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龙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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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4)

乐越立刻醒悟这是太后,行礼之后道:“太后娘娘不必客气,我,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假如我不反抗,可能已经被太子拿去炼坛子了。总之,这样做,也是为了自保。”

太后沉默片刻,道:“听闻乐少侠出身江湖,果然快人快语,坦坦荡荡。宗庙中,皇上本已鉴定出你的确是皇家血脉,如今慕氏父子既除,今后肃清朝纲,还少不了你多多出力。”

乐越诚实道:“朝政之类,草民其实一窍不通,这次能胜,多亏太后娘娘的帮忙,引安顺王离开京城的计策才能成功,安顺王手中仍握有重兵,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战事只是刚开头而已。其他的事情,不妨等彻底太平了才说。”

太后道:“皇上心中已有论断,这次招乐少侠前来,只是由哀家先表谢意而已。乐少侠请在凤和宫前稍作休息,待百官到来之时,再宣皇上旨意。”

乐越行礼退出。

太后从座椅上站起,一个摇晃,险些跌倒,皇后从屏风后冲出扶住她,痛哭道:“母后--”

太后颤巍巍地叮嘱道:“忍住,千万要忍住,此刻还不是大放悲声的时候,一定要忍到百官到来。”再度坐回椅上,叹息道,“刚才看这乐越的形容,倒是个质朴少年,但愿哀家没有看走眼。”

朝阳高高升起时,朝中文武众官都聚集到凤和宫外。

昨晚那惊心动魄的一夜,众官此时仍心有余悸。本以为安顺王和国师是狠角色,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后浪远比前浪勇,一夜之间,竟然胜负颠倒,京城易主。

左边上首那地儿,本应该站着太子,现在变成乐越了。

右边上首那地儿,本应该站着安顺王,现在变成定南王了。

世事无常,时局叵测,当如何自处?

百官正在心中忐忑,突然有内侍来到凤和殿前,高高挂起丧幔,沉重的丧钟响起,太后与皇后一身缟素,出现在众官面前。

“皇上昨夜,已驾崩于凤乾宫。”

众官哗然。有人顿时伏地恸哭。

昭沅想起昨夜陨亡的凤梧,隐约明白了缘由。它的龙角再度奇怪地痒痛起来。

众官之中已有人道:“皇上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伪太子慕祯既已除去,当由何人继承大统?”

又有一官越众而出,道:“先皇之前本以在宗庙前鉴定,乐皇子乃皇族血脉。当由乐皇子继位。”

澹台修出列道:“太后,不知先帝驾崩前,可有遗诏。”

太后道:“先帝驾崩之前,未有遗诏,但先帝之前曾言,愿让乐皇子承继大统。”

不少臣子立刻也跟着附和。

乐越目睹眼前景象,觉得如做梦一般,总感觉不对。

很不对。

太容易,太顺利了。

按理说,不应该如此顺利。

琳箐在半空中皱眉向昭沅道:“真是古怪,凤凰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昭沅也不解,凤君、凤桐,都没有出现,它有种前所未有的不安与忐忑。

百官之中,钦天监监正兆陆忽然出列高声道:“臣逾越,有件事想问一问乐皇子。”向乐越施了一礼,“本朝自凤祥帝以来,皆供奉凤神,以凤为尊,但乐皇子似乎尊龙,敢问乐皇子,如若即位,是否会改祭礼,换服色,易皇旗?之前在宗庙时,百官亲眼所见,凤神显灵,痛灭龙妖,如若乐皇子即位,是否会触动我朝根基,惹怒神祗,带来祸患?”

众官一时沉默。乐越转身面向众官,晨光落在他身上,镀出耀眼金光。

“我的护脉神,从来只有--”

他话刚说到此处,忽然有个声音朗朗道:“兆监正此言差矣。”

众官回首,均不由自主地向一旁让开。

凤桐缓缓穿过众人,他依然一身绯红,带着难以琢磨的表情,走向乐越。琳箐正要一鞭子甩下去,凤桐已行至乐越面前,单膝跪下。

“凤桐叩见陛下。恭喜陛下通过了所有考验,你不负期待,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天上的昭沅、琳箐、商景愕然僵立在云端,动弹不得,乐越更是瞬间犹如变成了石头一般,木然不知所措。

