思香因为生份,只当听客。陈思香看出母亲喜欢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似乎也很喜欢她的母亲。
在谭蕾和叶保默契闲聊的这个时段,陈思香上了三趟卫生间。
这些日子女儿陈思香在家中也常常去卫生间。并没引起谭蕾感觉到女儿有什么异样。然而今晚是在情人屋里,一个小时不到女儿就上了三趟卫生间,这种举止显然有些不妥。按照谭蕾美都老家的话是,“屁股像掀锅盖”,这是对人不礼貌的行为。谭蕾暗自觉得女儿不应该。
陈思香第三趟从卫生间出来后,没有再入座,她对母亲说,“我想回去。”谭蕾看着一脸不好受神色的女儿,以为女儿坐不住,或者生份而找托词,就对女儿说,“好吧,你先回去,叶叔叔是税务所的收税员,妈妈还有一些关于店里税收的事要和他谈谈。你回去要把门关好。记住了,不管是谁喊门,都不要去开门。”
“知道了。”陈思香应了一声,和叶保辞别。叶保把陈思香送到楼下,才回屋。见到谭谭,叶保问了谭蕾一句:
“谭蕾,你让你女儿先回,就不怕你女儿对我们的事产生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