昭沅的龙角剧烈地疼痛起来,它与乐越之间连接的法契之线烧灼着它的左腕,好像爪子被砍断一样痛苦。

昭沅抱住头,眼前晕开耀目的光芒。

那光芒是七色的流光,缤纷斑斓,绚烂难以描绘。

在光芒之中,一只凤凰遥遥自天边飞来。

昭沅痛苦地呻吟,两只龙角从头顶脱落。

凤凰身上七色光芒流转,是前所未见的华美,地面上,除了乐越之外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拜倒在地。

凤桐躬身道:“君上。”

凤凰收拢羽翼,七彩的流光汇聚一处,变成了纯白的光芒,亮得令人睁不开眼睛。

光芒之中,渐渐出现一个人的轮廓,向着乐越露出熟悉的微笑。

“乐越,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从今天起,你就是应朝的新帝。”

乐越一生之中,再没有比现在更茫然的时刻。

冰冷的寒意从他的头发梢蔓延到脚底,他全身的血都冻成了冰。

“你……你……”

那人用和平时谈天一样熟悉的语气含笑向他道:

“乐越,我就是凤君。”

他竟然是--

洛凌之。

在场的其余人,都在凤君现身的一刹那被法术定在了原地。

昭沅浑身的法力在龙角脱落的瞬间消失,难以维持人形,变回尺余长的小龙,跌在乐越的肩膀上。连接昭沅与乐越的法线越来越细,越来越浅。而另一条明亮的七彩流光的法线浮现在乐越的手腕上,另一端,连接的是--凤君。

凤桐缓缓道:“龙,我一开始就说过,你们这一方不可能赢。因为不管是乐越还是慕祯,都是我们凤凰选定的人,这局棋的结果早已注定。”

乐越下意识地用手护住昭沅,双眼大睁,直愣愣地瞪着洛凌之,无法做出任何表情,无法说出任何话。

洛凌之是凤君?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从小到大,洛凌之的种种历历在目。

他跟洛凌之是一道玩大的。乐越还记得初见洛凌之是六岁时,恰逢十年一度创派师祖的祭典,这个祭典一向由清玄派和青山派轮流主办,那次轮到清玄派。青山派和清玄派五岁以上的弟子都要参加,乐越跟着师父师叔和师兄们第一次踏进清玄派的山门。

清玄派又大又气派,弟子却很不友善,知客的弟子板着脸告诉乐越不要乱走乱摸,弄坏了东西青山派赔不起,乐越很憋闷。

按照惯例,祭典完毕三十六天之后,还要到创派祖师的陵墓再度祭拜。

祖师陵墓在青山派后山。重华子率领众弟子带着祭品先到青山派内,再与青山派众人一道去祖师墓前。

清玄派的人到了青山派中依然派头很足,师兄们端茶给他们喝,他们看着茶水皱眉头,嫌弃茶叶和茶具不够好。乐越憋着一口气,恰好瞧见清玄派弟子中有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孩童走到正殿门前,打量两侧的楹联。乐越立刻跑过去粗声道:“你不要乱摸啊,摸坏了你赔不起!”

那孩童转过身,琉璃般的双瞳望着乐越,友好地笑了笑:“我不会乱摸的,就是看一看。”

乐越继续粗声说:“看完了就快走。”

那孩童依然很好脾气地看着他:“我听他们喊你乐越,你是叫乐越么?”

乐越横着膀子道:“是,你问这个干吗?”

那孩童微笑道:“我叫洛凌之,是清玄派的新弟子。”

前往祖师陵墓的路上,乐越才知道,这个洛凌之竟然是重华子新收的弟子,重华子对他极其看重,他刚入门,却站在很多大弟子的前面,让只能站在本门派尾巴梢的乐越更加看不惯。

祭拜时,洛凌之只是向祖师墓躬身行礼,并不跪拜。

清玄派弟子多王孙贵胄,这般行礼的不在少数,洛凌之如此也不显突兀。而且,他的举止比很多大弟子还要沉稳老练,不见一丝孩童的稚气。

乐越的师兄们不禁偷偷议论道:“清玄派那个小弟子很不简单,怪不得能让重华子青眼有加,以后定然是个厉害角色。”

乐越听在耳中越发不服气,不由自主总盯着洛凌之瞧,洛凌之也常回望向乐越。他似乎很想和乐越做朋友,与乐越视线相接时总是露出友好的微笑,乐越却总是立刻转过脸去,不予理会。

祭拜仪式结束,青山派的弟子留下来收拾一干杂物,乐越负责把四散的纸灰归拢到一处,洛凌之没有随师傅离开,而是凑到乐越身旁:“我帮你吧。”

乐越看都不看他,粗声粗气地道:“这是我们青山派的事,不用你做!”

洛凌之垂下头,一言不发地帮着收拾纸灰,他手脚很快,乐越轻松了许多,不一会儿便收拾完了。洛凌之簇新的衣服上染了不少块灰。

乐越指了指那些灰:“喂,你师父会不会骂你?”

洛凌之拍拍衣服:“不碍事的。”又从腰间解下水袋递给乐越,“你渴不渴?”

被帮了忙,又喝了他的水,乐越开始觉得洛凌之没那么碍眼了。两人一起回去的时候,乐越找话和他聊天:“你家是哪里的?为什么进清玄派?”

洛凌之回答:“我无父无母,是师父把我带回清玄派的。”

乐越顿时感到洛凌之更亲切了:“咱俩一样,我也没爹娘,是师父把我养大的,青山派就是我的家。你们清玄派看起来规矩很多,你过得苦不苦,每天都做什么?”

洛凌之道:“每天就是读书练字习武,师父和师兄都对我挺好的。”

乐越再问:“你的师兄都蛮凶的,他们带不带你玩?你平时和谁一起玩?”

洛凌之顿了顿,没有回答。

乐越瞟向他:“不会没人和你玩吧。”

洛凌之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乐越同情地看着他,连玩伴都没有,实在太可怜了,怪不得他主动找上自己。

乐越挺起胸脯:“那以后我带你玩吧。这边的山头我最熟了,连镇子里都有我的小弟。你跟我混,我罩你!”

洛凌之停下脚步,看着乐越微笑起来,点了点头。

乐越与洛凌之约定,每天下午未时初刻,清玄派午觉的时间在两派之间山坳里的大树下见面。如果有事不能前来,就用洛凌之养的一只信鸽传信。雷打不动。

结果,约定后的第一天,就下起了倾盆大雨。乐越冒雨溜下山去,在约定的时辰到了大树下,一道闪电劈到树上,把树劈焦了一半。乐越赶紧奔向附近的山壁,想找个山洞躲雨,又怕洛凌之来了找不到他。正团团乱转时,远远看见一个身影打着伞从雨中走来,正是洛凌之。

乐越赶紧奔上前去,他浑身已经湿透,满是泥泞,一不留神,泥点子甩到了洛凌之的衣服上。

洛凌之定定地站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乐越。乐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不解地问:“你看我干吗?”

洛凌之微笑:“没什么,我还以为……雨这么大,你不会过来了。我本来想用信鸽通知你不用过来的,雨太大,鸽子飞不了。”

乐越豪迈地道:“怎么可能不过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好的雷打不动,既然没有通知改约,就要赴约。”拍拍洛凌之的肩膀,“你也很守约,够义气!”

洛凌之的衣服上又被他印上两个手印,乐越不好意思地抓头笑笑,打量了一下洛凌之干干净净的衣衫:“奇怪,你走这么远,衣服竟然没有脏,是不是已经学了轻功?”

洛凌之笑笑,没有回答。

乐越决定今后也要好好练轻功。

至此之后乐越时常与洛凌之见面。洛凌之脾气好,凡事谦让,会轻功,身手敏捷,可以一起攀岩爬树,下水摸鱼。乐越和镇上的孩子打架,他一般不帮忙,但会当一当和事佬。比起常常教训乐越的师兄们以及成天与乐越抢东西,磕到碰到就会大哭的师弟们,实在是非常好的玩伴。

直到师兄们叛逃进了清玄派,乐越发誓同清玄派不共戴天,从此与洛凌之疏远。

小时候玩伴的情谊也渐渐变成了对手的较量之心。可对于洛凌之的人品,乐越从未有过怀疑。

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居然是这样?

洛凌之竟然是凤君。

洛凌之怎么可能是凤君。

他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打过架受过伤,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是凤凰。

乐越听见自己的声音僵硬地从喉咙地冒出来:“你……为什么变成凌之的模样?你不可能是洛凌之。洛凌之在哪里?”

凤君的脸上浮起乐越熟悉的温和神色:“乐越,其实本君一直在你与慕祯之间犹豫不决,直到论武大会那日与你订下了血契。”

七彩的法线流光四溢,晕出那日论武大会的情形--乐越抓着龙珠碰向洛凌之的伤口。乐越的血、洛凌之的血和龙珠在一瞬间同时交融。

凤君道:“凡人的鲜血与凤神的血相融便是订立了血契,这也算是天命吧。”

乐越踉跄后退两步:“那时的洛凌之就已经是你了?之后你被挤兑出清玄派,又受重伤……还有一路上……全都是假的?”

凤君的脸上浮起乐越熟悉的微笑:“过去种种,多是我为了试炼你有意安排,可以算是假。本君就是洛凌之,洛凌之即是本君,亦等于真。孰真孰假,实在不好定论,由你自行判断。”

乐越再后退两步,从六岁起第一眼见到的那个洛凌之就是假的,这不可能。

凤君轻叹道:“也许,你救下本君,你我结缘,亦是天命早已安排。那些恩怨纠葛的债孽,注定在此代消融。”

乐越木然地皱眉。

凤君的嘴角再度缓缓漾起笑意:“乐越,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想起,十几年前,清玄派中,你与本君的初次相见么?洛凌之从何而来,你依然不明白?”

乐越捂住额头,眼前金星乱冒,脑中最深的角落处一扇封锁已久的门轰然打开,昔日情形,再现眼前。

当年,当年。还是十几年前,他六岁的时候。祖师的祭典,他初次来到清玄派。

清玄派的规矩森严,知客弟子毫不客气地告诉他不要乱走乱摸,激起了他心中反抗的情绪。

祭典开始之后,天空上突然阴云密布,狂风顿起,电闪雷鸣,白昼变成了黑夜。

在场众人都以为有妖孽滋扰,打坐诵经抵抗。

乐越趁机偷溜进了通向内院的月门,七拐八绕,竟闯到了清玄派的后山。

后山有一座灵气竹林,按照清玄派秘传的阵法布置,四方八位埋着可以吸取天地精华的法器,林中灵气充盈,是仅供掌门人打坐修炼的场所。四周有诸多弟子把守。

乐越到达竹林时,发现竹林外的清玄派弟子都像睡着了一样躺倒在地上。竹林中七彩光晕流动。他蹑手蹑脚地走进竹林,只见竹林中央的莲花台上卧着一只硕大的鸟。

那鸟双目紧闭,周身七彩绚烂,光芒忽明忽弱,弱的时候竟变成了纯白色,三根长长的尾羽垂在身后,煞是好看。

乐越情不自禁向那只鸟走近,想摸摸它的羽毛。

这时天空上炸雷响起,一道无比耀眼的电光直劈下来,乐越只觉得眼前瞬间一亮,下意识想护住那只鸟,接着两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莲花台上,身边坐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白衣,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散着,周身并无佩饰,乐越却觉得眼花缭乱。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清雅绝伦的面容,那人斜入鬓角的长眉微微皱起,眼角微挑的双目中琉璃般的眼眸望着他,乐越在里面清晰地看到了呆呆的自己。

“你是清玄派中的孩童?为何能为本君挡下天谴?”

乐越只听得懂前半句,分辩道:“我是青山派的,跟清玄派没关系。”

那人喃喃道:“青山派,清玄派分出去的门派,也就是鹤机子的门派?”

乐越立刻道:“那是我师父!”

那人的眉皱得紧了些:“你家在何处?父母是何人?生于哪年哪月?”

乐越答道:“我不知道爹娘是谁,师父把我捡回来养大的。”跟着报上生辰。

那人本无血色的面容顿时更加苍白,突然呛出一口黑血。乐越大惊,那人抬袖擦去血迹,抬手抚向乐越的脸颊:“你……你叫什么?”

乐越只觉得脸上被触碰到的地方冰凉刺骨,有些害怕地缩了缩:“我叫乐越。”

那人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然虚弱地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看向天上:“天意……什么是天意……天命,天命究竟是什么?”

乐越很不解,伸手拉了拉那人的衣袖。

那人垂首看他,神情复杂。乐越情不自禁问:“那你是谁?你叫什么?”

那人冰冷的手指再度抚上他的脸:“九凌,你记住,我叫九凌。九五之数的九,凌之于上的凌。”

凤凰一族,雄为凤姓,雌为凰姓。以九为姓者,唯有凤君。

冷冷的手指点在乐越的眉心。